33 重拾的回憶

我就這樣靜靜地看她,眼前的人真實而美好。

她看了看我滿身血跡和破爛的穿着,眉頭微蹙,柔聲道:“好好的臉怎麽給傷成了這樣?這身子是怎麽了?小妹妹,我給你去換件幹淨的衣服,來。”說着,就要拉我進院。

我向後撤了一步,若是被她解開自己的衣服,一定會吓死的。

我淺淺一笑,回道:“沒關系,血跡不是我的。謝謝。”許久後,補充道:“姐姐。”

她臉上依然有擔憂之色,突然聽到付老漢叫她的聲音,就扭頭應了聲,我趁機逃離。

乾府內的房頂上,我趴在上面向下看去。母親陪我在涼亭下溫書,櫻花樹上飛舞着兩只彩色蝴蝶,總是能吸引我的目光。每當我偷偷去看,母親都會拿戒尺在我頭上輕輕一敲,我再吐吐舌頭繼續看書。場景溫馨幸福,我摸着眼淚繼續觀望,總舍不得抽身離去。

我不想讓這一切消失,不想讓席長君和伊羯的計劃破壞這樣溫馨的場景,我必須要阻止。

彼岸花的副作用開始出現,我胸口疼得難受,頭也開始昏昏沉沉,腦子中想要記起一些事,卻怎麽也想不起來。我是哪一年死的,我竟然一點都不記得了,腦子裏,只有修劫離去的日子,只有殺了他的那場大火。

我胡亂想了個地方,重重的從空中摔下。一人突然猛拉缰繩,雪色白馬驚叫着停足。

“姑娘。”裴軒洛跳下馬,“姑娘可還好?”他将我慢慢扶起。

我揉揉腦袋,努力想要看清他,眼前卻是一片模糊,彼岸花已經開始吞噬我的眼睛和腦子。

“快,快去丞相府救人。”我向裴軒洛求救道。

“丞相府?”裴軒洛疑惑,“姑娘和丞相是什麽關系?姑娘的臉和身子是怎麽回事?”

我腦中突然一靈光,改口道:“不是,不是丞相府,是乾府,伏勳八年,三月十四,月酉時,有人要在乾府放火,求你,快去幫我。”

“姑娘。”裴軒洛将我從地上抱起,“姑娘放心,在下與乾府有些交情,一定全力相救,姑娘怎麽稱呼?”

“乾府,乾,乾。”我已經沒有力氣再講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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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淺淺姑娘。”他回道,“我知道了。”

我努力搖頭,想要解釋,卻已經開不了口。

“姑娘先在這裏休息,我去去就回。”裴軒洛将我放到一棵樹下,又為我披了一件披風,策馬而去。

我呆呆的望着随風搖曳的樹枝,借助彼岸花的力量,閉眼去捕捉即将發生的事情。

裴軒洛會攔下正在放火的‘歹徒’,會救下乾府一家大小,父親詢問他如何得知的消息時,他回道:“是一位叫做淺淺的姑娘冒死告知我的,她說是乾府,淺淺。”

畫面裏,父親讓人尋到了付老漢家裏,送去救命的謝禮,付老漢和付淺淺立在他面前不知所雲,一再推辭。父親執意留下禮物,再三感謝道:“令愛淺淺曾有恩于乾府,這些謝禮望老伯一定收下。”他擡眼看了看付老漢身邊的付淺淺,只覺得十分眼熟,補充道:“何況,我看到令愛,竟有種看到自家長平的感覺,看來是緣分所致,也算是上天安排。”說完,領了一衆家仆離開。

我抽泣着感嘆,父親當時怎麽不細問一番付淺淺的身世,怎麽這樣就離開了。

轉念一想,是啊,她怎麽會想到自己女兒會與自己只相隔一街。他心目中丢失的女兒,怕是早已從烨京城被送走了吧。

我微微調整了氣息,突然記起一件事情,我第一次領着修劫去護國公府時的情形。他刻意從正門而入,他趴在岳寒耳邊的一句低語。我很想知道,當時他說了什麽。

于是,繼續借助彼岸花的力量,開始回憶起當時的情形,門口的小判官看見他那張酷似已經死去的伊羯的臉,流露出驚恐與驚訝。

他一路拉我走入護國公府,岳寒初見他時,滿臉的驚訝,兩人重新認識一番後,岳寒調侃道:“修劫大人這般有本事,還要從我侯府正門明目張膽的走進來嗎?”

修劫向前一步,在他耳旁說道:“我說過,總有一天,會帶着妻子前來拜訪。”

我回過神兒來,細細琢磨着這句甜蜜的話,細細回想着我與他的曾經,和我們新添的仇恨。

我突然驚起,仇恨?我與他的仇恨,我的意識猛然恢複,回憶也一起襲來,依稀記得,放火之人的第一次暗殺沒有成功,而我,是在伏勳十年死的。

我慌張地四處張望,希望能看見裴軒洛回來的影子,希望彼岸花還能支撐到他回來找我。

我更加拼命的回想乾府的樣子,睜開眼睛時,還是在原地。胸口的彼岸花比以往消耗的要快很多,已經不足以支撐我四處亂跑,我就這樣無力的躺在草地上,焦急地數着時間,祈禱裴軒洛能夠快些回來尋我。

噠噠的馬蹄聲傳入耳中,我躲在披風下,無力的朝遠處看去,雪白馬匹進入眼睛,卻越來越模糊,直到徹底消失。

我癱倒在地府牢籠裏,窒息的空氣壓抑着我的每一寸肌膚,每一縷呼吸。四處的景物清晰明顯,不似以前般混沌不堪,我努力支撐起身子,扶着牢籠站了起來。一樣的環境,一樣的味道,我還是存在于此,并沒有因為使用彼岸花而走入輪回結界。

我開始哭喊,為什麽要我在這個時刻去面對修劫,為什麽偏偏得知了真相卻無法離開。

悲痛之際,一個眼熟的小鬼官突然跑來,結巴道:“龍,龍王來了。敖兮,敖兮好像出事了。”

我不可思議地看着他,“怎麽會?他不是沒大礙嗎?”

“他說,要把心髒給你。”小鬼官着急道:“修劫大人已經趕去,雙王也都在。”

“什麽心髒,你說清楚些。”

“敖兮太子的心髒,他說要将心髒挖出來給你。”

我一個踉跄倒下,小鬼官想上前攙扶,礙着有籠子擋着,只能幹着急,“修,修劫大人說一會兒會派人來提你過去。”

說話之際,已經有影子開始出現,三個閻王身邊的赤牟官匆匆而來。示意看門的小官将我的牢籠打開。我呆呆的跟在他們身後,用極慢的速度行走。他們偶爾回頭看我,并不催促。

我隐隐有不好的預感,害怕是與敖兮的最後一面,我更是無法擡腳。

來到判罰殿外,聽到了敖兮的怒吼聲:“父王,你說,我那麽愛她,她怎麽就不明白。”

龍王勸阻的聲音傳來,“孩子,你先出來,我們慢慢說,你先出來。”

“父王,讓我也失了心吧,這樣,我就是離她最近的一個。”敖兮哽咽着。

“兮兒,你先出來。”龍王的聲音滿是擔憂。

“父王,別告訴她,我想讓她沒有顧慮的活着,我想這樣陪她活着。”敖兮似是說着離別之語。

我一點點的移步過去,敖兮的樣子出現在眼前,戾氣彌漫的銅柱臺上,敖兮立在裏面。他胸口有淡淡血跡,被身上的舊傷遮掩,很難辨認。

見我走來,他臉上滑出一抹愁緒,神色也變得柔和。

修劫迎了上來,胸口處似是塌陷進去。我一把扯過他,扒開衣服看過去,胸前已經空無一物,那本該停留在體內的心髒已經被挖出。

“你的心呢?”我怒吼道。

“你都沒了,我還要什麽?”他淡淡回。

我呆愣在原處,抓着修劫胸口的手也一點點松下。

龍王突然迎過來,他焦急的神色讓我意識到敖兮的處境有多危險。

“長平姑娘,你來勸勸兮兒吧。他不似你們,是鬼魄,可以沒有心髒。他是龍族,若是沒有了心髒,會魂飛魄散的。”

我不解地看向他,“敖兮怎麽會沒有心髒?他的心髒?”

“長平。”敖兮喊了我的名字,“記不記得你第一次喊我的名字,我就在想,如果這個女子是我的該有多好。如果,她愛我該有多好。”

我一步步走向他,眼中存滿了淚水,他淺笑繼續道:“你知道愛沒有心的乾長平有多累嗎?這一點我很佩服修劫,卻也不輸給他。”

我繼續向他走着,直到兩人對立而站。他屈膝與我平視,我也湊過去想要觸碰他,卻發現我們之間被一層透明的薄壁阻隔,我輕輕搖頭道:“敖兮,先出來,我們出來再說。”眼角的淚不争氣地流了下來。

他也淺淺搖頭,“你為什麽沒有心,為什麽不為我準備着心,為什麽總是在‘無心’的時候來見我。”

我們隔着薄壁對着手掌,我啞着嗓子哽咽道:“我去找心,好不好?我帶着心跟你說話,好不好?你先出來,我一定做到。”

“來不及了。”他将額頭抵在薄壁上,臉色已經慘白,湊近我道,“長平,我可以将命送給你。”

“我不要。”我馬上拒絕道,“我要你的命做什麽?我又不稀罕你。”

他抿嘴淺笑,“你果然是無心的,一個人這麽喜歡你,你竟然不知道?”

“對。”我馬上接道:“我是沒有感情的,你為我這樣不值得。”

“值不值得,我自己知道。”他突然起身,遠離了我。

龍王吼道:“敖兮。”

此時的敖兮,身子已經化為一條青龍,他在銅柱臺內潛游一番,最後盯住了我,爪子朝着胸口處刺去,一顆心髒從體內飛落到臺上,他卻重重的落了下來。

“敖兮。”我與龍王同時朝他撲去,少了血氣的銅柱臺開始出現裂痕,那層薄壁也一點點的消失。敖兮幻化成人形,被龍王從臺子上抱出。

他喘息道:“父王,我這一輩子做的最對的事情就是下了地獄,就是見了她。要我忏悔不可能。為了她,我可以不生。”他看了看留在銅柱臺上的心髒,繼續道:“這是我為長平準備的心髒。修劫可以将生命給了她,卻無法給她一顆心髒。這一點,我贏了。”

他的身體越來越模糊,在消失前看着龍王道:“父王,我不後悔。”

“兮兒。”敖兮消失的瞬間,龍王咆哮而出。地府突然被震得搖晃起來,龍王之怒,波及滄海,地藏王菩薩從懷中拿出一尊寶塔,讓它懸在空中震住怒氣,直到震動徹底消失。

看慣了生死離別的他上前勸道:“敖兮的孽緣已經到此,龍王切莫太過傷心,一切因緣際會都有因果。敖兮被判入這裏受罰,本就是因果的開始,誰都攔不得。”

龍王慢慢起身,面無表情的從判罰殿走出,最後都沒有再說什麽。梵曲欲意追去,他看了一眼地藏王菩薩,菩薩向他點點頭,梵曲跟了過去。

臺上的心髒飄至地藏王菩薩手中,他向梵音走去,坐在了她一旁。

梵音看着那顆心髒,眼角也浮出淚光。

“你和修劫的賭約現在作數嗎?”地藏王菩薩問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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