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2
明哲保身
恰逢翰林院侍讀回鄉奔喪,嚴曦接替他位置為皇上講讀經史。有了上次的對弈,他的棋技竟然沒有被嫌棄,隔三差五地被藺容宸召到安和殿,陪自己下棋。
可能是官升的太快,很快就遭人惦記了,但天地良心,藺容宸升他官完全是為了打發時間。
嚴曦特別冤。
未過幾日,符卓派人将黃景春請到太師府。
黃景春細細想了想最近發生的事,似乎沒有哪裏做得不對,一顆懸着的心才稍稍放下。
半柱香後,符卓出來。
“太師召見下官,不知所為何事?”
“此次嚴曦的職務調動,可是你的意思?”符卓開門見山。
黃景春搖搖頭,“是皇上的安排。”
符卓微一沉思,問道:“這個嚴曦,你知道多少?”
此事不需符卓交代,早在得知新科狀元的名字後,他就派人暗中調查嚴曦了。所得的跟藺容宸知道的不相上下。但在調查過程中他還發現另一件事,李行之并非出海雲游,而是跟劉顧純一起去了玉田。
玉田,那可是延丹和雲楚的交界。李行之一個年已古稀的老頭,去那裏做什麽?只是派出去的人一直沒有消息傳來,他便也沒有跟符卓說起。
“嚴曦在姑蘇的名聲很差。只知道他從前是個讨飯的叫花子,後來在水墨軒做了學徒,偶然遇到李行之,被帶了回去。”嚴曦逃難至蘇州,恰逢梁硯文病重,盤纏用盡,為了給梁硯文籌措藥費,不得已才沿街乞讨,前後不足五日,所以認識他的人極少,黃景春能查到這一步已經很不錯了。
符卓道:“李行之雖一身正義,但也不是個專門接濟叫花子的善人,他為何獨獨将嚴曦帶了回去?”
這也是黃景春想不明白的地方,“有一件事很奇怪,據認得嚴曦的人說,他并不愛讀書,李行之給他找過很多先生,都被他氣走了。但李行之死後,他只用了一年就中舉,還是個解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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符卓道:“這只能說他要麽故意裝作什麽都不會,要麽就是真的什麽都不會。”
黃景春道:“下官再派人去一趟蘇州。”
符卓點點頭,又道:“皇上與李行之感情深厚,作弊也不是沒可能。”符卓的猜測令黃景春瞠目結舌,“皇上就算再糊塗,還不至于這樣做吧?”
“那可不一定。這個狀元不是他的人,就是我的人,與其便宜了我們,他不如留給嚴曦。”
符卓說的也不是沒有道理,若能就此抓住藺容宸的把柄,逼他下個罪己诏……黃景春笑道:“下官這就派人去查!”
黃景春一面派人暗中調查,一面讓邱仲海假意與嚴曦接觸。于是第二日嚴曦就被請到飄香樓,吃到了他一直向往的金陵四大名菜。
“邱某一直仰慕嚴大人的才華,早就想邀大人一聚,只是大人這幾日都留在宮裏,一直沒有機會。”也不知邱仲海有意還是無意提起,這至少說明有人在‘看着’他的一舉一動,他們同呂斌一樣認為他會是下一個顧庭芝。消滅一個敵人最好的辦法便是将他變成自己人,若不行就除之而後快,這是黃景春乃至符卓的行事方式。
“邱大人客氣了。嚴曦初來乍到,能得大人盛情邀約,十分感激。”嚴曦恭恭敬敬地給邱仲海斟了酒,“嚴曦敬大人一杯!”
“好說!好說!”邱仲海覺得拿下嚴曦不是問題,頓時心情大好。“邱某比嚴大人虛長幾歲,嚴大人若不嫌棄,你我便以兄弟相稱,如何?”
“愚弟自然願意!”嚴曦一副攀了高枝,小人得志的嘴臉。
邱仲海旁敲側擊都沒探到想要的消息,改成了正面進攻,“賢弟初入官場可能不知,想在這朝堂之上立足,背後沒有個靠山,猶如浪裏浮萍,前途難測。”
嚴曦深表贊同,嘆道:“可惜愚弟在這裏人生地不熟,莫說靠山,就是個可以交心的人都難尋。”
此話正合邱仲海的意,他豪氣幹雲道:“賢弟放心,以後若有人欺負你,你就來找為兄!即便為兄位低權輕沒法替你做主,也還有黃大人和太師!往後這京城裏,你想橫着走便橫着走,看誰人敢攔!”
嚴曦驚訝又羨慕,“仲海兄還與太師相熟?聽聞當年皇上懲治內亂,太師可是立了頭功,嚴曦一直極為仰慕,可惜無緣效命于太師麾下。”
他極為誇張的神情讓邱仲海很是受用,當即拍着他的肩膀,放下話:“賢弟放心,從今後,你我一起跟着太師,愚兄吃肉就不會給你喝湯!”
“那是,那是,仲海兄的話,愚弟自然不疑。”嚴曦囫囵吞下一大塊蛋燒麥,委屈巴巴道,“你不知道,這幾日被皇上留在宮裏,伺候他用膳……看着一桌子美食,吃不到……咳咳……”
“慢點吃……不夠再點!”邱仲海趕緊給他倒了杯水。
嚴曦咕嘟咕嘟将水喝了個底朝天,才算将飯菜順了下去,“皇上說我不會布菜,不像顧大人懂得他的喜好……”
“皇上跟你提了顧大人?”
“皇上說顧大人是他的左膀右臂,當年叛臣之亂,他的功勞不可磨滅。如今離開,皇上自是不舍。我與他雖同為狀元,但論起治國之能,為官之道都不及十之其一。相比之下,皇上自然更為想念顧大人,以至于常常将下官誤叫成‘庭芝’,有顧大人珠玉在前……”嚴曦掩面嘆息,将自己替身的身份演繹的無懈可擊,“愚弟也有自知之明,能高中狀元,有很大一部分原因是因為祖父。”
“此話是何意?”邱仲海不動聲色道。
“噓!”嚴曦左看右看,見無人注意他,這才小聲道,“皇上在殿試之前,送了很多試卷給愚弟,否則……”
邱仲海恍然大悟,原來一切真如太師所言!于是高高興興結了酒錢,回去複命了。
好不容易過了幾天清閑日子,周公公又将他傳到安和殿。嚴曦覺得他已經能閉着眼睛摸到這裏了。
原以為皇上又無聊了,找他聊聊天,下下棋,但顯然不是。因為老遠他就聽見一串銀鈴般的笑聲。這個聲音,這個宮裏,也只有荻秋了。果然剛跨進殿門便聽見一聲極其熱絡的“嚴哥哥!”
嚴曦雞皮疙瘩掉了一地。藺容宸無甚反應,仿佛已經接受了間接與他稱兄道弟的事實。
“嚴哥哥,皇兄說你為他點評過顧庭芝的畫,可是真的?畫在哪裏?能不能送給我?”荻秋連珠帶炮地抛出一連串的問題。
“啊……是評過。”嚴曦想着該如何脫身,打眼瞥見藺容宸手裏拿本書,正低頭忍着笑,想來是故意将當年的事說與荻秋,“畫在蘇州,恐怕無法呈給公主觀摩。”
“那他的畫如何?”所有跟顧庭芝有關的事,荻秋都表現出非同一般的興趣。
“不錯,很好。”嚴曦的評斷短小,精悍。
藺容宸從書裏擡起頭,那眼裏的戲弄簡直要漫出來,“朕記得當初愛卿是這般評價的——”
“皇上,微臣有要事禀告!”嚴曦必須要自保,那些話若被荻秋知道,她一定不會放過自己。
藺容宸卻沒打算停下來,“顧飛卿的畫雖不能稱為名作,但放眼這天下,能比得上的也不多,還是頗有珍藏價值的……”
嚴曦松了口氣……
“好了,人你也見了,快回去吧!”藺容宸放下手中的書,正色道,“至于招顧庭芝為驸馬的事,朕心中有數。”
荻秋這回倒是十分爽快地離開了。
“皇上要為公主招驸馬?”
“為何如此驚詫?”藺容宸瞟了他一眼,“好似朕招的是你一般。”
“不敢不敢,臣哪敢如此高攀?”嚴曦連連搖頭,避之如蛇蠍,“臣這是替顧大人高興!”
可能嚴曦太急于撇清的态度讓藺容宸很是不悅,“怎麽,我堂堂雲楚的公主還配不上你?”
“不不不,若能娶公主為妻,那是幾輩子修來的福氣。”嚴曦将頭搖的更快,他哪能是這個意思?哪敢是這個意思?
“你想娶公主?”藺容宸的臉陰的要滴出水。
說娶也不高興,說不娶也不高興。嚴曦算是看明白了,事到如今,橫豎都是他不對,倒不如直接問,“臣可是做了什麽讓皇上不開心的事?”
藺容宸也不再同他繞來繞去,“你前日與邱仲海去飄香樓了?”
嚴曦知道他有眼線,但沒想到他還盯着自己。随即裝出一副純良無辜外加意外不解,“不可以?”
“是狀元紅不好喝還是禦膳不好吃?”藺容宸目不轉睛地盯着他,仿佛要從他眼裏看出一朵花來。
“那倒不是。”雖然嚴曦明知這句話的意思,還是故意曲解了它,“狀元紅只有一壇,禦膳也只吃了一次,臣總不能就不吃飯了吧?”
“嚴曦!”藺容宸忍着怒意,呵斥道,“你是真不懂朕的意思?”
嚴曦收起方才的戲谑,“皇上自己也說過,這天下的兵力有三分之二在太師手裏,臣吃了皇上的一次禦膳,那飄香樓至少也要去兩次,皇上以為呢?”
藺容宸被噎住,無話反駁,望着他的眼眸裏湧出與流雲樓那次一般無二的失望之色。“你果然不是顧庭芝。他從不會像你這般懂得明哲保身。”明哲保身四個字他幾乎是一字一句地說出來。
嚴曦笑哈哈道:“比起顧大人,微臣更惜命。”
藺容宸眯眼,“你不相信朕能保你無虞?”
“不是不信,只是臣從來不會将性命交由他人之手。”嚴曦講這句話時似乎忘了他面對的是一個帝王。
交由他人之手?藺容宸笑的沒有任何溫度,“嚴曦,別忘了‘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濱,莫非王臣’,你的性命已然在朕的手裏,只要朕願意,随時可以殺了你。”
“兵不血刃方為上策,不戰而屈人之兵才是能君。皇上大權在握,想殺誰那是一句話的事,只要你動動手指,嚴曦便無法活着離開安和殿。但去飄香樓的何止臣一人,皇上難道都要殺了?揚湯止沸不若釜底抽薪,皇上有時間在這裏與臣置氣,不如想想如何消除臣等不得不去的理由。”
“……”藺容宸的臉色從黑到紫再到白,半晌從牙縫裏擠出一個字,“滾!”
嚴曦從善如流地滾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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