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

向妍早上出來的時候明明還是晴天。

可這會兒不知怎麽回事，烏雲席卷上來，太陽隐蔽，天邊突然就下起了雨。

雖然不大，但雨絲卻很冷，澆在身上幾乎把人凍了個通透，也不知究竟什麽時候才會停下。

向妍不想等了。

她今天只穿了件純白色的小裙子，袖子很短，也沒有外搭，渾身上下唯一能擋雨的東西只有自己的小包。

很小，只夠遮住腦袋的。

附近不太好打車，向妍猶豫片刻，最終還是把包舉過頭頂，有些狼狽的一路跑到了對面的車站。

周如的紋身店在市中心附近，離她們公司有五路站的地方，向妍坐在長椅上一邊搓着手取暖一邊期盼車子到來。

後背這會兒不知是不是因為淋了雨的原因，竟然比剛才疼的還厲害，讓她有些坐立難安。

向妍深吸口氣，彎下了腰，盡量把自己縮成一團，希望能通過這樣的方式減輕疼痛。

就這麽等了好一會兒，車子終于緩緩到了站。

裏面的人不算多，很多位置上都是空的，向妍找到一個靠窗的位置坐下，掏出手機打開了微信。

最後一條消息還是向陽那時發給她的，說要和她見見。

向妍皺起眉，盯着那條微信看了好久好久，最後終于按下了删除鍵。

記憶中的哥哥消失了，跟着父親一塊去了很遠很遠的地方，那個會抱她會安慰她的哥哥再也不會回來了。

只留下了一個叫做向陽的軀殼。

難過卻又無可奈何。

向妍看向窗外，半晌，有些無力的閉了閉眼。

人啊，總是會變。

在不知道的時候，融入誰的生命，亦或是脫離誰的時間。

紋身店并未開門。

向妍下了車，快步跑過去，只看到了一把大大的鐵鏈鎖和貼在門上的一張紙條。

營業時間：周一至周五晚上七點。

後面還跟了行小字，飄逸又炫酷：其餘時間看心情。

狂到不要不要的。

向妍見狀心底頓時就咯噔了一下。

好歹也是個生意，怎麽能這麽随性呢，說不來就不來了。

她眨眨眼，有些慌張和焦急的在門口踱步了片刻，最終還是不肯放棄的趴在玻璃門上想往裏看上幾眼。

其實她心底清楚的，周如并不在這裏。

或許在家吧，也可能在超市，在酒吧，或者在某個不知名的，她從來都沒去過的地方。

可向妍卻不敢再找過去了。

從公司到紋身店的這一路已經耗光了她所有的勇氣，她當時只不過全憑一腔熱血，就連招呼都沒和人家打一句就自顧的跑了過來。

來了之後該說點什麽，做點什麽，她其實全都沒想過。

身後的雨越下越大，雨點啪嗒啪嗒的落在地上，激起一片片水花，街上車流很急，連行人甚至都沒有幾個。

向妍在門前猶豫了片刻，很難過的長長嘆了口氣，原本準備要走了。

可還沒等走，身後突然傳來了一聲響。

砰的一聲，是放在桌上的那盆綠蘿掉下來時所發出的聲音。

向妍應聲去看，眼底随之逐漸明亮了幾分。

周如昨天晚上接了個活，來的那人是她老顧客，別人誰都不用非要讓她親自上手。

紋的面積還挺大，胸前一大片都是，一通忙活下來天都亮了。

“行了。”做完最後一項的清洗工作，周如直起身叫林月拿了面鏡子過來，“您看一下。”

雖然周邊都腫着，但還是特別好看，一大朵暗紅色的花，張狂又妖豔，周身鎖着一片深黑的荊棘，猛地看過去極為逼真。

客人非常滿意，按照老規矩和周如結了賬，開開心心回家去了。

周如打了個哈欠，轉身去洗手。

“你現在回去嗎？”林月倚在牆邊看着她問了一句，“還是想出去一塊吃個飯。”

“還是不吃了。”周如說，“這會兒沒什麽食欲，我直接回家吧。”

“那也行。”林月點頭，“那你睡吧，我和李源他們一塊吃飯去了。”

“嗯。”周如輕聲應了一句。

林月邁開腳步剛要走，不過很快卻又像是想起了什麽似的退了回來。

“我突然想起個事兒。”她說，聲音裏帶着八卦的意味，“李源說前兩天晚上咱店裏來了個小姑娘，白白淨淨瘦瘦高高的。”

“還說她好像跟你挺熟，關系不一般。”她問，語氣裏帶着好奇，“是誰呀，我認識嗎。”

周如聞言手上的動作一愣。

片刻後她微微勾起了嘴角，繞到木桌前拿了車鑰匙。

“你不認識。”她說，“我也不告訴你。”

聲音聽上去狡黠又神秘。

說完，推開門走了。

身後傳來林月的一聲喊，周如沒理，徑直走到車前鑽了進去。

一晚上的工作讓她有些疲憊，再加上最近一段時間那邊的事情有點多，周如這會兒真覺得自己有點透支。

她開車飛快的回了家，洗了個澡，又熱了袋牛奶喝，之後就一頭紮進了床裏。

很快就睡着了。

耳邊清靜了一會兒，也不知從什麽時候起就開始下上了雨，起初很小，随着時間的流逝漸漸變大了，噼裏啪啦的很吵。

再過一會兒，放在一旁的手機響了起來。

周如皺着眉頭睜開眼，劃開手機看過去，睡意頓時就少了一半。

竟然是向妍給她發的微信。

她的頭像是只小貓，頭上頂着朵花，眼睛很大，可愛極了。

語氣也是，似是帶着試探的問她：【周如你在不在呀？】

後面還跟了個小小的笑臉。

【在的，怎麽了？】

周如回了條消息過去，不知道她找自己做什麽。

幾秒後，那邊發來了一張照片。

周如點開照片看，發現拍的竟然是她們紋身店的玻璃門，連帶着裏面的景物一塊拍了進去。

估計拍的時候向妍站的很近，周如甚至都能在門上看到她純白的裙子和纖瘦的身形。

【我本來是在散步的。】

向妍很快又發來了幾條文字。

【也不知怎麽就突然湊巧來到了你們紋身店前面，然後又湊巧往裏看了一眼。】

【你猜我看見什麽了，你們店裏的綠蘿摔碎啦。】

【聲音還挺大的，掉了滿地的土，看上去有點可惜，所以我想問問……】

【你要不要過來看看它？】

話裏似乎帶着試探。

周如沉默片刻，察覺到了什麽。

她起身下了床，一邊穿外套一邊給向妍打了個語音電話過去。

那邊很快就接了，向妍的聲音順着聽筒傳過來，很輕的道了句：“喂？”

“外面下着雨呢。”周如問，“不上班嗎，怎麽還出來散步了？”

“我出來散步的時候還沒下雨。”向妍說，輕聲和她解釋，“而且今天我不上班，放假了。”

無論是語氣和聲音聽起來都像是平日裏的樣子，可周如卻還是覺得有哪裏不對。

她嘆了口氣，盡量放輕自己的聲音，柔聲問她：“你現在在哪？”

“在你們店旁邊的小超市裏。”向妍小聲說。

“我還買了飲料和糖果，一不小心買多了，如果你來我可以給你一個。”

她說：“所以你要不要來看綠蘿。”

“來了。”周如關上房門，按下了電梯的按鍵，嘴角下意識的微微揚起，“我這就去看看我的綠蘿。”

周如到的時候向妍正坐在便利店裏和老板聊天。

小姑娘本身就長的可愛，再加上人又懂禮貌，無論是誰都會喜歡。

老板和她聊的挺開心，一時間忘記了時間，再一轉臉突然發現門口多了個人。

是個挺漂亮的女人，手裏拎着兩把傘，胸口處還護着個外套。

“您有什麽需要嗎？”老板趕緊開口問。

“我是她朋友。”周如說着，上前一步把外套披在了向妍身上，“來接她的。”

聲音很幹淨，沒有一點不耐。

向妍擡眼看向她，伸手捏住她披過來的外套，心底澀澀的，鼻尖也突然有些發酸。

從早上見到向陽的那一刻起到現在，其實她一直都很不開心。

但她一直強忍着沒讓情緒流露出來，甚至連聲音和表情也都僞裝的很好，看上去就好像什麽事情都沒發生過的樣子。

直到這會兒見到周如，憋在心底的情緒才像是突然就找到了宣洩口，怎麽也忍住不了。

“走吧。”周如垂下眼來看她，在冰冷的雨天裏顯得格外溫柔，“去看綠蘿。”

“嗯。”向妍應着，站起身來輕輕點了點頭。

她這一站起來周如才發現向妍的裙子幾乎全濕了，裙擺上甚至還沾着髒兮兮的泥點，整個人看上去都很狼狽。

明顯是狀态不對。

“你怎麽了？”周如問，伸手撫上她的肩膀，本是想幫她整理下衣服。

明明沒用多大力氣，可眼前的向妍卻突然就嘶了一聲。

眼眶也紅了，唇使勁咬着，隐忍又可憐。

“到底怎麽回事？”周如連忙問，眉頭不自覺的皺了起來，“心情不好，和別人吵架了，受傷了？”

猜的還挺準的。

向妍搖搖頭，握住她遞過來的傘往外走，很小聲很小聲的說了句：“我就是摔了一跤，沒事的。”

“怎麽會沒事？”周如說。

周圍的雨很大，空氣又冷，小姑娘舉着傘走進雨中，整個人顯得特別單薄。

周如看過去，心底突然卷上了一陣心疼，她猶豫了一下，最終還是伸手拉住了向妍。

“疼嗎？”她問。

“疼。”向妍應着，聲音有些發抖，眼淚突然就開始不受控制的滾落下來，和雨滴一同滲入地面，“可疼可疼了。”

周如的手心很熱，倆人的肌膚觸碰在一起，熱度源源不斷的傳了過來。

向妍不想讓她看見自己哭泣的樣子，怕她覺得自己矯情，拼了命的咬住唇想要止住淚水。

可眼淚就像是要和她作對一樣，無論如何也止不住了，在這麽吵的雨聲裏甚至都能聽到她抽泣的聲音。

在下一秒，周如突然擡起了手，放在她頭上輕輕揉了兩把。

“像你這麽漂亮的小姑娘，哭成這樣該不好看了。”她說，聲音很輕也很溫柔，從來都沒這麽溫柔過，“哪裏疼你告訴我，我帶你去醫院，給你買藥。”

“誰欺負你了你也告訴我，我可以幫你報複回來的。”就像哄孩子似的，可聽上去卻又有些生澀。

“所以……你別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