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7

薛連朔跟在陸培英的後面,蹑手蹑腳的。但這所謂的蹑手蹑腳只是他自己在酒醉狀态下的想象,實際上,他動作很大,也比較粗魯,這就導致了陸培英猛然轉頭看他的時候,他沒反應過來,直接愣在了當場。陸培英的眼睛像鷹凖的眼睛,黑得吓人,“你跟着我幹嘛?”

薛連朔還是呆愣的樣子,無法回答。他的舌頭好像變成了一截枯木,動彈不得了。

陸培英沒理他,轉頭接着往體育館裏走去。薛連朔反應過來,又跟了上去。陸培英進了更衣室,把球衣換了下來,然後換上牛仔褲和襯衫。他換衣服的時候薛連朔就在一旁盯着看,眼神直勾勾的。陸培英瞪了他好幾眼,他絲毫沒有反應,甚至傻笑了兩聲。後來陸培英拎着包走出去,又進了一旁的器材室,他也跟着進去,陸培英終于是沒忍住,轉過身來吼道:“你他媽跟着我幹嘛?腦子有問題?”

薛連朔這才反應過來,然後走上前去。他看着陸培英眼角的血跡,歪了歪腦袋,像是在思考些什麽。思考完畢,他從背包的夾層裏掏出紙巾和創可貼,然後遞給陸培英。對方沒接,他皺了皺眉頭,然後抽出紙巾幫陸培英擦了擦眼角,他念叨着:“這都打出血了,趕緊擦一下……對了,你現在看東西有沒有什麽異樣的感覺?”說完他又将創可貼貼在了傷口上,用拇指按牢。

陸培英一直不說話,冷冷地看着他。薛連朔覺得他這眼神好像不是那麽簡單,他好像是在隐忍一些什麽,就好像冰的底下燃燒着火焰。這眼神讓薛連朔有些怕,但酒壯人膽,他又生出了勇敢來,怕什麽?陸培英再怎麽着也不能吃了他,至多是把他揍兩下。看在他和陸培英交情還算可以的份上,他大概不會下手太重。但是……陸培英又憑什麽揍他?啊,難道就憑他暗戀陸培英?那這王八蛋未免也太不講道理了,就算不喜歡吧也不能直接下手揍不是?但事實證明,陸培英還是講點道理的,他沒揍薛連朔,只是在一旁,把大筐裏的籃球都拿出來,然後朝牆上砸去。陸培英用這些籃球發洩情緒,它們帶着不明所以的怒火擊向牆面,一個一個的,勢如破竹。薛連朔覺得對方很生氣,也許不是因為自己,是因為剛才那場打架鬥毆的餘韻未消,所以他要拿籃球來出氣。這麽看來,這些個籃球還挺可憐。

最後一個籃球擊向牆面,它猛地彈回來,然後砸中了在一旁觀看的薛連朔的肚子。他沒反應過來,被結結實實地打得不輕。薛連朔嗚咽了一聲,然後抱着肚子蹲了下去。操他媽的,陸培英這傻逼。

他蹲在地上,咒罵着對方的姨姥姥,然後就見着對方在自己身邊蹲下,拉開他的手,“我看看,砸中哪兒了?”

薛連朔就不讓他看,捂着肚皮,拿一雙醉朦朦的眼睛瞪他,“看什麽看,滾。”

陸培英拍了一下他的腦袋,“手拿開。”

“就不!”

兩人拉扯來拉扯去,最後以薛連朔的失敗告終。陸培英掀起他的T恤下擺,看了老半天,“嗯,肚皮青了。”他下了結論。

薛連朔就這麽坐着,看陸培英低垂的睫毛,在一室浮塵裏微微抖動着,根根分明。他的鼻尖冒着汗,嘴唇也緊緊地抿在一起,顯示出他暴躁又克制的內心。他掀起睫毛,直接對上薛連朔癡癡傻傻的目光,“你看什麽?”他問。

薛連朔口齒不清,“看、看你啊……”

“看我幹什麽?”

薛連朔想了想,“看你好看呗,不行啊?”

“你跟着我就是為了看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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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不能這麽說吧。”

“那你跟着我幹嘛?”

薛連朔沒出聲兒。

“嗯?跟着我幹嘛?”陸培英逼近了他,噴出的熱氣灑在臉上,令人感到有些癢。

薛連朔還是沒出聲兒,他自己也想不明白怎麽說,總不能說我喜歡你,想見你,所以一逮着機會就要跟着你吧,那陸培英保準把他削成對半的兩塊。

“說啊!你老跟着我幹嘛?”陸培英的追問逼近了質問,他甚至有些咬牙切齒了。

薛連朔在他眼裏看到了隐忍着的那簇熊熊火焰。就像一個寒冬裏的旅人,他對這火焰有着無盡的渴求,但又怕靠得過近,會被燒得屍骨無存。他開了口,上下嘴唇卻在打架,舌頭也仿佛不是自己的了。他想,他得說,再怎麽着,也得說點什麽,不然陸培英還真的就得一直壓在他頭上了。然後,他的一個“我”字還沒說出口,就被兩片柔軟的帶着濕度和溫度的東西給堵了回去。

陸培英吻住他,按着他的肩膀,将他向後推去,力道極大,幾乎要把他死死地釘在牆面上。在他兇狠又憤怒的親吻下,薛連朔幾乎失去了全部的意識。他身體裏的火焰,藏在心裏,映在眼底,更是燒在舌尖。這種烈焰,可以使枯木複生,可以使冰川消融,眼下,它卻讓一個人陷進了愛欲的泥沼,難以自拔。薛連朔将手輕輕地搭在了對方的肩膀上,眼睛半閉,然後迷迷瞪瞪地張着嘴唇,任由對方吮吸着自己的舌頭,直到舌頭發疼發麻,他才順勢推開對方,然後歪倒在對方火熱的懷抱裏。

從陸培英的角度看過去,這個男孩子倒在自己懷裏的姿态,堪稱柔順無力。器材室的窗開得很高,也很小,透過它灑進來幾道細微的光,照出薛連朔那白淨泛紅的面龐還有濕漉漉的嘴唇,這些都在發着毛絨絨的光,而平日裏那雙狡黠而明亮的眼睛陷在昏昏黑暗裏,只剩下睫毛投射的巨大影子,落在臉上像一群群移動的長腳獸。他承認,薛連朔的确是個很好看的男孩子,尤其當他被親得失了神的時候最好看,好像可以任人欺負也不會反抗。于是他低下頭,又一次欺負了對方。這人好像喝了酒,嘴裏有酒的氣味,舌頭很軟很熱,盡管這人從來都在胡說八道,但他吻起來的滋味卻很好。他就這樣親了許久,親了又親,好像中了一種魔咒,直到薛連朔因為呼吸困難哼唧了幾聲,他才清醒過來,感到極大的駭然——方才他到底做了些什麽?

薛連朔臉紅得厲害,嘴唇微微發着顫,眼神卻很柔和。他咬着下唇,盯了陸培英老半天,然後站了起來。陸培英遲疑了一下,拿上包,跟在他身後,出了體育館。

在回宿舍的路上他們一句話也沒說,只是在上宿舍樓之前,陸培英低低地對他說:“肚皮要是青了的話,回去拿點藥酒揉揉。”

薛連朔腦子清醒了一些,“我沒有藥酒……”

“那你宿舍的人總有吧?”

“嗯……”他想了一下,決定撒謊,“沒有。”

“那你來我那兒拿。”

“好。”

“就這樣吧,我先走了。”

“好,拜拜。”

薛連朔沖着他背影揮揮手,然後上了樓。

那天晚上他終于完善了他的夢,那是一個很瘋狂又淫邪的夢境,在夢裏,陸培英幾乎要将他折騰得死去。他夢見陸培英壓着他,陰莖在他體內抽插進出,像一根粗長而尖利的矛攻下肉盾,他在這刺穿下又疼痛又快樂,沉沉浮浮,起起落落,抽噎得像個孩子。而陸培英的精液射在他的腸道裏,射在他的嘴裏,他将這液體都吞了進去,用上下兩個入口。陸培英看着他笑,然後說了一聲“乖。”

隔天清早,他頭疼欲裂,然後想起了昨天完完整整的事情。現實和夢境混在一起,像杯被孩子丢棄的奶油冰淇淋,他翻找了一陣子記憶,才渾身冷汗地反應過來,原來昨天他和陸培英真的接吻了。上床是夢,但接吻不是。他感到一陣難言的情緒将他的身體擊成了幾塊碎片,他在這樣的情緒下重新躺回了床上,難以自抑地呻吟起來。

他現在可以很清晰地回憶起對方接吻時候嘴唇和舌頭的熱度還有那粗暴又可愛的技巧,令人不由自主地心醉神迷。薛連朔放任自己一點點地回憶着,一點點地反刍着,直到那接吻時候的感覺又重回己身,他心跳加速,臉皮發燙,忍不住在被窩裏翻滾起來,然後發現自己勃起了。男孩子的晨勃是很平常的,只不過他現在并不是晨勃,純粹是因為發情了。他曲起身體,為自己靜悄悄地手淫,把嘴唇咬得發痛,幾乎要滲出血來。射精以後,他全身發熱癱軟,腦子空白一片,是一個對于任何攻擊都沒有防備能力的狀态。他望着天花板,宿舍裏很安靜,只有王甘霖的鼾聲混合着電扇的嗡嗡聲在上空徘徊,這是一個夏日的清晨,空氣新鮮,天光微亮,時間大約是五點半,他聽着宿舍上空那持續不斷的白噪音,靈魂的容器裏空空蕩蕩,手還擱置在雙腿之間,微微濕着。後來他還是沒忍住将手指悄悄地向後挪移,然後在那一處地方輕輕地按壓着。他心跳如擂鼓,感到巨大的羞恥襲擊了上來,閃電般的,炙熱的,泛着粉紅色……他想起在夢裏,陸培英就是侵犯的這一處,将它撐得很開,充血紅腫。這是肮髒又下流的一種行為,他對此感到困惑不堪,對此感到羞于啓齒。誠然在遇見陸培英之前,他就是個貨真價實的同性戀,但在想象中,他不應該做下面的被插入的那一方,事實上,就算和陳施勤在一起的時候,他也認為他是掌控了主導權的那個,但說不定其實他并不适合做這樣的角色。在那個夢裏,他被操控被壓制被入侵後而感到的不是痛苦也不是憤怒,反而是一種廣闊的安全感,是一種情潮滾湧後的寧靜致遠。空的終于實了,而遠的終于近了。薛連朔躺在床上,深深地呼吸着,好壓下那種身體裏渴求更多渴求更痛的欲望。他害怕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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