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 落水狗

被拖進旁邊的小巷子裏,不知道誰給了他膝蓋彎一腳,封季萌腿一軟往前撲倒了,接着三人圍上來,一陣拳打腳踢。封季萌抱着腦袋,躺髒污的地面,彎成一只在泥濘裏掙紮的蝦。他以這個姿勢護着內髒,沉默地挨着揍,只有拳頭腳尖擊打肉體的悶響。

“你他媽不是拽得很嘛?我叫你裝逼,裝你媽的逼……”

“所有人都護着你是吧,我呸,他媽的不就是仗着家裏有幾個臭錢,跟老子耍你媽的威風……”

“幹死他丫的……”

三人打了一陣,仗着自己人多勢衆,封季萌也沒反抗,覺得他也不過是個狗仗人勢的東西。現在人勢沒有了,不也就是個慫得一逼得死狗,根本不值一提。

發洩了一陣憤怒後,揍累了的張騰開始惡作劇地發洩自己的惡毒。

他用腳尖踩開封季萌遮住頭的手臂,惡狠狠地:“你打我那拳我一直記着呢,剛剛的是利息,現在進入正題,說吧,你準備怎麽賠償我,想好了再說。”

封季萌忍着身上的痛楚,沉默地咬着牙齒,看着自己視線上方的那只腳,頓時一下狠手,抓住張騰的腳腕一扯,張騰猝不及防被拖得一個趔趄,摔倒在了地上。封季萌像條被逼急了的野狗,霎時撲上去,把他按在身下,拎起拳頭一陣狂砸。

一對三他不可能打贏,但是逮住一個往死裏揍,起碼沒白挨打。

另外兩人對着突如其來的變故都驚呆了,直到同伴的哀嚎聲把他們驚醒。他們先是伸手去扯,想把封季萌扯開,但他就像是一只咬住獵物就不松口的瘋狗,只是玩命地往身下胡亂揮舞着拳頭。

上面這兩人又開始踢打他,試圖讓他吃痛後松開,但是封季萌一點也沒有松手的意思。正挨打的張騰躲無處躲,惱怒不已,張口罵自個同夥屁用沒有。羅傑超被逼急了,他撿起路邊的自動雨傘,束成一股,拿手柄照着封季萌的腦門敲了下去。

鐵質手柄敲在封季萌腦門上,手柄斷裂飛出去了,他也感覺腦子裏“嗡”地響了一聲,一點溫熱的液體沿着他的眉心處淌了下來。他擡起一張在昏暗的路燈下鮮血淋漓得有些猙獰的臉,眼睛盯住羅超傑,發出一種野生動物才有的瑩瑩的光。

這一刻,羅超傑心虛了。他強撐着用斷了一截的雨傘指着封季萌:“放開張騰,今天就放過你。”

封季萌失了魂一樣緩慢地把頭轉向他身下按住的人,盯着他的眼睛。張騰的臉已經被揍得沒法看了,但對上封季萌眼睛這一刻,他突然有點瑟縮。大概頭一次理解了什麽叫軟的怕硬的,硬的怕橫的,橫的怕不要命的。他以為封季萌是軟的,沒成想這人是不要命的。

封季萌牙齒咬得咯吱作響,手上的拳頭也越捏越緊,他所有的憤怒、不甘和委屈,似乎都傾注在了這一拳上。內心深處似乎有個聲音,砸下去,你就贏了,就沒人再來煩你了。

封季萌舉起拳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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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做什麽?”巷子盡頭一聲暴喝。

封季萌提起的一股氣被這一聲暴吼驚洩了,拳頭軟軟地垂了下去。他擡起頭,有些重影的視線裏,背光站着一個黑乎乎的高大人影,看不清,但聲音有種熟悉的感覺,這感覺讓他莫名安心。

趁他這一分神,張騰一把把他掀到了旁邊地上,費力站了起來。

張騰“呸”了一口嘴裏的血沫,和自己同伴站到一起。因為剛才的狼狽,現在更想把封季萌狠狠揍一頓。

那個人影朝這邊走了過來。

“豁,在打架啊,打完了沒?”

張騰既不想讓人察覺他剛有那麽一瞬間的确害怕了,嘴裏的血腥味兒又讓他恨不得對封季萌剝皮抽筋。

他對來壞事兒的陌生人沉聲道:“別多管閑事。”

“洪中的學生吧?”來人絲毫不在意對方的威脅和眼前的情景,渾身上下都透着一股悠閑,跟吃飽了飯遛着彎過來聊天似的。

這三人愣了愣,有點心虛,羅傑超問了一句:“你是誰?”

“我是誰?呵呵,我即是正義。”

這三人交換了一下眼神,基本上達成了這人腦子有問題的共識。

那個高三的往前挪了挪,指着張騰,換了一副語氣,好言相勸起來:“哥們,你看這小子把我兄弟打成啥樣了,這事兒我們不可能就這麽算了。這是我們的之間的過節,今天必須得了了,你沒必要淌這趟渾水。”

“哈哈哈,三打一被人揍成豬頭,還敢在這兒叫板,我都替你們害臊。”

“小朋友,混成這樣真就別混了,還是回去好好念書把,興許會發現學習更适合你們。”

楊繁說得格外真誠,張騰聽着這話有種讓人十分不愉快的耳熟,繼而想起封季萌那天對他說“既然怕老師,不如當個乖學生”的話。他火氣頓盛,飛快地琢磨着,封季萌貌似在地上已經爬不起來了,面對這個不認識的人,他們三對一也沒必要害怕。

張騰牙關一咬,往前頂了一步。

楊繁慢慢走過來,出現在了路燈下,他抱着胳膊,挑着眉:“怎麽,還不滾嗎,真想練練?”

“待會兒被揍得叫媽媽可別怪我以大欺小。”楊繁抱着拳頭捏了捏,指節咔嚓作響。

他身材魁梧,手臂上的肌肉鼓起,正面對峙時,十七八歲的小混混明顯感覺到自己和成年人之間被碾壓的力量差距。

張騰被挑得血氣翻滾,就要上前,卻被兩個同伴抓住了。

羅傑超封季萌放狠話:“封季萌,這事兒沒這麽快完,以後見你一次揍你一次,你小心點。”說完兩人抓着張騰走出了小巷。

見人跑了,楊繁抄着手,用腳碰了碰還躺在濕地上的封季萌:“還起得來不?”

封季萌試着撐了一下,不知道按到了什麽,掌下一滑,沒能起得來。

楊繁看着眉頭一皺,把手伸過去。

封季萌卻沒有扶他的手,再次撐着地面,費力地站了起來。他閉着眼睛輕輕甩了甩頭,還是頭暈。

他渾身上下都濕透了,身上滾得都是泥水,頭發黏着血,濕漉漉地貼在額上,一張臉沾着血污,更是狼狽不堪。

楊繁在心裏默默嘆息了一聲,對封季萌招了下手,轉身往巷子外走去。

他走了幾步,發現人并沒有跟上來,又回頭去拉封季萌:“去我家洗洗,你身上太髒了。”

封季萌扭開了他的手。

楊繁瞪了瞪眼,心說,不識好歹的東西,還真是多管了閑事。既然那幫小子都走了,他也可以不管了。

他自顧自走了幾步,卻又聽到後面拖着腳步跟了上來。

走出巷子,楊繁在巷口一家小賣部買了兩包煙和一個打火機。

他剛剛就是下樓買煙的,走到巷口就聽到巷子裏打架的聲音,他一眼就看到路燈下騎在別人身上揍紅了眼的封季萌,心裏還咯噔了一下。封季萌一向獨來獨往,啥時候糾結起了同夥。定睛一瞧,才發現是這小子被人堵了。

房地産這幾年也火到了縣城裏,這片老區正在被開發。楊繁家以前也是在這片的,房子被占後,除了補償的面積,他還添了些錢,原址買了個一百多平的三居室。走過那片還沒開發到的老街,眼前豁然開朗,一片嶄新的高層小區。

封季萌随着楊繁七拐八拐,進了6號樓,電梯在18樓停下,進了3號房。

客廳十分寬敞,裝修得中規中矩,家具不多,看起來有點空。可以看見玻璃門外的陽臺上放着一架跑步機,客廳的角落裏也放了一些啞鈴之類的健身器材。

封季萌因為身上很髒,不敢坐下,也不好東張西望,只是拘謹地站在客廳望着陽臺的方向。

楊繁把東西放在衛生間,走過來叫封季萌:“去洗個澡吧,先将就穿我的衣服。”

封季萌朝衛生間的方向走。

楊繁又叫住他:“等等,我看下你腦袋上的口子。”

楊繁湊到封季萌面前,身影罩住了他,遮住了頂燈落下來的光。他撥開封季萌濕漉漉的額發,額頭中央一條紫紅色的深痕從發際線一直延到頭發裏,破口挨着發際線,好在口子不大,現在已經自己止血了。

楊繁找來防水的創口貼給封季萌貼上:“一條小口子,沒事。你洗的時候當心點,別把創口貼弄掉就行了。”

封季萌點了個頭。

去到浴室,他發現架子上不僅放了幹淨的衣服,還有新的毛巾牙刷。

他從鏡子裏看到自己的慘樣,臉上還好,除了額頭上的傷,其他地方都沒被傷到。他小心脫掉衣服,從鏡子裏看到自己腰、後背、大腿和胳膊上都是青紫。他呲着牙伸了伸手臂,又按了按肋條,還好骨頭沒事。

今天真夠倒黴的,不僅是遇到了張騰,挨了揍,還讓楊繁看到他這樣子。按那人一貫德性,指不定又要怎麽嘲諷他。

楊繁給了他一件挺厚實的衛衣和一條運動褲,運動褲有點太大了,以至于出來時他只能一手拿着自己卷起來的髒衣服,一手提着褲腰,那模樣很有些滑稽。

他向楊繁要了個袋子,把自己的衣服裝好放到了屋子角落裏。楊繁看不過去,找了條短褲,讓他把褲子換下來。

換上短褲總算利索多得多,封季萌突然問:“我可以在這兒借住一晚嗎,楊老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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