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陸培英在四月底的時候有一場和別的學校籃球隊的比賽,場地就在本校的體育館,性質還是比較緊要的。那時他跟薛連朔在短信裏稍稍提了這件事,既然都這麽說了,那麽薛連朔就只好回道:“什麽時候啊,我看我有空沒有,過去給你捧個場什麽的。”一般人說只好這兩個字,都會捎帶點不情不願的意思在裏頭,薛連朔覺得他要是擺出一副興高采烈的樣子,就太對不起自己所給的“只好”的定義了,于是他皺着眉,在宿舍來回踱了兩圈,踢翻了王甘霖放在地板上的暖壺,幸好水是溫的,沒燙着人。王甘霖摘了耳機,翻了個白眼:“你最近都在想些什麽呢,魂不守舍的。”
連王甘霖這個傻大個兒都看出來他最近魂不守舍了,薛連朔略略感到些着急。
那天四月十五號,下雨,整個天就跟潑了一碗芝麻糊似的,烏漆漆,黑黝黝。幸好比賽在室內,沒有被影響到。薛連朔拉着另一個朋友一同前去,進場的時候發現比賽已經開始了,他們在後排坐下,有人遺留下的礦泉水瓶和泡泡糖的包裝在四處亂飄,背後的天窗灑進一些灰色的雨點。中心的場地燈光大亮,照得每一個球員面上的汗珠都像水晶,他們是一群很有活力的年輕人,身材高大,行動矯健,毫不畏懼身體的大力碰撞。
薛連朔發現陸培英一貫打的是前鋒,他投籃的時候樣子是最奪目的,那時候他像是一個精神高度集中的獵手,人在精神高度集中的時候都很迷人,都很光芒萬丈。他的技巧很好,速度與靈活性也值得稱道,但這些都沒能挽回局面,最終他們還是輸了,125:130。薛連朔看得出來,對方确實非常強,而他們的那種強不在于個別隊員的能力或是特別的技巧,他們強在整體的士氣以及人員配合上,薛連朔隐隐覺得,陸培英他們的隊伍人心有些散。但這個推斷沒有确切證據,他也就姑且當做一個猜測。薛連朔帶來的那人卻沒看出來,他只是罵本校的不中用,浪費了時間。薛連朔皺了皺眉頭,然後讓他自己一個人先回去了。
比賽結束以後他在更衣室門口見到了換回衣服的陸培英,他這次破例沒穿運動服,倒是穿了一件深藍的牛仔外套。他的面色看起來很陰沉,乍看之下好像外邊的天色過渡到他的臉上,僅僅是天氣原因而已。但薛連朔知道不是這樣的,他心情大概是差到極點了。陸培英擡眼就看到了薛連朔,他朝他走過來,“靠,你還真的來看我打比賽,剛才怎麽沒看到你。”
“突然有空就來了呗,”薛連朔雙手插在褲兜裏,笑了笑,“我坐在最後排。”
陸培英應了一聲,沒怎麽說話。他在口袋裏摸出了煙和打火機,然後沖薛連朔比劃了一下,意思是出去抽一根。他們在體育館外,靠着牆抽起了煙,抽的是萬寶路,誰也沒有說話。雨勢變得小了,只剩一些靡靡細雨,軟弱無力。陸培英終于說話,聲音低沉:“最近隊裏矛盾很大,上場的時候都憋着股氣呢。”
薛連朔心想這家夥最終還是沒繃住,“哦,什麽矛盾,說來聽聽?”
陸培英有些暴躁地碾滅了煙頭,“就是換副隊的事,有些人服,有些人不服罷了。”
“新副隊是哪個?是跟你關系挺好的那個黃毛?”
“新副隊是我。”
薛連朔轉頭看他,卻只見到他堅硬鋒利的側面,很鮮明又很寂靜。“那恭喜你了,不過新人上位有争議是經常的事,你也別太放在心上,積極一點吧。”
陸培英低低地嗯了一聲,薛連朔拍了怕他寬闊的脊背。這時從雨裏沖過來一個人,很久以後薛連朔回想這一刻,總覺得這人就是突然出現的一個存在,畫面完成度良好的油畫上出現的一滴墨汁。這人是個女孩兒,身高一米六二左右,短發短裙,五官挺清秀。她将傘收了起來,然後沖着陸培英說:“原來你在這兒,我找你好久了。”
陸培英沖她笑了一下,“有什麽事嗎?”然後悄聲對薛連朔說:“她就是我跟你說的那個學姐。”
薛連朔哦了一聲,就見着她跟陸培英不痛不癢地談了幾句,然後将目光轉向自己,她微微擡了下巴,眼神帶着點好奇,“呃,這位是?”
陸培英介紹道:“這是我朋友,外院的,姓薛,薛連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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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好你好,我是這人的學姐,叫蔣蘋萱。”
薛連朔朝她笑了一下,“嗨。”
蔣蘋萱也笑了,她笑起來像顆枝頭上的蘋果。“我們呆會兒要去吃飯,要不要一起?”
“呃,不了,我還有點事兒。”
“那好吧。”蔣蘋萱沖他眨眼。
陸培英轉頭說:“你要先走了?”
薛連朔點頭,笑笑“是啊,你們去吧。”
當天晚上,據王甘霖同學的原話是這麽說的:“我懷疑他大概跟我的暖壺有仇。”正正當當放在走道旁,薛連朔卻依舊不小心将它踢翻了,這回他就沒那麽幸運了,暖壺裏有剛打好的開水,他的腳背被燙了一片紅。梁穩給他拿藥擦的時候就見着他在那兒要哭不哭的樣子,有些沒好氣:“叫你不小心。”
薛連朔沒搭腔。
梁穩蹲在他的面前幫他上藥,“你最近很奇怪,不會真的戀愛了吧。”
薛連朔心想他怎麽也變得跟賀東知似的,難道八卦這種病真的會傳染?
“沒有,”薛連朔有些不耐煩,“真他媽的沒有。”
梁穩還是淡淡的,“說說而已,發什麽脾氣。”
勞動節的時候學校放了七天的假,薛連朔沒想到有什麽好的安排,倒是李岩銘來約了薛連朔一起去青島玩一趟,薛連朔一問,原來他還叫上了一堆男女,其中自然包括他的現任女友溫小勻。薛連朔想了想決定還是不湊這個熱鬧了。在小的時候他去過青島,那時他六七歲,坐在一邊看大人們喝紮啤,張芬讓他自己剝蟹殼,他的手被劃了好幾個大的口子,然後被張芬斥責了。那時張芬尚且年輕貌美,還有着一顆渴求豔遇的心,她将薛連朔暫時放逐了,然後自己變成了一只冰冷又漂亮的蝴蝶。當然了,那個時候她在青島遇到的男人後來都不曾再聯系過,薛連朔卻依稀還是記得他母親那時最喜歡的一個男人長着一張黑黝黝的面龐,說話聲音很低,他還給薛連朔買了一堆糖果,塞得口袋鼓鼓囊囊,滾落下來幾顆,掉進花叢裏,找不到了。所以後來的時候薛連朔想起青島總要記起手上的傷口還有嘴裏的甜味。
梁穩報了校外的一個繪畫班,這個長假他跟着畫班出去寫生,去的是江西的鄉下。王甘霖和賀東知想去蘇州逛逛,問了薛連朔要否一起跟着去,薛連朔搖搖頭,“算了。”
“你怎麽都不出去走走,放假在宿舍呆着發黴啊?”賀東知是這麽說的。
薛連朔打了個哈欠,“我懶呗,你們路上小心哈,記得給哥哥我帶點禮物回來。”
其實這話也不算诓人,他的确是沒什麽勁頭。想着與其出去熱熱鬧鬧地人擠人,倒還不如安靜呆着,想睡到幾點睡到幾點,有了興致就出去滑兩圈,在附近酒吧喝個酒什麽的。假期的前四天他也的确是這麽過的,直到第五天的時候他受到了來自高中同學陳施勤的一條短信,“我來J市了,方便帶我玩玩兒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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