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 (1)

“這麽說,你現在已經正式成為747的副駕駛了?”姜思琳問。

不等尹琛回答,戴婧已經搶先一步說:“思琳,你這消息也忒不靈通了,他都在新機隊飛了快兩周了你才知道啊。”說着将手裏的薯片遞給尹琛。

尹琛擺擺手,示意自己不要。

戴婧憤恨地将薯片咬的嘎吱響,口齒不清地說道:“這年頭真是不想瘦的咵咵瘦,想減肥的死也減不了肥。”

姜思琳和尹琛交換了一個複雜的眼神,扯了扯嘴角,沒吭聲。

“不過話說回來。尹琛,一個月沒見到,你可真是瘦了不少,改裝機型壓力很大吧。”姜思琳關心地問。

“之前有點兒,不過步入正軌以後好了很多。”盛情難卻,尹琛吃了個葡萄,繼續道,“不管怎麽樣總歸是比我以前在330機隊舒服多了。”

在座的姜思琳和戴婧都想到了之前他和曹誠的糾葛,贊同地點點頭。

“你的手好點了嗎?”尹琛問。

“好多了,前天複查醫生說骨頭長的不錯,不過還得過段日子才能拆石膏。”姜思琳正說着,莫少廷圍着圍裙出來了,他揮舞着勺子,語氣欣喜,“我跟你們說,我這排骨湯炖的可香了,我自己嘗了一口差點停不下來!”

他擺了個POSE,用勺子指着衆人,得意地說:“保證你們把鍋底舔穿。”

大家紛紛送給他一個白眼。

莫少廷見群衆呼聲不高,“哼”了一聲就回廚房繼續忙碌去了。

今天是元旦,民航人們迎來了自己連續忙碌過後的短暫假日。尹琛連着飛了一周的北京-紐約往返航線,終于等到了連續36小時的輪休,而莫少廷和戴婧則請了假,三人一起來姜思琳家探望,順便吃個飯小聚一下。

時間到了十二點,房間裏的大鐘響了起來,莫少廷也适時地端出了自己忙碌了一上午的大作們——肉末豆腐、幹煸豇豆、清炒芥藍、四喜丸子、炖肘子、冬瓜排骨湯依次上了桌,霎時間客廳裏肉香四溢,讓人食指大動。戴婧最是激動,興奮地用筷子敲着碗,活像個沒長大的小孩。

尹琛起了身想要幫莫少廷盛飯,手機卻适時響了起來。他對莫少廷抱歉地笑笑,走到了陽臺去接電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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莫少廷看他順手關掉了推拉玻璃門,把自己隔絕在了陽臺狹窄的空間裏,不由微微皺了眉。

姜思琳看看他又看看尹琛,奇怪地問:“怎麽了?這麽嚴肅。”

“沒事兒,”莫少廷又挂上了那一副完美無瑕的笑容,幫姜思琳盛湯,“多吃點排骨和肘子,吃哪兒補哪兒。”

姜思琳聞言翻了個白眼,“那豈不是要長出豬手。”

莫少廷爽朗地笑了,“那也不錯啊,萌萌噠~”不等姜思琳對他訴諸暴力,他先行一步鑽進了廚房。

尹琛按了通話鍵,把聽筒放在耳邊。

手機裏傳來了一陣嘈亂的聲音,但男人磁性的聲線卻依然清晰。

伴随着一聲鐘響,男人輕笑出聲,語氣裏帶着喜悅,“尹琛,新年快樂。”

尹琛看了表,知道對方那裏現在是淩晨0點,心底難得湧起了一絲感動,“新年快樂,賀堯。”

“我現在在時代廣場跨年,這裏有很多人,特別熱鬧。”賀堯自顧自地說着,語速時快時慢,“你要是也在就好了,你一定會喜歡。”

尹琛默默地聽着,沒接茬。

自從倆人在考試那天重逢,就好像自動達成了什麽協議一般,彼此絕口不提珀斯的那一夜。

只是,一個人是不想提,一個人是不敢提。

機隊裏只有兩個教員,一個是隋和另一個就是賀堯,尹琛作為一個剛剛改裝的副駕駛,每次出勤都是和他們兩個中的一個一起飛,航線也基本就是北京-紐約或者北京-法蘭克福這兩條經典線路。在工作中,兩個人都小心謹慎地保持了距離,但是又要拿捏住這個尺度以免影響了雙駕駛之間的默契。

逐漸地,他們就這麽莫名其妙地恢複了曾經朋友的關系,氣氛和諧得甚至讓尹琛不想舊事重提,以免打破這難得的平衡。

畢竟能得到一個如此投緣的好友十分不易。那麽自己又何必自尋尴尬呢。

見尹琛不出聲,賀堯也不介意,繼續悠悠地說着,就像是在說給自己聽。尹琛的呼吸放緩了,他聽出來對方喝了酒。

“敲鐘了,我想要打電話給一個人,讓他一起陪我聽,我想和他一起迎接新的一年,我想對他說第一句新年快樂……”賀堯說着低聲笑了,那笑聲莫名地讓尹琛有些心疼,他頓了頓,大着舌頭繼續說,“不過你放心……尹琛……那個人,那個人……不是你……我不敢打給他。”

陽臺沒有暖氣,站久了四肢就開始發冷。尹琛拿着電話的手有點抖,他透過玻璃看着裏面三個人其樂融融的景象,鼻子忽然有點塞。

大概是太冷了,尹琛心想,不由裹緊了毛衣。

沉默了一會兒,賀堯問道:“你在做什麽?”

“和你打電話。”尹琛嘆氣,說話的聲音帶了一點鼻音。

這時,話筒對面傳來一陣雜音,賀堯的聲音再次變得虛無了起來,“放煙火了,好美,你想不想看?”

尹琛還沒回答,電話就挂斷了。他怔怔地看着手機屏幕,等了一分鐘卻仍舊沒有撥來。他估計對方大概是不會再打來了,莫名有些失望,于是推開門,回到了客廳。

撲面而來的溫暖室氣息包圍了他。

“是誰啊?”莫少廷問道,“講這麽久。”

“是我的教員機長,他在美國過新年,來送個祝福。”尹琛沒打算瞞他們,不過話只說了一半。

“诶?隋機長嗎?”姜思琳聞言道。

“不是……是另一個。叫賀堯。”

“賀堯……?”戴婧喃喃地重複着,忽然眼中精光乍現,“是那個從外航挖角來的新機長嗎?特別帥那個?”

尹琛想了想說:“恩,是挺帥。”

莫少廷立刻用異樣的眼神看着他,說:“我沒聽錯吧,琛子都會誇別人帥了?以前不是向來都得諷刺幾句‘沒我帥,你們瞎’之類的嗎?”

姜思琳聞言也好奇了起來,“看來确實是帥,帥到連尹琛都沒法反駁了。有照片嗎?快來瞅瞅?”

“我有他FB,我給你們找找。”尹琛掏出手機登陸了APP,迅速翻找起來,“沒有自拍,你們看頭像吧。”

兩個女人瞬間聚攏過來頭抵着頭仔細觀摩着,戴婧發出一聲聲贊嘆,“真不賴,大家果然說得沒錯!”

聽到別人當着自己的面誇獎賀堯長相,尹琛沒有一絲介意,反而跟着高興起來。

“尹琛,這帥哥多大啊?有沒有女朋友?給我們思琳介紹一下啊!”戴婧再次敏捷地把話題引到了老本行相親上,拍着尹琛的肩膀說,“姐妹裏惦記他的可多了,但是咱可以近水樓臺先得月!”

尹琛一驚,險些脫口給人家出了櫃。他猶豫了半晌也不知道怎麽回答合适,只好幹巴巴地照實說:“他32了,女朋友……應該……還沒有。”

“那咱可得抓緊,別讓別的小浪蹄子搶了先。”戴婧一臉胸有成竹。說得好像尹琛答應了介紹,倆人就鐵定能成似的。

尹琛:“……”

戴婧轉頭問:“思琳,你覺得怎麽樣?”

姜思琳點點頭:“嗯,确實長得不錯。不過你別看到個男的就想介紹給我啊,弄得我跟爛尾貨似的。”

莫少廷在一旁默默地聽着,突然伸手想要從戴婧手裏拿過手機。

戴婧這才發現莫少廷一直蔫着沒有發表意見,有點奇怪,“少廷,你今兒怎麽不說話了?你剛還說尹琛反常,我覺得你更反常。”

莫少廷挑眉,“我咋了?”

“每次我給思琳介紹對象時,你不是都要來插科打诨嗎?總是說什麽‘你別亂搞,她還有我呢’或者‘我是姜思琳天字一號備胎’,今天怎麽這麽老實?”

“呵呵,”莫少廷皮笑肉不笑道,“自慚形遂了呗。”

姜思琳看着他,沒有說話。

“我說也是,”戴婧又嘲他,說着把手機遞給莫少廷,“你自己瞅瞅,對比一下。”

莫少廷接過手機,仔細看了看,眼睛猛地睜大了,開口就罵了句操,然後沖着尹琛問:“這就是你們機隊新來的機長?”

尹琛奇怪地點點頭,“怎麽了?”

“這是我發小啊!”莫少廷把手機遞給尹琛說,“我跟你還是光屁股玩兒泥的時候才認識的,但是我和他……那可真是打娘胎的交情了。”他斟酌了一下用詞,忽然想到了什麽,意味深長地笑了。

尹琛翻看手機的動作頓住了。這世界,怎麽這麽小?

正想着,手機一震,一個視頻短片傳了進來,他順手點開了。

五顏六色的巨大煙花紛紛綻放在紐約上空,和時代廣場上的霓虹燈交相輝映,喜悅與歡樂的氣息充斥了整個世界。

結尾時,賀堯調轉了鏡頭,讓自己進入了畫面。

他笑着對他說了什麽,但因為沒有帶耳機話筒,聲音全部淹沒在了巨大的煙花聲中。他似乎也發現了,抱歉地沖鏡頭笑了笑,揮手致意。

休假的時間總是過得特別快,尹琛短暫地休息了兩天之後,又回到了飛行一線。

成為B747的副駕駛也有一個多月了,但尹琛飛過的城市和機場卻是屈指可數。來來回回總是歐洲和美國的那幾個特大城市,時間久了就難免覺得有些單調和無聊。不過他也明白,相比A330,能夠停下B747的機場可就要少得多了,自然航線也就受限。

還記得第一次跟着賀堯飛北京-紐約直飛航線時,尹琛難得有了一些激動的心情。因為這趟航線要穿越極地,可以看到難得一見的極地景觀。但是飛機進入極地圈後,衛星導航和通訊将會信號全失,得穿越到另一端低于北緯83度以後的位置時,才會重新恢複。

賀堯倒是習以為常,他以前在美聯航時也經常飛亞美兩洲的航線。他看到尹琛期待的樣子,就給他潑涼水。告訴他極地航線輻射高,飛一次相當照4次X光,輻射時間久了以後斷子絕孫,着實讓尹琛吓了一跳。

但是之後尹琛越想越覺得對方是在诳他,就問:“那你還飛這條線?你不怕斷子絕孫?”

賀堯微微一笑,道:“我早就斷子絕孫了。”

尹琛明白他是在說自己的性取向,立刻閉了嘴。

兩個人都很有默契地止住了這個話題。

晚飯過後,飛機抵達了北京機場。北京前一夜剛下了雪,今天到處彌散着薄霧,可見度不高。尹琛降落的時機把握的不是很好,着陸有些重。他聳聳肩,沒等賀堯開口就主動承認了錯誤。

“今天霧大難免,下次注意點。”賀堯倒是沒為難他,埋頭整理着今天的飛行記錄。

忽然機艙門鈴響起,賀堯開了門,乘務長笑眯眯地探了進來說:“機長,怎麽不出來送客啊?”

尹琛知道乘務長是嘲諷他着陸太差,低了低頭,沒敢吭氣。

賀堯看了一眼身旁窘迫的尹琛,眼中染了笑意,“誰落的誰送吧。”

“好吧。”在乘務長和機長兩人的雙重逼視下尹琛起了身,一臉尴尬地和乘務長出去送客了。賀堯看着他的背影,勾起嘴角搖搖頭。

不一會兒,機艙下傳來了一陣歡笑聲,賀堯有些奇怪,拿着自己和尹琛的行李走到樓梯口,問乘務長:“什麽事這麽開心?”

乘務長看到他,指着尹琛的背影,抿着嘴偷樂,“剛才小尹送客時說‘對不起,今天機長落重了,不好意思來送客了’。”

尹琛聞聲回頭,剛好看到了賀堯,便知道露餡了,“嘿嘿”地憨笑裝傻。

賀堯絲毫不給尹琛面子,把箱子拉杆塞到他手裏,狠狠地把帽子扣到他頭上,用力一拉帽檐遮住了眼,低聲在他耳畔說:“着陸載荷報告單數據太差,降落最多50分,不及格不給簽字。”

乘務長看着倆人貼面低吟的動作,微微紅了臉,局促地挪開了視線。

尹琛倒是沒反應過來兩人的動作有什麽不妥,擡手彈開帽檐,吃驚道:“有那麽差?你別公報私仇啊!”

賀堯也不回答,含笑着與空乘們依次點頭道別,拉着行李走了。

“不能不簽字啊,16個小時呢!不能白飛啊!”尹琛趕忙追了上去。

與此同時,莫少廷也抵達了北京T3航站樓。他剛剛從沖繩飛回,因為臺風過境,在跑道口排了3個小時隊才準許起飛,現在渾身酸痛只想趕緊回家睡覺。但偏巧今天和自己同班的副駕駛是個話唠,從上了機組擺渡車開始,到如今入關,他無時無刻不在和自己聊天。

莫少廷心裏腹诽了無數次,只求橫空刮來一陣風把這話唠帶走,讓自己享受一會兒難得的清靜。

倆人拖着行李出了海關,風沒吹來,尹琛倒來了。

莫少廷眼前刷的一亮,立刻編撰了一個借口甩開副駕駛,拉着箱子向尹琛飛奔而去。他剛準備叫住尹琛,就看到尹琛旁邊出現了一個穿機長制服的男人,手裏拿着兩瓶飲料,臉上挂着微笑和他聊着天。

這男人有點眼熟,難道是……?莫少廷想着,急診醫師的那張“直腸炎”診斷書瞬間出現在腦海。他趕忙向前走了兩步,仔細觀察着。

尹琛一手拉着箱子,一手抱着幫別人代購的化妝品,顯然沒有多餘的手去接飲料。那男人轉身找店主要了一根吸管插到了瓶子裏,将手裏的瓶子遞到他面前。尹琛笑了笑,叼了管子,就這麽就着男人的手毫不介意地喝了起來。

倆人親密的動作震懾了莫少廷的視神經,如果面前的是尹琛和一個女人,他絕對會沖上前義正言辭地對對方虐狗的動作表示抗議。但如今兩個皆是男子,事态就微妙了。

他的面色一沉,快步走向在不遠處聊天的兩人。

“Hi。尹琛。”莫少廷強行靠近過去打了個招呼。

“欸,少廷,”尹琛的表情倒是挺驚喜,看着對方拖着箱子便笑着寒暄道,“你也剛落地?”

“可不。”莫少廷面上笑的雲淡風輕,但心裏卻風起雲湧,他側過頭禮貌地沖那位機長點點頭,問道,“這位是?”

“你……你見過啊。”聽他這麽問,尹琛有點尴尬。

莫少廷定睛一看,面前這個高挑英俊的四杠機長正是多年未見的賀堯。他臉上的吃驚轉瞬即逝,随即把心中的疑問暫且按下不表,沉聲問:“賀堯,你好。還記得我嗎?”

賀堯盯着莫少廷看了半晌,忽然一臉恍然大悟地說:“你是莫叔叔家那個?婷婷?”

莫少廷眼角猛地一跳。

尹琛不由笑出聲。

小時候熟人家的孩子都喜歡叫小名,莫少廷的小名雖然其實寫作廷廷,但大家都喜歡自動把他當成“婷婷”,所以好多家長看着小時候毛都沒長全的莫少廷,總是把他當成女孩子。

後來上了學,莫少廷個子長得飛快,叫他“婷婷”的人基本都被他一頓臭揍,漸漸這個小名也就再也沒人敢叫了,連姜思琳都只敢叫他少廷。

沒想到賀堯一張口,就發了大招。

尹琛還在幸災樂禍地笑,賀堯卻發了第二個大招。

他給了莫少廷一個重逢的擁抱,上下打量了一下,調笑道:“二十多年沒見了,差點認不出來了。小時候我媽媽一直以為你是女孩,好像還和阿姨談了娃娃親。”

莫少廷在臉僵住了。

尹琛的嘴角也抽住了,什麽情況?

“尹琛,你和婷婷很熟嗎?”賀堯放開莫少廷,看向尹琛。

“我們倆……算是發小吧……”尹琛瞟了莫少廷一眼,畢竟用他的話說,自己和他只是光屁股的交情,自己面前這個才是真娘胎裏的。

“哦,難怪。你之前在澳洲說的那個住在鼓樓的發小就是他啊。”賀堯了然道,拍了拍莫少廷的肩膀。

莫少廷從僵硬的狀态蘇醒,敏捷地抓住了關鍵詞,澳洲?

莫非……莫少廷想着,視線在尹琛和賀堯之間掃視。

“婷婷,你父母現在還好嗎?”賀堯問。

莫少廷只覺得“婷婷”兩個字像是楔子一般釘到了他的腦子裏,但是看着面前比自己還略微高半頭的男人,卻是徹底無可奈何。

他無力地扯動了嘴角,答道:“都還好。”然後習慣性地反問,“你家兩位呢?”

話一出口,他就後悔了。對于賀家的變故,他從父母那裏也多少有些了解,只是一時沒轉過腦子。

尹琛不着痕跡地拉了拉莫少廷的袖口示意他趕緊換個話題。

莫少廷感到一陣頭疼。

賀堯看出了兩人為難尴尬的神色,坦然地笑笑,說:“沒關系。不過我很久沒去過鼓樓那邊了,不太清楚他的情況。我媽媽目前在美國,一切都很好。”

莫少廷和尹琛相互對視了一下,賀堯連一個“家”字、一個“爸”字都沒說,足見關系之差。

氣氛瞬間有些冷清。

尹琛趕忙提議道:“難得老友重聚,要不要一起出去玩兒玩兒?”

賀堯贊同地說:“我沒問題。”

“婷婷呢?”尹琛挑挑眉,對莫少廷使了個眼色,“一起去吧?”

莫少廷開始後悔甩開那個可愛的副駕駛了,如今他不僅身體疲憊,精神更是飽受摧殘。五髒六腑乃至每個肌肉每個毛孔似乎都在叫嚣着想要洗一個熱水澡,然後躺在家裏舒服的大床上一覺睡到自然醒。

不過他還是勉強打起了精神, 扯出了一個無力的笑容,說:“好啊……”

三人先坐大巴去公司放了東西,簡單整理了一下就開車去了三裏屯。

“來過這兒嗎?”莫少廷開着車到了酒吧一條街,浪蕩子的氣息瞬間暴露無遺。他自顧自地哼唱着,“one night in 北京,我留下許多情~”

賀堯看了看窗外光怪陸離的街景,這裏的酒吧與夜店鱗次栉比,有些玻璃裏透出妖冶的鋼管舞女郎,正在性感地扭動着腰肢招攬顧客。

“我知道這裏是三裏屯,但是我沒來過。”他回答。

莫少廷聞言笑了笑,吹了個口哨,“你可真老實,哪兒像你旁邊這位,人稱三裏屯小霸王。”

“滾蛋。”感受到了賀堯的視線,尹琛皺了皺眉。

“那太好了,剛好帶我見識一下。”賀堯說着,尹琛聽着,也不知道這話裏是個什麽滋味。

“裝蒜。”尹琛簡短點評。

賀堯低聲笑了。

莫少廷從後視鏡觀察着這倆人一路上不痛不癢的互動,着實是捉摸不透他們之間的關系。眼瞅着車進了內街,他一邊減了速,一邊問:“琛子,去哪兒?迷醉?”

“去‘夜彷徨’。”尹琛說。

莫少廷聞言透過後視鏡看向他,似乎是想确定一下剛剛說的名字。但車裏很黑,他看不清對方此刻的表情。莫少廷實在摸不準尹琛的意思,多少猶豫了一下,問道:“你确定?”

“嗯。”尹琛從鼻子裏哼出一個音。

夜彷徨和迷醉完全是兩種截然不同的風格。如果說迷醉是燭光晚餐時點綴的紅酒佳釀,那夜彷徨就是饑渴的人們在沙漠裏的一眼湧泉。

其實莫少廷和尹琛也很少來夜彷徨,因為這裏的客人實在太過魚龍混雜,三教九流無所不有,對于他們這種對挑選床伴稍微有些潔癖的高幹子弟來說,實在難以釋懷。但同時,這裏也是危險的,因為無論人種、膚色、性別、性向,在這裏都能夠得到滿足。夜彷徨似乎有着異樣的妖冶與致命吸引力,即使是有潔癖的人,也會在這裏甘心變髒。

彷徨者,忘歸矣。

三人下了車,一起走進門。酒吧裏等待着豔遇的男人女人們不約而同地注意到了這三個出類拔萃的男人,他們剛在吧臺坐定,送酒搭讪的人就陸續來了。

莫少廷有點不堪其擾,問身旁的兩人:“能不能換個地方?”

“不行,”尹琛挑了挑眉,問,“怎麽,婷婷受不了了?”

莫少廷聞言翻了個白眼,知道尹琛這是成心的,但是他敏感地感覺到,這次卻不是針對他。

他瞟了瞟尹琛身旁的賀堯。

賀堯顯然沒有任何局促,面對前來搭讪的美女始終得心應手的應付着,有人給他遞了酒,要與他碰杯。

莫少廷剛要開口提醒,就看尹琛在賀堯耳邊說:“別喝這裏的酒,小心被人下藥。”

賀堯笑着點點頭,佯裝着幹了杯,接着微微側身用手一擋,迅速把酒倒到了旁邊的空杯裏。動作一氣呵成,不留痕跡。

莫少廷咋舌,高手啊。

幾個美女交換了一下眼神,喜滋滋地給賀堯遞了手機號碼。

賀堯不動聲色地笑笑,收了。

“可以啊,賀機長神速。”尹琛瞅了瞅他手裏的幾張紙條說。

賀堯笑着搖頭,把其中一張放到了莫少廷面前,“那個短發的女生一直在瞟你,我索性就幫你搭個橋。”

尹琛聞言挑了眉,伸出手,“我的呢?”

賀堯把手裏剩下的兩個紙條揉成一團,含笑說:“咱倆就不需要了。”

“得得得,你倆玩兒別帶上我啊。”莫少廷也不買賬,自顧自地找酒保要了一杯金湯力,“你們是在飛機上睡夠了,我這五小時的行程可是完全沒閉眼啊。”說着他揉揉太陽穴,“一會兒早點撤吧,我今兒是真的累壞了。”

賀堯見他興致缺缺也就不再勉強,扭頭對尹琛說:“我去下洗手間,回來咱就走吧。”

尹琛看看眼皮快要黏在一起的莫少廷,也答應道:“那好,我倆在這兒等你。”

賀堯順着指示牌走向男廁所,廁所前面有一條陰暗細長的甬道,賀堯倒是見怪不怪,很多酒吧都有這種陰暗的小角落以供客人自尋情趣。他無奈地笑笑,只求廁所裏還有空餘的地方讓他落腳。

正走着,一個人從賀堯身後跑了過來,狠狠撞了他的肩膀,自己也一個踉跄險些摔倒。賀堯皺了眉,順手扶了那人一下。對方看來也不是故意撞他,趕忙回過身給他道歉。

賀堯扶着那人的手猛地縮回了。

“尹琛?”

“啊?”那人莫名地看了賀堯一眼,點點頭繼續跑向廁所。

賀堯看着他消失的背影,倒是反應過來了。這人長相有五分像尹琛,背影更像,在這昏暗的燈光下猛地一看差點讓他認錯。但對方年紀輕輕,身材骨架更是比尹琛纖細許多,眉目之間帶着一股子媚氣,以賀堯的經驗判斷,應該是個MB。

想到一個MB頂着一張和尹琛相像的臉,他忽然有些不爽。

一進了廁所,果不其然傳來了一聲聲黏膩的喘息。賀堯不願在這個環境裏多耽擱一秒,麻利地小解完,開了龍頭洗手。他的視線不經意地順着鏡子瞟了一下,看到了那個MB的背影。

他正在和一個男人激情地吻着,對方的手伸進了他的褲子裏,正在他的屁股上用力揉搓。那MB随着男人的動作賣力地蹭動着腰身,鼻腔裏發出了一陣急促的甜膩呻吟,做作的讓人反胃。

鏡子裏的男人似乎感覺到了賀堯厭惡的視線,他一邊吻着MB的脖頸,一邊看了過來。

兩人的視線在鏡子中交彙了。鏡子裏映出了一張冠玉般的臉,那人五官清隽優雅,和這肮髒狹小的環境格格不入,他看着賀堯的眼神裏冰冷地沒有一絲溫度,盡管此時此刻他正在做着一件極其令人羞恥的事。

賀堯感到胸口沒有來地感到一陣惡心,趕緊沖了手離開。

“我回來了,”賀堯迅速回到吧臺找到了尹琛和莫少廷,“現在走嗎?”他想要趕緊離開這個烏煙瘴氣的地方,把洗手間裏不愉快的經歷統統抛諸腦後。

“等一下,”尹琛晃晃莫少廷,努力喚醒他,“少廷,醒醒,我們該走了。”

莫少廷揉了揉怔忪的雙眼,看看身邊的兩人,神色恢複了一絲清明,“該走了?”

“對,”尹琛叫過酒保拿來了兩人的外套,遞給莫少廷,說,“你回去早點休息吧,等下我來開車。”

賀堯立在一旁等待着他倆收拾得當。

三人正準備走,就聽有人叫了一聲:“尹琛!”

尹琛聞聲站住了,回過頭去找,只見一個身影從吧臺追上來停在了他們面前,笑吟吟地對尹琛打招呼:“好久不見了,最近還好嗎?”

賀堯的面色瞬間冷了下來,這個不速之客正是剛才他在洗手間裏碰到的男人。可是現在這男人的眼神明顯和剛才不一樣了,目光灼灼,帶着讓人無法忽視的溫度。

還不等尹琛開口,莫少廷已經黑着一張臉叫出了對方的名字,“陳思,老子還沒找你算上次的賬,你倒是有膽量自己送上門兒?”

尹琛喜悅的表情立刻變成了驚訝,疑惑地問陳思:“你們倆怎麽了?”

陳思看都不看莫少廷,直盯着尹琛綻開了一個溫柔的淺笑,配着他那一雙潭水般的眼,倒有那麽點風清月白的感覺。他輕飄飄地一句帶過:“沒什麽,一點小誤會而已。不過據我所知應該已經解決了。”

“是嗎?”莫少廷的牙齒咬得咯咯作響。

“這位是?”一言不發的賀堯開口了,他看着面前的儒雅男人,禮貌地笑笑。

陳思終于把視線從尹琛身上移開,轉頭看向賀堯,他的視線在對方臉上審視一般停留良久,表情依舊淡然,卻不搭腔。

尹琛見陳思自己不開口,只好尴尬地介紹道:“這位是陳思機長,我以前機隊的同事。”

陳思笑着更正:“是好友。”

“是麽?倒是沒聽尹琛提起過呢。陳機長你好。”雖然對這個男人頗為不爽,但賀堯仍舊禮貌地點點頭。

陳思似笑非笑地看着他,沒說話。

尹琛覺得空氣中隐隐有了一種劍張跋扈的氛圍,他頓了頓,對陳思介紹道:“這位是……”

“我知道。賀機長,公司新挖角來的明星機長嘛,”陳思接口道,語氣倒像是和賀堯頗為熟絡一般,“以後尹琛工作上的事要多麻煩您了。雖然他是迫于公司的安排才改裝了747,但這對他而言也不失為一個成長的機會。”

見賀堯皺起眉,他又說道:“只是不知道他和747機隊的機長,能不能和當年跟我一起駕駛A330一樣,合作無間。”

這句話一說出口,是個人都能聽出其中的挑釁了。

賀堯當即就黑了臉,莫少廷看着他的表情內心也是非常複雜。

尹琛有點心焦,把陳思拉到一旁低聲解釋道:“陳思,雖然改裝不是我主動要求的,但我從來沒覺得委屈。現在新機隊的人都對我很好,賀機長也是,你不用替我打抱不平。”

“那你不想回330機隊了?”陳思問。

“這……”尹琛看了一眼賀堯,猶豫着小聲說,“既來之,則安之吧。”

陳思點點頭,從善如流地應了,抱歉地說:“對不起,是我誤會了。”

尹琛聽了陳思這爽快的道歉,默默在心裏嘆了口氣。似乎從認識他的第一天起,自己就沒明白過他心裏在想什麽。每次和他說話,無論是輕的還重的,總是好像打在了棉花上,軟綿綿的,沒有一點效果。雖然知道他是為自己好,但尹琛卻覺得和他相處起來越來越有壓力。

“沒事……你……”尹琛還想再寬慰幾句,卻忽然被人大力扯走。

他手臂吃痛,猛地回頭看去。酒吧閃爍的燈光裏,賀堯的眼神變得異常淩厲,他挑起單邊嘴角笑的輕蔑,對陳思說:“我和我的副駕駛配合得如何,就不牢陳機長您費心了。”說罷拉着尹琛就往酒吧門口走。

陳思看着他們離去的身影,眼神複雜而深邃。

“陳哥。”那MB不知道什麽時候從旁邊的人群中鑽了出來,一雙酥軟的臂膀纏上了陳思的脖頸,在他懷裏撒着嬌,語氣裏帶着難以忽略的委屈,“您怎麽玩到一半就走了啊,是我伺候的不好嗎?”

陳思瞥了一眼懷裏的人,明明是極其相似的五官,但那一雙形狀相仿的眸子裏卻透着無法忽視的風塵和媚氣。他不由想到了剛才那一對疏朗點漆的眼看着賀堯的眼神,心中升起一陣難耐的煩躁。

“沒你事。”他一把推開MB瘦弱的身體,狠狠地喝淨了杯中的酒,也離開了。

三個人中只有尹琛沒有喝酒,便由他開車送其他人回家。莫少廷困得不行,尹琛先把他送了回去,接着打算送賀堯。

“你住哪兒?”尹琛問。

賀堯看了他半響,慢慢說:“機場附近那家威斯汀。”

尹琛一腳踩住了剎車,“開什麽玩笑?回國這三個月你都住在酒店?”

“沒時間找房子。”

“你可真行。”尹琛發動了汽車。

夜裏的機場高速空蕩蕩靜悄悄的,尹琛開着遠光燈,光線延伸了很遠,照亮了前方的柏油路。兩人默默聽着高速上呼呼作響的風聲,誰都沒有說話。

眼看着到了高速路出口,尹琛忽然說:“等下把房間退了,住我那兒吧。”

賀堯猛地回過頭看向他。

尹琛被他的視線盯的有些局促,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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