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 ：溫柔鄉

赫連涵第一次見到栗寧榕時，栗家的小姐才三歲。那天天氣晴朗，萬裏無雲，正是成國公府栗家嫡長孫和威平侯府嫡小姐成親的大喜日子。

宴上一長相俊秀的少年亦甚是耀眼，這人便是栗家嫡次孫。要說美中不足的，該是少年潔白的衣裳被抓揉得皺皺巴巴。而這抓衣裳的人則是一直跟在二哥身後的成國公府孫小姐，栗寧榕。

赫連涵一直記得，那時候的小榕榕有圓嘟嘟的臉蛋，明亮亮的大眼睛。她怯生生的躺在二哥的身後，活像個小尾巴。那時的赫連涵則是個調皮的主，典型的孩子王，頭一次見到栗家寶寶，那粉粉肉肉的小圓臉徹底吸引了她。

于是，她伸手一掐，“霍，肉感甚好！”

栗寧榕眼睛一瞪，“我叫二哥打你！”

然後，栗寧榕對這只呲牙的小老虎來了興致，擰着她去後院非要教她投壺。可是在後院一見到明陽公主時，小榕榕就哇的一聲哭了。見狀，赫連涵聯想到明陽公主的那股嚣張跋扈勁兒，就猜到小榕榕懼怕她的原因。

正義感爆滿的赫連涵擰着要逃命的小榕榕，說道：“那尖臉的公主欺負過你？”

栗寧榕滿臉淚水激動的點頭。

赫連涵計上心來：“要是今日本郡主替你出了這口惡氣，以後你就是本郡主的人了。可否？”

或是連哄帶吓的原因，栗寧榕同意了。所以，從那日起，赫連涵成功擄獲了栗家的寶貝。

現在想起來，赫連涵不禁長嘆，時間竟已過去二十餘年。這個她十五歲離開之際發誓今生要回來娶的女人，今日，終于“落入”她的懷中。

此時閑靈殿裏安安靜靜，所以栗寧榕低淺的夢呓聲顯得格為清晰，也極為悅耳。赫連涵聞着她頸間的清香，聽着她夢中叫着阿涵，便緊緊摟住她将人扶到龍榻上。誰知被栗寧榕雙手一帶，便順勢撲到其身上去了。

心慌意亂之際，她以最後的理智支撐着。卻在這時身下的人突然睜開眼睛，微微一笑。在她不明所以時，對方突然翻身，反将她壓着。接着，便陷入了親吻中。

……

月色依舊深濃，北風頻頻而襲。青色的垂帳被吹得連續翻滾，床外側的一件絲白裏衣也被吹落于地。緊接着，一只光臂伸出，将衣服撿起。

片刻後，栗寧榕下了床，撿起外衣随意的穿上，任由淩亂的頭發披在肩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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離開前她側身望向床榻，目光冷涼。二十餘年變遷盡在腦中回轉。深深地愛過，也狠狠地恨過。這一刻以後，便什麽都不是。

良久後，她咬着暗紅的唇哀嘆一聲。

她吩咐殿外的陳彥等人都下去休息，明日一早再到殿內侍候。至此，她幾乎是衣衫不整的從陳彥等宮人面前走過去，任由她們遐想、猜測。

陳彥呆愣的回過神，往殿內方向望去。她想了想，最後留下一名宮娥侯着。

夜依舊安靜，蟲鳥無鳴。直到天色大亮，閑靈殿內才傳來皇上傳喚宮人的聲音。

龍榻淩亂，是皇上赫連涵醒來時發現的。浮想起昨晚種種，她心情十分愉悅。随即吩咐，讓禦膳房給朝上等候的大臣們準備早茶小點。

“還有。”她輕輕撫過下唇，眼中帶笑，又吩咐道：“端些可口的飲食去勤政殿。順便傳朕旨意，準栗相休沐一日。”

栗寧榕收到赫連涵的口谕時，和沈冬瑩正喝着粥。然後四只眼睛盯着擺滿桌的可口小食，齊吞唾沫。

沈冬瑩轉望向對面……相，能吃嗎？

栗寧榕默默的回望，以行動做了回答。

主仆倆吃了頓飽。還有一大半實在吃不下去，但是她倆從來不浪費糧食。栗寧榕就讓沈冬瑩找來幾張油紙，把不帶湯水的幹食都打包，足足三大包。

完事兒，沈冬瑩才驚問：“大人，即便留着下頓吃，也不至于用油紙包着吧？放碗裏不讓人收走不就是了嗎？”

栗寧榕揉着腹部，還在怪自己剛才沒控制住手，吃得太多。

她扶着桌子站起身，伸了個懶腰才走過去，揪了一下沈冬瑩的辮子，“不打包，怎麽帶着上路？”

“上路？”沈冬瑩懵了：“大人，小姐，什麽上路？”

“就是……”栗寧榕朝她眨眨眼：“帶着你這個小美人私奔喽！”

“你個……不要臉的奸相。我才懶得陪您玩兒。我要去找秀秀她們喽。沒事別叫我！對了。栗大人昨晚勞累，今天要好好休息喲！”

她本想就此離開，但是……

“诶诶诶，栗大人，您抓我辮子幹嘛？快放手！”

她把辮子救出來，轉身瞪着某人：“栗奸相，你以後再揪我辮子，我就離家出走。我跟秀秀她們去前殿混差去。再也不侍候……不是，你這個臉色似深沉又玩味，什麽意思？”

接着，栗寧榕對着她腦門上輕輕敲了一下，然後背着手望天：“我說，六年了，是時候去外面看看世界了。”

去外面看世界？

這可把沈冬瑩愣住了……媽耶，咱們家栗大人肯定是昨晚勞累過度，順帶腦子也癱瘓了。

“喂，快回過魂。東西就不需要收拾了。咱倆攏共也沒幾個值錢物件。不過銀票我都帶上了。一路上管你吃住。”

沈冬瑩：“不是。大人，您幾個意思？”

“笨！”

後宮有現成的馬車，栗寧榕取了一輛。自己先上去。不忘把一臉心事的沈冬瑩叫上車。

“大人。”沈冬瑩心中已經完全明了，只是既是心疼又是無奈。“您真的決定了。”

“不然呢？”

車簾放下，沈冬瑩最後看到的是主子故作輕松的神态。這六年來每天被人戳脊梁骨卻能笑顏以對的栗相，指不定已經是垂淚悲嘆。

栗大人的馬車剛剛出宮，侍衛已經禀報給朝上的赫連涵。但因一早就準了她休沐，便不多言。

城北齊仁街，街道寬，路面平整。行人不多，卻給人威嚴的感覺。只因成國公府座落在此，整個街道的後半段幾乎都為國公府私地。

冬日的太陽起得晚，從雲層裏只露出半個身，将國公府大門對面巷子裏的人影照得冷冷清清。

不知過了多久，栗寧榕才長嘆一聲，說道：“小瑩，你六年前曾問過我，為什麽要大開城門迎接晉靈軍進城，又排除萬難，助力她坐穩江山。我想，我現在可以告訴你答案了。”

“大人。不，小姐，我現在已經不想知道了。真的。”

栗寧榕已經開口說道：“啓元十一年春，長期內憂外患，奸臣當道的贏國突發戰亂，晉靈軍擋住了外敵，卻無法挽救腐敗不堪的朝庭。于當年初冬憤然起兵，攻至安月城下。二哥率巡城軍拼死抵抗，最終慘敗，他也被射死在城牆上。這期間琮帝帶着後宮棄宮逃走，衆多官員效仿。最終留下來抵抗的只有兵部侍郎家的周家兄妹，哥哥周慶權，妹妹周若蘭。以及三哥率領的護城軍。”

“不對呀！”沈冬瑩吃驚的插話，“當時……”

後面的話她沒有說完，看着眼前目露痛苦，陷入追憶的人，她就不忍心打斷。

栗寧榕：“可是晉靈軍是何等的英勇，巡城軍和護城軍怎堪一擊。最終不過落得敗退而逃的下場。那時的我和你，早被大哥強制帶走。等我再次見到三哥時，三哥身受重傷，險先救不回來。可是三哥的傷還沒養好，投降于晉靈軍的錢衛忠将軍就追殺至我們的落腳之處。我們再次落逃。路途中祖父不堪勞累，凄涼離逝。連副像樣的棺材都沒有。但他到死都念着我的名字，讓我務必活下去。”

“因赫連涵在朝中有內應，順利接管了軍營。雖然朝中還是亂成一片，但完全不防礙她要重政朝綱的決心。一方面，她派人四處抓捕仍在抵抗的各股勢力。另一方面，她傾盡國庫救助百姓。但琮帝逃走時帶走了幾輛馬車的金銀珠寶，宮中大亂時，宮人們也帶走了許多。所以本就不富裕的國庫已經所剩無幾。就連城中一半的饑民都救不了。更別提救下天百姓。所以沒過多久羸國便各地都是災民流民，無處安身，無食可用。”

“全國如此，我們栗家又何嘗不是！我娘，你知道的，她平時就體弱。我們逃亡之際她是活生生被餓死的，就在我眼前。從不掉淚的父親，那日握着娘的手哭得像個三歲孩提。娘走了以後，父親将大嫂與我，以及還跟随在身邊的家眷下人安置在一處荒山裏。然後，他帶着大哥和三哥集結了一些有志之士和一些散兵，不到半個月搶奪了一座城。遠近的綠林好漢、在兵荒中喪妻喪子的男人們，紛紛前去投靠。剛剛登基的赫連涵為了穩固帝位，只能派兵前去鎮壓。這一次，她派去的除了錢衛忠，還有晉靈軍。晉靈軍抓了爹和兩個哥哥，沒有下殺手，說只要把我交給皇上栗家就能免死。”

赫連涵苦嘆着，有些自嘲的笑了笑。

“當時三哥被他們押着給我傳話。三哥要我不要答應。我因二哥的死，娘的死，祖父親的死心懷痛恨，當然是寧死不屈。可沒想到，三天後，錢衛忠帶着父親的人頭來到我面前。”

說到這裏，栗寧榕聲音哽咽，心中萬分悲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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