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 ：訴往昔

栗寧榕的目光裏，依然是高大威嚴的成國公府。這裏，也是她出生、長大的地方。可是，已經整整六年，她沒有走進去過。

因為，她早已經和成國公府斷絕了關系。

雙眼一閉，腦海裏的自己抱着父親的人頭哭得昏天暗地。

“錢衛忠與成國公府積怨已深，所以他要殺栗家的人洩心頭之恨。他僅殺了我爹，還殺了大哥大嫂。三哥帶着我們繼續逃亡的時候，也被他殘忍殺害。至此栗家的人到了這個時候，只剩下我帶和大哥的三個孩子。錢衛忠并沒有放棄追殺我們。一個月後，我帶回讨得的食物回到落腳處，三個子侄倒在血泊中，無一生還。從此，栗家就真的只剩下我一人孤苦伶仃。錢衛忠不敢殺我，他殺掉栗家另外任何人不會被皇帝殺頭，但他知道若是殺了我，赫連涵一定會毫不留情的殺掉他。所以，我一個人活着，藏着。”

“唉——。我怎能甘心呢？我心裏充滿了仇恨。恨錢衛忠，恨赫連涵。我要為所有死去的栗家人報仇。于是我以栗家的名義組織了一支隊伍。隊伍有十六人。他們每一個人都與錢家，與晉靈軍有血海深仇。周家兄妹也是在那個時候找到的我。從十六變成十八。我們學習刺殺和偷襲的技能。花了兩年時間後我們回到了安月城。我們躲在暗處，從不露面。專殺叛臣。半年之內，已經是行軍司司長的霍雷霆，行軍司下部的兵部侍郎左棋，巡城營統帥錢衛忠，還有周家兄妹的親大伯周确等，一共八人，全部被我們刺殺。”

“對叛臣我們心狠手辣，也快意恩仇。下一步，我們計劃如何混進皇宮，刺殺赫連涵。然而，晉靈軍确實是一支鋼鐵不入的軍隊。我們試了無數種方法，都沒有成功。也因為我們的做的事，引起了朝中震動。皇上下旨全城搜捕。我們十八人分開躲藏。可是第二天，周慶權和另外六人就被吊在了城門口。周若蘭不顧一切，帶着五人去救人。可那分明就是個陷井。他們六人果真是有去遠回，也被吊在城門上。我們十八人就剩下六人。”

栗寧榕又是一聲長嘆，“失去周家兄妹令我非常痛心。我立刻放棄了計劃。不想再有人為此搭上性命。這件事情我打算一個人去做。可是生還的另外五人，與我一樣都是孤家寡人，在這世上無牽無挂。于是他們舍身忘死，去城門口救人。最後全都被亂箭射死。兩三日前還與我在一起的十七個人，我清楚的記得他們每個人的臉。可是一下子都死了，都沒有了。我也不躲了，不藏了。我回到成國公府，可成公府已經是一片廢墟，雜草叢生。晉靈軍把我抓了以後直接送到了赫連涵面前。那是自晉靈軍起兵之日起，已經過去了整整五年。也是我和赫連涵的第一次見面。”

“如果沒有晉靈軍攻城掠地，我早已是晉靈王妃。如果起兵之人不是阿涵，晉靈王夫婦同體共抗反賊的佳話一定流芳百世。可惜呀，再見到她，我想起祖父，想起爹娘，想起兄長，也想起無數在戰亂中死去的人。當仇恨膨脹到頂峰的那一瞬間，我将藏在舌下的刀片吐出，劃破赫連涵的脖子。我想着同歸于盡也好，我的命就是為了這一刻。”

“但我失敗了，赫連涵只是劃點了點皮。她當時盯着我，竟然沒有憤怒。只是将我幽閉在春華宮裏。在春華宮的兩年裏，她經常去看我，可是我不想見她。後來，她問我，想不想出去。我說，當然想。第二天一早，她又來看我。她說，‘榕榕，如果時間倒回到七年前，我怎樣做，才能讓你不恨我’。我回答她說，除非死在城頭上的人是我，不是二哥。這樣，我一個死人，當然不會恨她。她聽完就走了，然後我就被送出了皇宮。像我這樣的人，滿身的傷痕，在這世上又已經無親無挂。心裏沒有了仇恨，也就沒有了活着的信念。說也巧，那一瞬間，我口噴鮮血，心碎而亡。至此，歷時七年，那一世的栗寧榕死在了宮門口。”

她突然轉身，看着驚恐不安的沈冬瑩，在沈冬瑩不可置信的眼裏，她搖頭苦笑。

“那一世，栗寧榕為仇恨而活，也死于仇恨。也許是太不甘心了。老天爺又把我的命放了回來。冬瑩，你還記得那次嗎，那日我休沐，午後突然不停的哭，後來抱着二哥一直哭到晚上。就連晚上睡覺都賴着二哥。且一連好幾日不讓二哥出門。”

沈冬瑩：“是。當時您把眼睛都哭腫了。夫人吓壞了，以為您中了邪，請了好些的道士來驅邪。”

“是啊，他們都以為我中了邪。其實不是。而是我重生了。我又活了一次，回到了晉靈軍攻城前。”

“啊——”

這聽起來是一個玄而又玄的存在。沈冬瑩不敢相信。但她從小就跟着自家小姐，至今二十來年，她知道小姐不會無緣無故說這樣的一段悲慘之事。

“你震驚，我能理解。正如那日的我，明明自己的親人一個一個死在我面前。可是我也慶幸，我感謝上蒼，感謝天地，感謝這個世間，讓我再活一次。讓我有機會改變前世那一切的悲痛。所以，十天後，晉靈軍真的來了。一切如同前世，琮帝棄宮而逃，官員無意抵抗。而我，便是提前拿了兵符和玉玺控制護城軍和巡城營，而後大開城門，迎接晉靈軍，恭迎晉靈王登上寶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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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是那一天，您寫了手書，與栗家，與成國公府斷絕一切關系。您就是為了……為了将來別人罵您的時候，不要帶上成國公府，不要帶上栗家？”沈冬瑩淚連滿面，替主子悲痛。

“可能不止這一點吧！”栗寧榕又嘆了一聲，“也因為我不知道新朝需要多久才能完善，所以與其長痛，不能短痛。讓爹娘、兄弟、祖父，恨我一次就夠了。我需要做的事情很多，我沒有時間去浪費，也不能一直在悲痛中度日。小瑩，這六年，你從未離開過我。曾經你也有過疑問，甚至也埋怨過我。今日聽完我說的這些，你可以理解我今生的選擇了嗎？”

栗寧榕的目光又望着那座成國公府，它依舊完好損，住在裏面的人也都好好的活着。所以，這六年哪怕被人明着吐唾沫，背着被人貼符咒，她也無怨無悔。

“可是小姐，這六年，您承受了太多。我心疼。”

“承受這些算什麽。至少祖父他老人家能夠壽終正寝，還有一副體面的棺椁。母親呢，她縱然依舊體質不好，但府中有最好的大夫。我的父親，他忠君愛國。有他在行政司，至少國家的經濟命脈有一半在他手底下，我放心。還有兄長們……若說唯一讓我遺憾的，是二哥。我萬萬沒有想到，二哥才剛成親半年，二嫂嫂才剛剛懷着身孕，一場急病，他說走就走了。”

“小姐，我們現在就進府，我們把這件事情跟他們說清楚。夫人他們聽以後，一定會原諒您的。”

被小瑩拉着要走，栗寧榕站定不動，反手握住她的手腕，沒讓她走。

“小姐……”

“小瑩啊！我還有事情要去做，沒有時間去跟他們解釋。”

“有什麽事情不能等解釋完了再去做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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