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拿出他胸前懷表把玩,被安逸塵奪了回去。

他笑了笑,擺手漫不經心道:“知道了,寧致遠怕是會常去找你,我就不去湊熱鬧了。對了,你上次給我的香我調制出了,配方我也寫出來了。”

他說着便将那配方塞到安逸塵懷裏,嘟囔道:“來而不往非禮也,可不能落人口舌讓寧致遠那小子擠兌。”

安逸塵想要開口解釋寧致遠心直口快無意冒犯,又想到那人也是為自己出頭便忍下,只将那配方收好。

事情既已交代清楚,安逸塵打算離開,卻被關潼留下吃晚飯。安逸塵吓得連連推脫,關潼卻是不依,硬逼着人試吃他的藥膳。安逸塵面對着一桌藥膳食不下咽,偏關潼自個一口不吃,只不停給他夾菜。安逸塵硬着頭皮吃下去,還得每道菜點評一番,說出其中的藥理來。一頓飯吃下來,安逸塵嘴苦心累,疲憊不已。倒是關潼樂個不停,還不忘贊嘆一番安逸塵醫術精湛。

安逸塵收下恭維,心想還是早點離開為妙,若不然不知這人還會想出什麽古怪主意來。他一說要走,關潼便留他過夜,安逸塵哪敢再留,抓起藥箱背上便跑。

關潼喂了幾聲,見他跑遠,不由喊道:“哪日得空研究出了新藥,不要忘了告知我。”

安逸塵連連應聲:“定當相告。”

如此跑了數百米這才停下。

此時已過八點,路上行人稀少,安逸塵尋一僻靜處,扶着牆大喘氣,将胃裏的藥膳吐了出來,這才好過些。

他擦了嘴,晃悠悠的回太白樓,只想喝上一碗熱騰騰的白米粥。

小二一見他回來,迎上來道:“安先生你總算回來了……”

他話沒說完,卻被安逸塵打斷:“後廚有粥麽?麻煩弄一碗送我房裏,要熱的。”

“有的。先生稍等,我這就給你準備。”

安逸塵臉色蒼白的上樓,停在了屋前。

門鎖已經開了,誰來了不言而喻。按了幾下眼睛,安逸塵拍拍臉,強打起精神應付寧致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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寧致遠翹着腿捏起果盤裏的花生米往嘴裏扔,眼睛卻不時瞟向屋外。他知道安逸塵回來了,正等着人進來好好說他一頓。

安逸塵推開門放下藥箱道:“這麽晚了,你怎麽來了,吃過飯了麽?”

寧致遠拍去手中碎屑,安逸塵給他倒了杯茶,他抿了口道:“你這兩天沒睡好,今天又騎了那麽久的馬,我讓廚房給你熬了幾味補藥,送來給你補補。”

安逸塵一聽又是藥膳,哪有胃口,推說道:“天晚了,不宜大補。”

寧致遠眉一挑,冷冷看他一眼,豐潤的雙唇微撇,唇角蕩起一抹冷笑:“你這是怨我來的遲了?這話可不對,是你安大夫回來的遲了。”

安逸塵摸不準他那笑的意思,卻是聽出他話裏怪自個回來的遲了,不由笑道:“你這是生氣了?”

寧致遠想是你會朋友忘了時辰讓我幹等,我就是生氣了。

安逸塵看他氣鼓鼓的卻又要維持大少爺的驕縱,噗嗤一聲笑了起來。寧致遠瞪大眼睛白他一眼,安逸塵卻是笑出一口白牙,連平日裏不甚明顯的酒窩也現了出來,配上他那剪的服貼規矩的劉海,竟顯得比寧致遠還要年輕活潑。寧致遠一時傻眼,盯着他半晌不知說什麽。

安逸塵笑呵呵的,想要伸手捏捏他臉頰,半途改為揉揉他頭發。寧致遠打開他手,繃着臉道:“哪有上杆子送給人敲詐的。”

安逸塵揉着肚子,胃裏餓的難受,洩氣道:“今日該聽你的才是,關潼折騰人的手段太多。”

寧致遠聽他如此說,又見他臉色着實難看,心中大為擔憂。關潼該不會是拿他試藥了吧?

“他做了什麽?你不會傻傻聽他擺布吧?逸塵老弟,我這就去找他。”

安逸塵看他火氣不小,忙将人拉住。恰在此時敲門聲響起:“安先生,米粥準備好了。”

“進來吧。”

寧致遠一驚:“你怎麽沒吃晚飯?”

小二進來将飯菜擺了一桌:“除了米粥,寧少爺放在後廚的補藥也熱了遍一并給安先生端了上來。”

安逸塵盯着米粥和藥膳為難,寧致遠又沉着臉,小二識趣地離開。

安逸塵拉住寧致遠:“和你商量件事,這藥能不吃麽?”

寧致遠猛地甩開他手,安逸塵便又握上去,用了極大的力氣,語氣卻是輕柔:“若再吃這東西怕是要再吐一次。”

寧致遠蹙眉,安逸塵又道:“關潼那手藝真讓人……消受不起。”

寧致遠眉挑得老高:“你不會跑?他做的藥膳你也敢吃,不怕死麽?”

安逸塵想他是想跑來着,被那人識破硬留了下來。

“除了吐有沒有哪裏不舒服,你不是說醫者不自醫麽,要不要找人看看?”

“除了餓,沒什麽不适。那藥……”

寧致遠氣憤不已只能道:“吃不下便算了,快些喝粥。”

安逸塵這才松開手坐在,在寧致遠的盯視下慢條斯理地将一碗粥喝了幹淨。安逸塵掃了眼這些藥膳,明日也不能喝了,倒是浪費了。

見他喝完,寧致遠問:“今夜回來你不會認床了吧。”

安逸塵沒想到他一直記挂此事,只覺一股熱浪湧入心田,即便今夜無眠亦是歡喜。

“不會了,在太白樓住了多日,早已習慣。”

寧致遠放下心來,臉色也緩了許多,漸漸有了笑意:“那你今夜早些休息,我先走了。”

兩人才見了一會寧致遠便走。倒讓安逸塵十分不習慣,哪一回這少爺不是留到最後一刻才離開。

“這就要走?”

“你留我過夜?那我就不走了。”

“不是……我……只是以為你想多留一會。”

“我是想,卻也想你早些休息,我有空再來找你。記住莫要再搭理關潼。”

安逸塵認真聽他叮囑,也不表态只道:“我有分寸,放心。”

對他,寧致遠是放不了心。沒有他在身邊,哪知這人又被誰欺負了去。

寧致遠長嘆一聲:“我本想讓爹給我買處新宅子,你便住在那,行醫也方便,日後在魔王嶺開了醫館安了家,也有個住處,哪能住客棧一輩子。可我爹以為我要自立門戶把我揍了一頓,這房子也沒買成。”

安逸塵沒料到這人竟如此為他考慮,心中既喜又憂。寧致遠并不知曉,他未曾想過長留魔王嶺。他雖每年回來祭奠娘親與妹妹,年少時也渴望回到故土,近些日子卻是有些怕這個地方。在他看來,這個曾經被稱為家的地方,日後是要被他毀了的。

這裏,留不得了。

“你爹打你哪了?下手重不重,還疼麽?”

他皺着眉,苦大仇深的問。

寧致遠看他緊張個不停,心裏直樂,嘴翹起得意道:“我躲的快,他也只是做做樣子,沒事的。”

“下次別提這事了,房子的事我會考慮。”

“我是不敢再和他提了,看他那樣子我若再提,怕是要和我斷絕父子關系。我可就這一個親爹,不能段。”

安逸塵神色複雜,沒說話。

寧致遠又道:“你既不留我,我就走了。”

安逸塵将人送走,卻是翻來覆去睡不着,這一夜倒是十分難熬。

☆、章十三:夜 相會

? 章十三:夜相會

自從省城回來後,一連好幾天寧致遠都沒有出門,關在屋裏也不知折騰什麽,除了阿三與阿四誰也不準靠近。寧佩珊偷偷摸摸去過幾次,貼着門偷聽裏面的動靜,只聽到屋裏傳來霹靂哐啷的聲音,接着便是桌椅翻倒的聲音,再聽便是寧致遠灰頭灰臉的拉開門,二話不說就要趕她走。

寧佩珊扒着門不松口,絲毫不顧形象的幹嚎道:“我不走!你讓我進屋瞧瞧,就瞧一眼,看看你又在研究新奇玩意兒,保準不告訴爹。”

寧致遠掰開她五指,幹笑幾聲,冷臉掐腰道:“沒事去鑽研你的新式思想去,別在我這瞎琢磨。沒聽到裏面動靜大的很,要是不小心傷到你怎麽辦,到時候哭哭啼啼的,爹又要揍我。”

寧佩珊将方才掙紮間滑下的發箍戴好,兩指一豎對天發誓道:“你放心,出了事我擔着。”

寧致遠哼了聲,将人用力一推,不耐煩的一擺手:“阿三!阿四!送小姐回房。”

砰的一聲,寧致遠關上門,阿三、阿四兩人陪着笑臉上前:“小姐,請回吧。”

寧佩珊不走,兩人在得罪少爺還是小姐間選擇了後者,強行将寧佩珊送回了屋。

他們趕回去時,寧致遠正對着一屋子的瓶瓶罐罐發愁。兩人跳進屋,小心的避開碎片,湊上前道:“少爺,要不我們再試試其他法子?”

寧致遠煩躁的摸着額頭,手掌用力搓了幾下臉頰後,手指移到下巴摩娑,沉思多時才道:“難道是我配方寫的不對,配出的香才會味道怪異,更有甚者會爆炸。我就說那西洋玩意兒太麻煩,幾種香料一混滴入那玻璃杯就要出事。”

阿三掃了眼一地狼藉,躊躇道:“要不還是去找老爺吧。老爺他研究了一輩子的香,定能看出哪裏出了問題。”

寧致遠打斷他,十分肯定地拒絕:“不能告訴爹,若要是讓他知道我幾天也沒配出一味好香來,我這臉往哪擱。再說,這不是惹他生氣麽?我跟你們說,誰也不許和我爹提起這事,要是走漏了風聲,我打斷你們的腿。”

兩人被他惡狠狠地兇住,不住點頭道:“少爺您可饒了我們吧,我們兄弟可沒那個膽。”

“量你們也不敢。”寧致遠撓了撓頭發,問道:“爹這幾日有沒有問起我?”

阿四搖頭:“沒有,老爺這幾日都在花田留到晚間才回來。”

寧致遠咬了下唇,不死心又問:“就一次也沒提到我?那我給他的配方他看了麽?”

兩人十分為難,寧致遠臉色冷然,厲聲問道:“啞巴了麽?”

阿三這才遲疑地開口:“老爺……老爺這幾天忙得厲害,這才沒時間細看少爺的配方。過幾日……”

“行了!不用說了。爹就沒打算看我那配方。”

想到省城那日,他深夜品香,自以為憑着那條挑刺敏感的舌頭,能嘗出香料精華,寫出香譜,為爹排憂解難,未想到爹竟不看一眼。

寧致遠心中沮喪卻又恨自己為什麽偏偏鼻子不靈光,這偌大的家業日後落在他肩上,他又如何能擔得起。一個連香也調不出的人,如何保住寧家香坊的招牌。爹對他不抱希望也是應當。

阿三、阿四看出他心情不佳,彼此使了個眼色,阿三頓了頓道:“我聽說太白樓今天的大廚親自下廚,少爺要不要去嘗嘗看。”

寧致遠踢了踢腳下的碎片,兩人驚得忙蹲下身去收拾殘局。寧致遠本無心情玩樂,可一尋思既然無人信他,索性便依舊做他的寧小霸王。被人笑話,被人罵作游手好閑又如何,他向來是不在意那些無關緊要的人。想到上次去太白樓,一口佳肴未嘗,倒是灌了一肚子的黃湯,若不是安逸塵及時相救,他今日是人是鬼尚且未知。

想到這,寧致遠更覺人生風雲莫測,更應及時行樂。

“走,去太白樓。”

阿三、阿四分立左右,三人一行,氣勢洶洶的趕往太白樓,寧致遠更是嚣張的不得了,見誰都不順眼,一路上也鬧出不少事來。萬幸他雖鬧,卻也懂得分寸,未傷及他人。

待到了太白樓,正是最熱鬧的時候,滿眼的杯酒交籌,滿耳的人聲鼎沸。酒香濃郁醉人,那佳肴更是惹人垂涎,寧致遠穿過人群,随着小二上了二樓的雅間。雖今日客滿,寧致遠那雅間卻是無人敢動。

他進了太白樓,便想到安逸塵。一別多日,也不知關潼有沒有騙他藥材。路過安逸塵房間時忍不住歪頭打量,才發現房門緊閉人竟不在。他這腳下微頓,小二便解釋:“安先生給人看病去了,這幾日春暖花開,不少姑娘家外出踏青,卻有不少人沾了花粉落下了過敏的毛病。魔王嶺大夫不多,小關大夫開的藥見效慢,便央着安先生去幫忙,此時人怕在醫館呢。寧少爺可要留個口信,安先生回來時我也好告知。”

寧致遠拿腳便走,想他自願被宰,他又何必多言。小二不知他為何生氣,只得亦步亦趨的跟在身後,再也不敢提安逸塵。

到了雅間,寧致遠一坐下,小二便将果盤擱下,問道:“寧少爺想吃點什麽?”

寧致遠抓了把花生把玩,也不答話,氣氛有些微妙。小二等了會又問了句,寧致遠只是捏着花生,不吃也不開口。倒是阿三看不下去,挑了幾樣寧致遠平日裏愛吃的菜色吩咐下去,小二一一記下這才下樓。

寧致遠黑着臉,阿三、阿四也不敢多話,直到寧致遠将那花生又扔回盤裏,頗為洩氣地一靠椅子,狠狠罵了句呆子,兩人這才上前給他揉肩捏腿。

“少爺是要去找安逸塵?”

他們跟在寧致遠身邊多時,自是知曉兩人結拜的事,方才分明是知曉安逸塵不在,寧致遠神色這才大變。細想起來,根結怕是出在安逸塵身上。

他既不在,不如他們去醫館尋人。

寧致遠手肘撐在椅上,指尖不停揉着額頭,許久後才道:“不必,也該讓他吃次大虧。”

若不然,他不知誰是真心誰是假意。

他既說不去,兩人便安心在旁伺候。不多時小二便将飯菜備上,寧致遠雖心情不佳,卻也不想浪費了一桌的佳肴,慢嚼細品了一番,更飲了一壺佳釀。待他酒足飯飽,這樓內人潮也都散去,只剩下三兩桌的人正在推杯換盞。寧致遠不喜歡這般的吵鬧,本欲關門,卻聽樓下傳來清脆的唱曲聲。他來了精神,吩咐阿三将人請了上來。

唱曲的是一姑娘,看年紀約摸不過二八芳華,聲音清脆如黃莺,那曲唱來纏綿中更有幾分甜蜜,正是少女懷春,最美妙不過。

寧致遠閉着眼,腦中迷迷糊糊好似看到有誰牽着他的手來聽戲,用手帕輕柔地擦了擦他沾上芝麻的臉頰,笑着說了句,乖。

他心口一顫,好似見到了娘親,可又為何見到娘親。他以為娘親過世前,他是不記得她的。

他睜開眼,如花般嬌豔的姑娘仍在唱,聲音婉轉柔情绻缱,讓寧致遠不小心入了迷,恍惚犯起困來。

姑娘家看慣了人臉色,見寧致遠手支着額,面色平靜,似是睡了,那聲音竟是越發的小了。後來,竟連一點聲音也無,收下阿四遞給的銅板,輕手輕腳地離開。

寧致遠這一覺醒來日頭仍高,這樓裏此時倒是安靜了,他在雅間坐了會實在是無聊至極,便又想起回寧府繼續折騰那香料去。

臨走時,左思右想仍是取了紙筆留書一封。他這鋼筆與信紙是前些日子在省城買的,寧致遠倒覺得這筆比其他西洋玩意有趣多了。他是那種得了稀奇寶貝必要露一手,恨不得人人誇一句的人,這筆便時時別在西裝領口,用起來也方便。

将信從門縫裏塞進去,寧致遠這才離開。

寧府裏,寧佩珊帶着丫鬟出門去了,寧昊天仍在花田,寧致遠便去躲在房裏研究香譜。他把安逸塵寫給他的關于香料習性的冊子翻來覆去看了多遍,對着自個寫的香譜逐一查看,這才發現其中兩味香料犯沖,不宜混在一起。

找到原因,寧致遠那不服輸的性子又上來,便又抓緊時間調香。這次,他未用那西式的法子。而是仿古法,将那用檀香浸泡風幹過的沉香木置入臼中用香勺碾碎,搗成細沫,又細細挑選了時下最新鮮的花,搗碎成泥,與那沉香碎屑,蜂蜜一并攪拌,待烘幹後香料便成。

只不過……寧致遠對着餅狀的香皺眉,這品相着實難看了些,若做成花型倒是別致。他若沒記錯,各色香料模具,爹那裏便有。

他将心思打到寧昊天身上,不由開始思量如何軟言巧語哄他交出模具,又想若是不成,如何強取。

寧昊天不知他的心思,這段時間正是花期,他便盯着花田,時不時查看花田長勢,倒也好,并未出現差錯。

他最近在煩的是寧致遠的事,兒子沒有嗅覺,怕是煉不出好香,待他百年歸老,寧家香坊又該仰仗誰?

打小,寧昊天便想治好他鼻子,這些年倒有些絕望,連大夫也請得少了。寧家不能後繼無人,也不能把香坊随意交到寧致遠手上,若沒那煉香的本領與天賦,很快便被人砸了牌匾。他能做的便是盡快在魔王嶺站住腳,即便他故去,也能讓他們兄妹及寧家衣食無憂。他處心積慮的想要打敗文家,吞了另外兩鎮的香會會長以穩住根基,奈何文家是魔王嶺有名的煉香世家,若說到根源,怕是比他寧家更早,可謂是當地的名門望族,不可小觑。

這麽多年兩家都只打了個平手,可文家有一個健全的兒子,若要較真,還有一個至今下落不明的兒子。那孩子他也見過,天性純厚,為人禮貌,若在怕已長成個謙虛儒雅的少年。

想到那孩子,寧昊天的臉色不大好。文靖昌不知事情來龍去脈,他可是心裏似明鏡般,真要查出其中的是非曲直來,文、寧兩家怕是要徹底撕破臉。到了那時,別說寧致遠,即便他寧昊天也未必能應付得了。

防患于未然,寧昊天早些年便搜刮了不少香譜,即便寧致遠煉不出香來,按照香譜來,調出來的香怕也能勉強應付。

寧致遠幼時很少調香,一者他聞不到,二者他沒興趣。寧昊天卻總是帶着他去香坊轉悠,和他講解各種煉香訣竅。他多半聽了三句,忘了兩句,一天下來也記不得多少。寧昊天恨鐵不成鋼,卻也拿他沒辦法。煉香的手法寧致遠懂,調出來的香卻讓人難以恭維。久而久之,寧昊天雖仍帶着他,臉上卻是一片陰郁。寧致遠頑劣,卻是一個孝順的孩子,謊稱自己鼻子好了想逗爹開心。寧昊天果真欣喜,不多時臉上卻是一陣灰敗,失落得很。

以後,不許說謊。

寧致遠想我以為說自己能聞到了,你會開心。

寧昊天摸着他軟軟的頭發,沉聲道:“在你鼻子好了和你是個誠實的孩子之間,我希望你能夠做到後者。你娘泉下有知,若是知曉爹沒把你教好,會怪爹的。致遠這麽乖,不會不幫爹的吧。”

寧致遠想自己出了名的調皮搗蛋,才不乖呢。可爹說他乖,他總要做出幾分乖巧的樣子來。他也不想娘九泉之下不安心,更不想爹難過,那之後再也沒拿鼻子的事開玩笑。

又過了幾年,他明白了爹的苦心,雖不喜煉香卻偷偷摸摸地學了起來,哪知卻是越學越覺得有趣,奈何調出來的香總是差了幾分,他憋了一口氣,不調出上乘之作絕不告知寧昊天。

這些年來,寧昊天權當自己不知他私下煉香之事,倒是收了他寫過的不少香譜,看他一步步摸索走到今日,心裏着實欣慰。寧致遠雖調的不是精品,卻越來越懂調香之道,前些日子交給他的香譜有幾方便很新奇,若煉出也可當做今年寧家的新品。

只不過……

寧昊天仍想吊他幾日。他們寧家皆不是具有煉香天賦之人,唯有苦煉這一法。想他當年與安秋生一道拜師,雖師傅偏愛于他,卻每每被那人比了下去。師妹說他心思太重,這樣的人煉香會敗壞香原本的味道,安秋生便讓他不要太過心浮氣躁。他們兩人倒是情投意合的很,反倒讓他這個未婚夫覺得自己成了多餘之人。他雖看出兩人有情,卻想師妹向來聽話,定不會忤逆師傅的意思。他歡歡喜喜地成了親,一晃竟是二十多年過去了。

他這一回府,兩個小祖宗都不在家。

“你看看,我以為他轉了性了,這才幾天又不知去哪給我捅簍子去了。”

“老爺別急,少爺自小便閑不住。這呆在家多日不出門,怕是憋壞了。少年人嘛,難免貪玩。老爺您當年這個年紀不也常偷瞞着師傅出去玩。”

福林是寧府的管家,自小便伺候寧昊天,寧昊天也極信任他,是以他對寧家的事了如指掌。

“少年人貪玩沒什麽,可他成日不收心,那脾氣又硬,成天地給我得罪人,以後生意場上沒個朋友怎麽吃得開。”

“若我說少爺這性子也挺好,敢作敢為有膽量有氣魄。老爺平日裏常誇的文家二少我倒是不喜歡,文弱白淨地就像個書生,上不了臺面。”

寧昊天嘆氣:“你一向比我還寵他,自然是誇他好。”

福林微一側身,寧昊天甩了下袖子,兩撇胡子氣的抖了起來,長長地嘆口氣這才進了正廳。

丫鬟給他沏了熱茶,寧昊天喝了口便擱下,手撐着額頭閉目不語。福林恭敬地站在一旁,不多會便聽到廳外傳來鬧哄哄的聲音。寧昊天用力捏了幾下眉心,福林往外一看,可不是寧致遠回來了麽。

寧致遠那身绛色西服極為搶眼,胸前那懷表上的牡丹盤扣更是別致,盤口上的口袋上竟規規矩矩地戴了一塊黑色方巾,随意一瞥便讓人覺得氣質出挑。細細一看,五官極為端正,眉眼極為生動,漆黑的雙眼亮若流光,那唇更是豐潤,微微勾起間帶着一抹邪氣,倒是讓人忍不住想要多看兩眼。也不知是否嬌生慣養的緣故,這人氣色極好,細皮嫩肉的惹人喜愛,笑起來頰邊那酒窩更是讨喜。

此時,他便笑着。

他方想喊聲爹,福林卻對他使了個眼色,手指豎在唇間搖頭。

寧致遠會意,蹑手蹑腳地溜進來,對着福林一眨眼,嘴唇輕動,指了指門外,示意他先出去。

福林一點頭離開,寧致遠便挪到寧昊天身後,賣乖地給他揉肩。

寧昊天頗為享受的任他伺候了會,繃緊的臉終于露出笑意來。寧致遠歪頭一看,那胡子抖的更厲害了。他停下動作,蹲下身給他捶腿。

“爹,舒服麽?”

他笑呵呵的,那眼角卻是藏不住的促狹,好似在說,我伺候的哪能不好。

“難得你有心,說吧,又惹了什麽事。”如兒時那樣,寧昊天摸了下他的頭發。

寧致遠嘿嘿笑着:“我看寧家的香除了新式香水外,其他的香料大多形狀不一,不知爹可否将拿那些模具讓孩兒一觀。”

他賣力地又捶了幾下,可憐巴巴地望着他,那眼神倒像是怕被人丢下的小狼狗一般。

寧昊天心中直嘆氣,這兒子倒是會裝可憐,奈何他就吃這套。

“上次私自帶香龛出門的事我還和你算,你倒好,又打起模具的注意了。這真是千防萬防家賊難防,你要那些東西做什麽,不知道香坊工人每日都離不開它們。”

寧昊天猜到他的打算,只想将他一将。寧致遠還不想讓他知道自己煉香一事,謊稱道:“我就是想看看,上次在香坊見過幾次,今日偶然想到起了興趣。爹若是不信我,那模具我也不要了。”

明知他用了激将法,寧昊天仍是心一軟,妥協了。

“是爹不信你麽?是你太過胡鬧了,香龛豈是能輕易帶走的?這模具雖說不是貴重的東西,丢了亦可再做,可卻極耽誤工人煉香,豈是你所想的那般簡單。致遠,凡事要三思後行。”

寧致遠挨了訓,垂着頭不說話,只是輕輕的給寧昊天捶腿。是他欠考慮,忘了若取了那模具來,豈不是耽誤工人煉香。

“爹,我就是随口提提,不是真的要。”

他是真的不想耽誤煉香,寧昊天卻搖頭,沒什麽比他和寧佩珊重要。

“香坊裏模具衆多,你去問問工人哪件近日不用的,帶回屋裏好好看看。”

寧致遠擡頭:“爹!你同意了?”

他有些不敢相信,是以又問了一遍:“讓我自己去選?”

寧昊天點頭:“你最近倒是懂事許多,這事你本可瞞着我自己去辦,卻還是先來問我,當真讓爹很欣慰。”

他的眼神那殷切期盼,十分寵溺地笑了笑,拍拍他道:“行了,別捶了,去香坊吧。”

寧致遠如兔子般敏捷地跳起來,聲音響亮清澈:“爹!你太好了!”

寧昊天笑不可止,揮手催促他快點去。

寧致遠是跳着出大廳,跑着出寧府,飛奔至香坊,問了夥計後挑了一朵五瓣梅型模具回來。

他興致勃勃地倒騰了一晚上,晚飯也沒顧得上吃,沐浴上床後早已是精疲力盡。丫鬟給他送了夜宵,他雖餓卻懶得去吃,直到餓的受不住了才噌的跳下床,風卷雲殘地把糕點甜品一股腦的掃完,心滿意足的拍着肚子睡覺。

他才眯了會,門外傳來了輕微地敲門聲。

“少爺,睡了麽?”

是阿三,寧致遠揉了幾下眼睛爬起來開門:“三更半夜的,找小爺什麽事?”說完還瞪了眼阿三。

“安逸塵回信了。”阿三将信往寧致遠手裏一塞,笑着指了指。“守門的小厮說,送信的人穿了一身和少爺一樣的西服,惹眼的很。我一猜便是安逸塵,怕你等急了,收了信這便給你送過來。”

寧致遠哪是等急了,他是把這事給忘了。此時接過信也不看安逸塵寫了什麽,問了句他人呢。阿三回他,剛走。

寧致遠攥着信就往外跑,他只穿了睡衣,阿三想喊他添件衣服,卻見他一回頭,嚴肅道:“別多話,你先回去。”

阿三盯着他遠去的身影,嘀咕道:“追那麽急做什麽,早知如此,在太白樓時去找他不就好了。”

他是鬧不明白自家少爺怎麽這時倒是急了。

寧致遠也不明白,為什麽在接過信的那一刻,猶如鬼上身般腦中只有一個念頭,便是去見他。

他想,定是擔心那人被關潼欺負了去,自己仗義不放心這才追出去看看他的情況。

寧致遠奔到門前,掐腰喘了會,小厮莫名其妙地看着他。寧致遠自己動手去開門,轉頭叮囑道:“我一會就回來,給我守好門。”寧致遠向來說一不二,小厮不敢多言,僵硬地點頭。

寧致遠拔足狂奔,府外長街夜色如墨,黑沉沉地連那星光也黯淡。寧致遠的心也暗沉了下來,他驀然停下腳步,掃了眼攥在手心的信,咬緊牙沿着太白樓的方向追去。

追上他非得揍他一頓不可,寧致遠氣哼哼地想。不聽自己勸告爛做好人,深更半夜跑來給自己送信,害得自己深夜尋人,真當小爺是圍着他轉的麽?

他跑了會,隐隐約約看到了前面的人。那人身形挺拔,走起路來從容不迫,步履穩健,不似他總是大步流星,恨不得腳底生風。他盯着他背影,莫名地想倒是和小爺一樣氣度不凡。

他喊道:“安逸塵!”

前面的人腳下一頓停住,夜太黑,他不确定方才那人身形一凜,是不是他眼花。

見那人停下,寧致遠卯足了勁跑過去,從背後猛的撲住他,雙手摟着他肩膀道:“總算是追上你了。”

方才他還惡狠狠的想要揍他一頓,現在卻與他勾肩搭背一副鐵哥們的模樣。寧致遠暗自唾棄了自己一聲,轉而又嘿嘿地想,做兄弟那麽計較做什麽,安逸塵這個點來送信,一定是收了信便回的,他若是再計較豈不是顯得小氣。

安逸塵站得筆直,眉心隐隐皺起,抿着唇不說話。

“你怎麽了?”寧致遠手搭在他肩頭,歪頭打量他。微明的星光下,安逸塵的臉蒙上了一層清冷的光,讓他棱角分明的一張臉顯得有些冷然,乍一看倒有幾分拒人千裏之外的疏離感。寧致遠心口一顫,伸手摸了下他臉頰,猛的縮回手,跳到他眼前盯着他看。

安逸塵低下頭,寧致遠氣勢洶洶地瞪着他。

“怎麽不說話?”他的語調清冷,不複方才的喜悅,大有山雨未來風滿樓之勢。

他是真的火了,一雙眼睛在暗夜裏如倏然燃起的蠟燭,噌噌地冒着危險的火苗。

兩人僵持着,他只穿了睡衣,被風一吹有點着涼,不輕不重地打了個噴嚏。眼前的人這才擡頭看他一眼,目光中含着淡淡的無奈,細看又有幾分求饒的意味。

寧致遠揉了下鼻子,直直地盯着他。

安逸塵嘆口氣:“你……沒看……我給你的信?”

他這話說的艱難,說一個字便要停下緩口氣。

寧致遠确實沒看,聽他這麽說,當着他面拆開信對着月光瞪大眼睛仔細看。

寧致遠氣得咬牙切齒,把信甩他臉上,見他不動,不解氣的握拳想要揍他。拳到他眼前,卻又猛的松開,挑高眉道:“不對,我和你生什麽氣?我去找關潼,看我不砸了他的醫館,他個庸醫混蛋!”

安逸塵臉腫的老高,火辣辣地疼的厲害。前些天這人還好好的,去關潼那呆了幾天,便折騰成這樣,可把寧致遠氣狠了。

他氣關潼,也氣安逸塵。可他不願真對安逸塵發火,只好把火氣全撒在關潼身上。

“你就為這個,準備這幾天都不見我?你說的有事,就是在家等這臉消腫?”

寧致遠越說越生氣,聲音都抖了起來。安逸塵想要安撫他,奈何一張嘴臉繃的疼。寧致遠見他疼的龇牙咧嘴的,一張俊臉腫得老高,被他氣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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