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0 必修49

如果是一年前的林棗,對于忽然出現的自己的親人,肯定是持無所謂的态度。從未蒙面的外祖父母，來意不善的小姨姨父，還有兩個态度詭異的表兄弟。

“方嬸啊，給她們拿兩雙新的拖鞋。”祝小雨先走進門，屋裏開足了暖風,她随手脫下毛皮大衣遞給保姆，回頭見祝小晴和林棗兩人還站在門口。

她笑了，招手道：“進來啊，這麽多年沒回來不認得自己家了啊？”

祝小晴僵硬地笑了笑,彎腰脫下鞋踏上實木地板,林棗乖乖跟在她身後。

這棟三層別墅,她一直住到上大學前，樓梯盡頭的木頭扶手上甚至還有兒時刻下的塗鴉,祝小晴再一次走進來，只覺得一切都變得不一樣了,曾經的家是那麽陌生。

她擡頭見到天花板上璀璨奪目的巨大水晶燈，覺得頭有些暈，踉跄了下,林棗及時扶住了她。

“媽,沒事吧？”

祝小晴白着臉搖搖頭。

這時候二樓樓梯口出來兩位老人，老爺子坐在輪椅上，一位老婦人在他身後推臨沂，他們沉默着走到樓梯中央,林棗擡頭看了眼，正好和二人對上目光。

“既然回來了就洗洗手去吃飯，別杵在門口傻站着。”老爺子講話中氣十足，他冷着臉，挪開了視線，似乎很不願意正眼看她們。

祝小晴見了父母，像見了貓的老鼠，總也不敢擡頭，林棗握着她的胳膊，覺得母親整個人都在發抖，似乎下一秒就要搖搖欲墜。

最終一家貌合神離的六人齊齊坐在巨大的木頭方桌前，面前按人份擺着碗筷，按人份分着餐食，吃着屬于自己的飯。

外祖父祝英東是做藥品生意起家的，膝下只有祝小晴祝小雨兩個女兒，大女兒上學的時候和小青年私奔，他完全看不上林武陽那樣的男人，這麽多年就當沒這個大女兒。而祝小雨是招贅入室，生了兩個兒子都姓祝。

林棗小心地用筷子夾着面前的菜吃，她對面坐着那位姨父，他戴了副銀絲眼睛，正歪頭看着報紙，斯斯文文的模樣。祝小雨低頭戳着手機，兩位老人用調羹喝魚翅湯。

無人說話，只有極細微的餐具碰撞的聲音

雖然面前有牛肉，有海參有鮑魚，但林棗從來沒有吃過這麽難熬的飯。

Advertisement

飯過一半，保姆過來倒茶，林棗低聲道謝。

“小傑小凱呢，怎麽還不回來？”外祖父忽然擡頭問道。

祝小雨笑了笑：“他們年輕人一起出去過年了，說上人民廣場上放什麽孔明燈，估計要晚點回來。”

“像什麽話。”外祖父拍了下桌面，聲音不算大，祝小晴卻吓了一跳。

她手裏調羹掉回碗裏，發出清脆的一聲響，幾人重新看向她們兩母女。

祝英東拿餐巾擦了擦嘴，一張布滿褶皺的臉半側向她，倒也不像是和祝小晴說話，他犀利垂老的目光上下掃過林棗。

“今年幾歲了？”

林棗回答：“十八歲了。”

祝小雨笑着搭腔：“倒是比小傑還大兩歲，畢竟姐姐結婚早。”

她這話一出，外祖父臉色更難看了，他嘴角一直在蠕動，好像口中含着什麽一樣。

“聽說，成績還不錯？”

林棗沒動，倒是祝小晴說話了：“還好，小棗從初中到高中都是全校第一的。”

“也不知道是哪裏的野雞學校……”祝小雨撇撇嘴，被祝英東瞪了一眼。

他抿了嘴繼續道，“要是她一直到高中畢業都能保持全校第一，高考再考個重點大學，我們不是不可以接她回來住。”

他這樣說了，祝小晴為難地看了眼她，林棗面色不變。

“謝謝外公外婆。”她禮貌垂頭，目光卻直視自己那位威嚴不笑的外祖父，“只是我和媽媽現在在家住的很舒服，而且那裏離學校近，高三早上7點多就有早自習，從那過去比較方便。”

直接拒絕了居住別墅的想法，祝小雨和丈夫一副看傻子一樣的目光看她。

祝小晴見自己父親臉色陰晴不定，解釋道：“爸，其實這樣也好，小棗學習辛苦，晚上經常看書看到十一點，我怕她住在家裏打擾到您們休息。”

祝小雨沒說，自己兩個兒子還經常打游戲打通宵呢，在這裝努力學習裝給誰看。

桌上飯菜已涼，保姆端了甜品上來，是杏仁豆腐和抹茶雙皮奶兩種。祝小晴知道林棗喜歡吃，自作主張給她拿了一碗，引來旁邊的人頻頻側目。

而林棗看着碗裏裝飾精美的抹茶雙皮奶，莫名就想到了那個夜裏，少年雙手捧出來的小盅，她留戀那個味道。

感受過了，才能分辨得出差距。

一席飯畢，大家各回各自房間，自始至終只有外祖母臨走時問了一句：“這麽多年，你過的還好吧？”

祝小晴紅着眼：“還好。”

林棗聽出了話裏的辛酸。

一邊挽着丈夫上樓的祝小雨聽見了，故意誇張說：“姐姐，你看把孩子瘦的，跟着你沒少吃苦吧，現在回來了就安心吧。”

祝小晴低着頭，纖細雙手攥得緊緊的。

林棗活了十八年，第一次在一群陌生人的家裏過年，吃完全沒有年味的山珍海味，睡充滿陌生氣息的床，她渾身都不舒服，而且保姆還把她的手機收走了，說外祖父不讓用。

林棗像蹲監獄一樣，好歹熬到元宵節後，祝小雨送她們回去。

“爸讓我去小棗的學校看看，今天我送她去上課吧。”祝小雨坐在駕駛座裏，只搖下一半車窗，對外頭焦急的祝小晴擺擺手，“姐姐你就回去吧。”

“那……小棗你看着點路，記得跟小姨道謝。”話未說完，奔馳已經絕塵而去。

一路上雙方沒有說話，到了尚城一中門口，祝小雨大咧咧把車在校門口一停，堵了半條馬路，她伸頭看了看，“這就是你後來轉學的學校？教學質量應該比呂縣強吧。”

林棗沒回答，她解開安全帶下車：“小姨，我進去上課了，謝謝您送我過來。”

“急什麽，我去找你們班主任了解一下學習情況，你帶我去。”

祝小雨蹬着恨天高下車，往後掼了掼長卷發，昂首挺胸跟在林棗身後走進校門，那模樣不知道的還以為她是來讨債的。

趙宇和張權正巧在遠處看着，他們躲在樹後面：“這人我記得，那天就是她把棗神帶走的，不會是什麽惡毒後媽吧？”

“快去告訴老大！”

林棗把祝小雨帶到班主任李老師的辦公室，看她像衡量貨物一樣問東問西，對于她接近滿分這個結果似乎非常不可置信，明裏暗裏旁敲側擊是不是考試作弊。

林棗很不耐，她幹脆轉身背對着，正好瞧見站在門口的肖蘊。

他穿着件立領的黑色毛衣，外面套着校服，頭發剪短了些，個頭似乎又拔高了，就那麽安安靜靜站在走廊上看着她。

林棗很久沒見到肖蘊了，她眨眨眼，少年逐漸和記憶裏的模樣重疊。

祝小雨竟然開始翻她過去的考卷，林棗懶得再理她了，借口上課走出了辦公室，轉身就被他拉到了走廊後面。

“你這麽些天都去哪了？出什麽事了？”

肖蘊拉着她的手，把她上上下下掃視了幾遍，除了瘦點，沒有別的變化。

林棗有些愧疚：“對不起，我和媽媽回外祖家過年了，我的手機被沒收了，所以沒辦法回消息。”

“那叫什麽事。”肖蘊呼出口氣，“你沒事就行，要不是親眼看着你離開，我差點要去報警了。”

他把她拉近一點，“我很擔心你。”

兩人額頭相抵，林棗感覺到他的呼吸，仿佛周身都被他的氣息包圍，這讓她很舒服。

“我的作業都寫完了。”他的聲音似是在撒嬌，半晌又問，“他們對你好嗎？”

“嗯。”林棗愣了下，點點頭，肖蘊沒有說話。

上課的鈴聲響了，他捏捏她的手掌，推了她後背一下，“你快去上課，我有點事。”

肖蘊目送林棗的背影消失，轉過身，見牆壁後走出一人。

祝小雨一臉興味的表情，她挑剔的目光上下打量肖蘊，有一閃而過的驚豔：“喲，難道，你在跟林棗談戀愛，你是她小男朋友？”

“你哪位，偷聽不好吧。”肖蘊雙手插兜，目光冷冰冰。

“她沒跟你說呀，我是林棗的親姨。”祝小雨包裏裝着和老師要來的成績單，打算回去和二老報告，知曉林棗的成績實打實，她的心情說不出的複雜。

肖蘊看着這張和祝小晴極其肖像的臉，皺眉道：“你有什麽事？”

“別這麽兇看人嘛，阿姨不是壞人。”她笑着走近幾步，斜眼打量他，“看不出來，挺老實樸素一小姑娘，還學會別人談戀愛了，你成年了嗎？”

肖蘊瞪她一眼，祝小晴聽到少年拳頭咯嘣咯嘣的聲音，稍稍收斂往旁邊走了兩步。

“趁着高中，要談就盡快談，多玩玩，很快就沒機會了。”

“有她的老娘前車之鑒，我這話先撂在這了，小夥子，你們不會有以後的。”

兩人擦肩而過，肖蘊渾身僵硬。

他懂。

他怎麽不懂。

她是最好的，她的未來會很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