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

很早很早以前，在向妍父母還沒離婚，她和哥哥也還沒分開的時候，每天放學都是向陽去接她的。

那陣向陽比她高上四個年級，班級在三樓，老師只要一下課他就撒丫子往一樓跑，別人不用問都知道他是要去接妹妹回家。

每天都一樣，風雨無阻。

那段時間是小向妍最幸福的時光了。

只要放學鈴聲一響，她低下小腦袋收拾完了自己的書包，再一擡頭總能在玻璃窗外看到她哥的身影。

朝她揮着手，帶着笑的，寵溺寫了滿臉的男孩子。

“我哥來了！”小向妍歡欣雀躍，小臉上寫滿了開心，挨個和別人介紹，“這是我哥！”

是最疼她的哥哥。

向妍收回目光，深吸幾口氣強定心神，這才終于站起身來。

“你認識他？”見向妍突然起身，許芸芸好奇的問了她一句，“外面那人是誰啊？”

“我哥……”向妍說。

聲音很小，帶着零星的疲憊和無奈。

許芸芸和她在一起相處這麽久了，還是頭一回聽見向妍有哥哥。

這姑娘平時雖然成天裝瘋賣傻，但遇見事兒時其實特別機靈，一下就聽出來了向妍的狀态好像不太對。

更何況向妍前幾天還和她說過，自己和家裏吵架了。

“用我陪你去嗎？”她伸手攔了向妍一把，像往常一般随意的開了口，“我坐累了，正好想活動活動，和你一起呀？”

“不用啦。”向妍搖搖頭，伸手輕輕拍了拍許芸芸伸過來的手，“沒什麽事的，我去去就回。”

話說完，人已經走到了玻璃門前。

許芸芸有些擔心的看了她一眼。

樓道裏有點冷，穿堂而過的風順着地面席卷上來，逐漸爬上身體，讓人不自覺的想要發抖。

可再冷卻也比不過向陽的笑容。

時隔這麽多年，再次看到那個熟悉的笑容時，向妍卻突然覺得一切全部陌生了起來。

記憶中那個男孩子的身影開始抑制不住的變淡了。

“好久不見。”向妍看向眼前的男人，深吸口氣輕聲開了口，“哥哥。”

“好久不見。”向陽笑笑，聲音親昵，“妍妍出落成一個漂亮的姑娘了啊。”

他說，語氣中似是帶着懷念：“還真是讓我一時間有些認不出來了。”

“明明以前才那麽點兒，站直了才到我腰，天天都要撒嬌讓我抱着，沒想到……”

“哥。”未等他說完，向妍就已經開口打斷了他的話，“你來不是想和我敘舊的吧。”

“有什麽事就說吧。”她說，聲音有些冷，禮貌又疏遠。

向陽聞言唇邊的那抹笑容愣住了，半晌後逐漸開始收斂。

“還真是長大了。”他搖搖頭，雙手插進口袋，收起虛僞的寒暄，“起先媽和我說的時候我還不信。”

“既然這樣，那咱們就用成年人的方式說話吧。”他說着，擡腳向前走了幾步，逐漸和向妍貼近了。

男人身上帶着股煙草味兒，凜冽又濃重，聞起來很不舒服。

向妍垂着眼輕咳了幾聲，身體本能的想要後退，可最終卻又因為想起了什麽，到底還是站在原地沒有動彈。

甚至還揚起了臉，就那麽直直的盯着他。

“是咱媽讓我來的。”向陽說，随手抽出支煙來用打火機點着了，“說讓我幫着勸勸你，希望你能聽她的話，再考慮考慮結婚的事情。”

“其實我也明白，當代年輕人嘛，誰也不想總是受父母管制，總想做主自己的命運。”他說，“不過到頭來真正幸福的能有幾個，最後不還是蹭了一鼻子灰夾着尾巴往家一躲。”

“我們都是過來人，總是比你看的透徹的。”向陽笑了笑，“都是為你好。”

特別熟悉的三個字，為你好。

向妍聽着聽着，突然就開始有點反胃。

“你什麽都不懂的。”小姑娘沉默半晌，突然輕輕搖了搖頭，眼眶也不自覺的紅了起來。

她說：“你有什麽資格來勸我。”

她平時很少會說這樣的狠話。

以前也是，向陽記得哪怕那些小朋友們招惹的狠了，小向妍也只會皺起眉頭又輕又小的罵一句讨厭。

從來不會像這樣的。

“你怎麽回事？”向陽熄滅了手裏的煙，皺起眉頭看向她，“你怎麽說話呢，我可是你哥！”

“是嗎。”向妍擡起手來揉揉眼，聲音很小，身體在發着抖，“你不說我都忘了。”

“從爸媽離婚之後我就再也沒見過你。”她說，轉了身想要回去，“這麽多年都沒出現過，現在也沒必要再出現了。”

語氣中滿是失望和難過。

向陽突然有些發愣，沉默半晌，眉頭緊緊皺了起來。

他向前幾步，有些失控的抓住向妍的胳膊，把她使勁往旁邊的牆上一推：“你說的都是什麽話！”

砰的一聲悶響，身體和牆面碰撞在一起的聲音。

很大，把辦公室裏的人全都驚動了。

許芸芸意識到不對，騰的一下從椅子上站起來往外跑，在向陽還沒來得及進行下一步動作的時候就把向妍使勁拉過來護在了身後。

“幹什麽！”她說，“你還打人啊！”

“你誰啊？”向陽看向她，臉上寫滿了不爽，“你管的着嗎？！”

“你別管我是誰！”許芸芸也朝他吼，“這可是我們辦公室，你再鬧我就報警了，我們牆上都有攝像頭，身後還有這麽多雙眼睛看着呢。”

“你一個大男人，在這兒欺負小姑娘算什麽本事！”

拼盡全力護着她呢。

向妍鼻子一酸，拉住許芸芸的手使勁握緊了。

電梯這會兒還停在她們所在的這層樓，向妍也不知自己是哪來的力氣，竟然伸手拉住她哥的衣服，打開電梯門把他用力推了進去。

“你走吧。”她說，目光死死盯着向陽的臉，“以後也別再來了。”

“別把我對你的最後一點念想全部抹掉了。”

向陽不過剛走，許芸芸都還沒來得及說什麽，向妍就被叫進了辦公室。

她們主任是個年近中年的女人，燙了一頭卷，一絲不茍的往那一坐小口喝着茶水看着文件。

聽見向妍進來了，這才終于把手頭的東西放下，擡起頭來看着她。

“剛才怎麽回事？”她問，“你沒事吧。”

“沒事。”向妍搖搖頭，輕聲道，“謝謝您關心了。”

“嗯。”主任應了一句，垂下頭翻動了幾下文件，片刻後才重新開了口，“具體是什麽原因我就不問了，我知道是你的私事，我也不方便過問。”

“不過既然是私事，最好還是不要帶進辦公室。”她說。

雖然聽上去挺沒人情味，不過确實是事實。

“我知道了。”向妍應聲道，聲音有些啞的道了歉，“主任對不起。”

也沒争辯和解釋，就只是純粹的認了錯。

主任頓了頓，原本準備好了想要批評她的話一時間沒說出來。

“算了，我給你放天假。”她嘆了口氣，朝着向妍所在的方向揮了揮手，“你回家休息休息吧，順便處理一下私事，明天再來上班。”

“心情好了才能好好工作。”她說。

屬于主任的獨特的溫柔。

向妍點點頭，和主任認真的道了謝，推開辦公室的門走了出來。

許芸芸正坐在外面等她，見她過來趕緊上前一步詢問：“你還好嗎，主任有沒有刁難你？”

“沒有。”向妍說，抽抽鼻子，勾起唇來努力對許芸芸露出抹笑容，“主任說放我一天假。”

“沒什麽事的，芸芸別擔心啦。”

許芸芸見狀頓時就心疼的不行。

這孩子向來是這樣，不管遇見什麽事全都是自己扛着，一點也不想叫別人擔心，有關自己的事情很少說。

起先許芸芸還不太明白，直到剛才在樓道裏見到她哥，零星的聽到了一些她的家事，這才終于意識到了什麽。

她嘆口氣，伸手附在向妍背上輕輕拍了拍，也不打算強迫她，就只是說：“回家後沖個澡吧，之後再喝杯熱牛奶，再然後就好好睡一覺吧好麽？”

向妍點點頭說好，模樣和語氣都乖巧的不行。

只不過她撒謊了。

僵着身體去桌子前收拾了東西，和關切自己的同事們道了別，向妍拎着小包走向了樓梯。

她這會兒不太敢坐電梯，也不知道是不是有陰影了，她怕電梯門一打開就會看見向陽的身影。

她怕向陽還像剛才一樣把她甩到牆上去，用惡狠狠的眼神看着她，一字一句的對她說：“我是為了你好。”

身體不自覺的抖了起來，渾身上下都在疼，向妍探進包裏取出顆草莓糖抖着手剝開放進了嘴裏。

待那陣甜味從舌尖上彌漫開時，她才終于稍稍的放松了下來。

不知怎麽回事，她現在特別想要見到周如。

就現在。

特別特別的想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