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

春闱會元

周公公關了門窗,将燈芯剪了,“皇上,快三更了,明日還有早朝,是否現在就寝?”

“離會試還有幾日?”

“今日二月二,正好七日。”錢公公将夜行玄衣收好,“一切事宜皆由禮部準備妥當,皇上不必憂心。”

藺容宸點頭,“源正,顧庭芝去揚州多久了?”

“回皇上,顧大人正月初八赴揚州上任,距今已有半月。”周公公将金絲軟枕調了個更為舒适的角度,鋪好龍榻,“皇上可是想念顧大人了?”

“朕總覺得他這一去,怕是回不來了。”說是直覺也好,朝堂形勢所迫也好,這一只臂膀恐就此卸下了。“不知這一屆的科考,可有出類拔萃,能代顧庭芝之人?”

“這……尚未得知。恕老奴多嘴,峣峣者易缺,皎皎者易污,顧大人行事不夠圓潤通透,易得罪人,遠不如何大人在朝堂上的風生水起。”周公公将七星履置于榻旁,方便藺容宸起夜。

“你倒是看得明白。”藺容宸不無惋惜,“他若不是跟了朕,定是個一清二白的好官。朕明知他前去揚州會斷送仕途卻仍未加阻止。”

顧庭芝原是建寧三十八年的狀元,一路從翰林院編撰升至刑部侍郎,後因私事調回祖籍,出任揚州知府。

“顧大人的心結一日未解便一日郁郁寡歡。事情總要了結。”周公公心知皇上多少對顧庭芝偏愛了些,若換作旁人,明知他回揚州是公報私仇的,早就問罪了。而這份偏愛并非無端而來,一是惜才,二是感念他的舍命相助,更何況他也相信顧庭芝是個能顧全大局的人。

“皇上可要召嫔妃侍寝?”藺容宸這幾日睡得不□□穩,雖已着太醫開了些有助入眠,寧心安神的湯藥,但收效甚微。每每聽見他在龍榻上輾轉反側,周公公總是憂心忡忡。想着睡前釋放一番,會有助入眠的吧?

“不用。”藺容宸并不領情,甚至對這些事表現的并不熱衷,往往半月才會有那麽一次,而且每次都會将他支到明德殿值夜。藺容宸轉了個身,面朝牆,“熄燈,退下吧。”

翌日早朝不甚太平,藺容宸還沒坐穩,馮蘭山便風風火火地跑進殿,一路高喊:“皇上!微臣有要事禀告!”

戲還真足……藺容宸挑眉,“何事如此驚慌?”

“天象大異!天象大異啊!”馮蘭山連連高呼,仿佛不如此便不足以說明此事的嚴重程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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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何個異法?”符卓白了他一眼,年紀一大把了還如此咋咋呼呼,“馮大人鎮定些,莫失了為官者的儀态,這對皇上可是大大的不敬!”他就不信能有什麽天大的事。

“熒惑星陵犯太微,停滞不前,此乃大兇之兆。預示着數月內恐有刀兵之戰,喪葬之事!”馮蘭山面帶驚慌。

符卓冷笑一聲,駁斥道:“馮大人,本官鎮守北境多年,延丹與胡人雖蠢蠢欲動,但也有賊心沒賊膽。西南就不用說了,有季将軍在,蠻荒小國還敢以卵擊石,犯我雲楚?”

“季将軍?季将軍只有四萬兵馬。巧婦難為無米之炊,若起戰事,還真難說。馮大人的話亦不能不信,自他任監正一來,可有一次星象推算出過差錯?以微臣所見,還是要未雨綢缪才好。”兵部尚書向嘉彥這一出聲,滿朝文武有半數皆點頭贊同。

符卓才不在乎打不打仗,這群百無一用的書生和老匹夫提起打仗就兩股戰戰。他在意的是……皇上會如何面對這場推算出來的戰争。“那以向大人之見,我雲楚當如何應對?”

向嘉彥道:“皇上在此,符太師問下官,不太妥當吧?不過,下官倒真有一句話要問太師不如往西南抽調些兵馬,如何?”

“行了!”藺容宸打斷向嘉彥的話,他并不想在調兵一事上多說什麽,“此事容朕好好想想,按下再議!太師,吩咐下去,從今日起校場點兵操練一刻不得怠慢,由你親自監督。”

藺容宸給他找了點事,堵住他打算張開的嘴。比起打仗的緊迫與重要,立後這件事此刻實在不适合提。

今日呈上的奏折也少,藺容宸批閱完,叫周公公鋪了宣紙研磨伺候。他許久沒作畫了,上次動筆還是去蘇州前,想着親自繪一幅山水圖送與李行之,後來想起還有一副顧庭芝的畫,便送了出去。說起來他又想起上次從嚴曦房裏拿走的那枚白玉印信了。“源正,上次從蘇州帶回的那枚印信呢?”

錢公公道:“回皇上,除了必要的書卷搬到了禦書房,其餘的都還留在王府。老奴這就着人去取,其他物件是否也一同運回來?”

“不必,過些日子,朕親自去一趟。”

嚴曦這幾日過得還算平靜,吃了早飯就回到房裏讀書,讀累了找店小二要一壺清茶提神。午飯後小憩片刻,再接着讀。傍晚會沿着秦淮河散散步,豔羨一下這裏的繁華與喧鬧。要說唯一令他心煩的,便是同住一家客棧都要參與春試的一個……書生。

說他是個書生吧,他确實是要參加科考的,可你科考還舞刀弄槍是個什麽意思呢?每日正午他睡的正香,後院便傳來刀劍的破風之聲。今日亦是如此,他推開窗戶,打了個呵欠,懶洋洋地開口道:“這位舞劍的兄臺,累不累呀?要不要歇一歇,喝口水?或者去小睡片刻?”

那書生擡頭看他一眼,神情漠然地收劍回房。

“兄臺,有空一起喝杯茶哦!”嚴曦朝他的背影吆喝一聲,關了窗剛轉過身便吓了一跳,屋裏站着兩個人。“二位看着有些……面熟,可是在哪裏見過?”

藺容宸:“……”

趙珣:“……”

“嘩”的一聲,趙珣将懷裏的一摞書卷抖在桌子上。

嚴曦:“……”

藺容宸點着桌面,道:“二月初九之前,将這些全部看完!”

“原來是皇上。”嚴曦随手拿起一卷,翻了翻,“這是什麽?”

“禮部歷年科考的試題。”

“試題!”嚴曦大喜,咧開嘴角,笑的眼睛僅剩一條縫,“皇上這是給我開小竈?”

“朕只是不想你考得太差,丢盡太傅的臉。”藺容宸落了座,一雙眼睛卻在房間裏左右橫掃。“這些試題,民間都有流傳。”

“但沒有這般詳盡、齊全……不管怎樣,還是要多謝皇上專程跑一趟!”

藺容宸的臉色又不好了。

趙珣趕緊解釋,“皇上是去王府取些書卷,路過此地,并非專程為嚴公子而來。”

這一番欲蓋彌彰的結果是——他收到了藺容宸不少眼刀子。

“房間布置的不錯,想來梁硯文沒少給你盤纏。”藺容宸的言外之意是說他懂得享受。但嚴曦聽得出來才怪,反倒一副我也很無奈的表情,“兄長就是多慮,怕我出門在外吃苦受累。”

他笑呵呵地拿起桌上的杯子,準備倒茶招呼客人。見茶杯底有一抹未洗幹淨的茶漬,想也沒想地用手指扣了扣,抹掉,然後倒滿水,遞給藺容宸,“皇上,請用茶!”

“……”藺容宸盯着那杯子,就是不接。

難道嫌茶不好?“這次來蘇州輕裝上陣,未帶好茶,下次定給皇上帶些龍井。”

禦膳房什麽好茶沒有?趙珣懶得跟他解釋,“皇上,該回去了。”

藺容宸仿佛一直在等着這句話,火燒屁股一般站起來,轉身便走。

“……”嚴曦一頭霧水,怎麽又像是不高興了?他又說錯了什麽麽?

趙珣道:“皇上公務繁忙。”

七日過得極快,轉眼到了會試。

雖然藺容宸什麽都沒說,但禮部尚書可清楚得很,特意交代給嚴曦留了個好位置——所謂的好位置也不過是光線好一些罷了。

初九、十二、十五三日考三場,嚴曦的發揮還算穩定。放榜前一日,藺容宸着周公公去禮部打聽嚴曦考得如何。也巧了春試這幾日朝裏事少,閑着無聊,他将大理寺少卿宣進宮下棋。

“何卿,你說這次的會元會是誰?”

何舒月捉摸不透藺容宸這句話的意思,大着膽子問了句,“皇上希望他是誰?”

“嗯?”藺容宸挑眉。

“下官該死。”聖意怎能随意揣摩?他道,“聽翰林院的那批老學究講,有個叫喻俊元的書生似乎不錯。”

“喻俊元?”藺容宸倒是頭一次聽說這個名字。

“下官見過一次,可能書讀多了人有點呆。據說他父親是個驿丞。若真考了個狀元……恐怕皇上會失望。”

“此話怎講?”

“跟顧大人比起來,怕是稱不了皇上的心意。”何舒月笑道。

藺容宸道:“你倒是了解朕的心思。”

“下官不敢。”何舒月落了子,喜上眉梢,“皇上,承讓了。”

藺容宸低頭一瞧,丢下手中的棋子,半晌不語。

他竟然輸了。

“頭一回贏了皇上,臣誠惶誠恐。”何舒月笑呵呵地收好棋子,“是否再來一局?”

“不了。”藺容宸見周公公一路小跑回來,再無心思下棋,“如何?”

這次的會元令周公公十分想賣個關子,但膽子不夠大,只能如實禀告道:“回禀皇上,此次會元乃蘇州嚴曦。”

何舒月愕然,“前太傅的那個孫子?”

周公公點點頭,“正是。”

“監考官換人了?”

周公公十分理解何舒月的心情,因為他得知這個結果時也是如此想的,“并未換人,還是尚書大人。”

何舒月失笑,“這次科考有些意思。”

藺容宸微詫,“何卿認識嚴曦?”

“有所耳聞。”

“此人如何?”

“妙不可言。”

“……”藺容宸并未細問如何個妙不可言法,想來不過是那些他早已聽的耳朵都要起繭子的傳言。

“沒想到這少年原是敗絮其外,金玉其中。”何舒月老神在在道。

藺容宸不語,他對這個結果的意外程度絕不亞于任何人。一路高中解元、會元……當真是運氣使然,還是有真才實學?待何舒月離開後,藺容宸叫來趙珣,如此這般交代一番。

三月十五日。

承安年間的第一次殿試由藺容宸親自監考,考場從明德殿到千秋門,考生近二百人。天明入,日暮出。禦試以策問為主,策題有兩問——治國□□和民生國計。這兩個是藺容宸最在意的。此次選材必是他所需要之人,能助他斬虎狼,破困局,開盛世。至于詩賦、貼經之類的考題,他全部交由欽派大臣負責。

科考人較多,一直到結束,藺容宸也沒看到嚴曦人在哪裏,倒不是他沒參加,而是藺容宸過于專注這場殿試,并無心思在人群裏尋找嚴曦的身影。待考生交卷後,由掌卷官将試卷糊名彌封,交給讀卷官批卷,選出名次前十的考卷呈到禦前。

除了一甲第二、三名的欽定用去約莫半個時辰,狀元的禦批不到半刻鐘,此舉讓讀卷官瞠目結舌。雖說閱卷時他也覺得這第一名的文采構思确實無可比拟,但如此快的做決定會不會顯得不夠嚴謹?

“拆封。”全部批完,藺容宸放下筆,“先拆一甲。”

讀卷官将宣紙揭開,“一甲第三名常潇……一甲第二名喻俊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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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處科考部分,參考過百度。架空文,跟歷朝歷代科舉制度有所出入,請勿較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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