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 讓你騙到
說出這話,封季萌的神經突然緊了緊。
他可能不是自己問出口那種“騙子”,但從某種意義上來說,他也真是個騙子,即便成為這騙子有點陰差陽錯的偶然性。
他山之魚:你想騙什麽,騙財還是騙色?
他山之魚:要是跟我見面,保證兩樣都讓你騙到。
門:……
門:不要輕易就說給人錢,網上騙子很多。
他山之魚:那你早該下手了,現階段正是騙得起勁的時候,我現在正被你迷得暈頭轉向,基本屬于有求必應。如果沒有應,你撒個嬌什麽的,一定會應。
他山之魚:要試試嗎?
門:不試了。
他山之魚:你看你這騙子就一點不專業。
他山之魚:你要真是騙子就好啦,就不會我給你什麽你都拒絕啦。
他山之魚:不怕你騙我,就怕我這裏壓根沒什麽是你想要的。
門:也不是,每天和你聊天都很開心。
他山之魚:就只是想聊個天嗎?
門:暫時沒想其他。
他山之魚:我怎麽感覺有點失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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門:我也不知道。
他山之魚:你就不好奇我長什麽樣子,不想知道我的名字,是做什麽的,住在哪裏,對我的生活一絲興趣都沒有嗎?
封季萌不知道怎麽回了。
要說不知道他山之魚是楊繁時,他的确好奇過。但出于隐藏自己的目的,他從不探究這些問題,因為一旦你開始探究別人,別人也會開始探究你。
他山之魚:給你看我的照片。
這個突然的提議讓封季萌無措起來,他糾結着怎麽委婉地拒絕,可一句拒絕的話還沒輸入完,一張自拍照已經發過來了。
就在這屋子的客廳裏照的,楊繁趴在桌上,下巴杵在小臂中間,半蜷的手指裏夾着煙,看樣子像是剛剛起床。他頭發亂糟糟地耷拉着,在幾縷煙霧裏微蹙眉頭,眼睛懶懶地看着攝像頭。他身後是客廳的陽臺,十八樓的陽臺外面,是初升的朝陽。
潦草慵懶,精氣神比起他平日的樣子差了點,感覺上不那麽“楊繁”,跟他山之魚在封季萌心裏的樣子更加接近。 朝陽裏的人也像是清晨的植物,身上披了夜露,總讓人覺得照片上的人眉眼濕漉漉的。
封季萌一動不動盯着這張照片,直到手機屏幕變黑,他閉上了眼睛,然後聽到自己心裏什麽東西倒塌的聲音,那條浮游在山巅的大魚轟然落了地。
盡管他已經發現他山之魚就是楊繁,但在此刻之前,他還可以抱着那百分之一的幻想,去幻想這一切只是巧合,幻想他山之魚另有其人。在和他山之魚聊天的時候,他還能盡量讓自己不去想楊繁。和楊繁說話的時候,也盡量只把他當做一個生活中初次遇見的人。
但現在不可能了,他盡力區分開來的兩個身影,在這一刻完全重疊在了一起,似在嘲笑他那幼稚且無用的努力。
他山之魚:我叫楊繁。今年三十歲,住在洪城。
他山之魚:工作地點在白羊路三十二號,是一家叫“揚帆”的洗車店的老板。
他山之魚:如果你想找我,就來這個地方。如果我湊巧不在,你可以問店裏的其他人怎麽找到我。
他山之魚:我會一直生活在這裏,希望有一天能等到你。
門:你先別說了。
封季萌的話像是決絕地關上的門,對面接二連三倒豆子一樣的信息停下了,約莫過了一分鐘。
他山之魚:對不起。
他山之魚:是不是對你造成了壓力?你就當我自說自話吧,不用回答什麽。
封季萌捏着手機發呆,他感到了內疚。剛剛楊繁才給他解了圍,帶他回家洗澡,給他吃給他住,卻又突然扔給他那麽重的情感負擔,讓他不知道該怎麽應對。
他山之魚:生氣了?
門:沒有。你說太多了,我有點難以消化。
楊繁重新點了一根煙,深吸一口,緩緩吐出來,心緒也随之平靜了一些。
他太着急了。
可能是話趕話,說得越多,這段時間累積的委屈感越強,需要發洩。可能是他直覺到今天的“門”情緒不太多,有些沮喪,想要乘虛而入。也可能是他本身就不是耐心充足且含蓄的人。所以楊繁在對方和他自己都沒有充足的準備下,把他的滿腔情緒一股腦傾倒了出來。
冷靜下來後,才覺察到自己有些過了線。
他山之魚:那就別消化了,聊點其他的。
他截斷剛才的聊天,有些生硬地重新找了個話題。
他山之魚:你最喜歡21P的哪首歌?
封季萌輕呼出一口氣,把剛剛冒頭的那些紛亂的情緒按回去,密密實實地蓋上了蓋子,也生硬地把這話題繼續了下去。
門:《car radio》和《kitchen sink》
他山之魚:他們的rap很有特點,這兩首節奏感特別好。
門:我喜歡car radio的詞,cause somebody stole my car radio,and now I just sit in silence,sometimes quiet is violent。
門:quiet is violent 這句吧。
安靜即暴力。
封季萌想起很多個寂靜的深夜,隔壁房間裏突然爆發的尖銳的争吵聲,像汽笛一樣撕破他的夜晚,還有安寧。
小時候父母吵架會特別害怕,他只能用紙團把耳朵堵起來,用被子把頭蒙起來,靠着牆角縮成一團。後來他學會了用音樂把自己和外界隔絕開。
長大一些,無所事事的時候,他總是無法控制地胡思亂想很多,一些嘈雜的聲音在腦子裏争吵,一刻也不停下,簡直逼得人發瘋,想要發洩,想要破壞。但在接上音樂那一刻,腦子裏的聲音消失了,他的世界反而安靜下來了。
所以每一個人都應該有一臺自己的“音響”吧。如果他的音響被偷走,他大概也會發瘋。
他山之魚:kichen sink呢?又是哪句奇奇怪怪的歌詞把你打動了?
門:I'm a kitchen sink,you don't know what that means,because a kitchen sink to you,is not a kitchen sink to me。
門:洗碗池對于你和對于我,是不一樣的東西。你能明白那種感覺嗎?
他山之魚:類似小時候媽媽随手把你的玩具送給其他小朋友了,但是她不明白你那麽多玩具,卻要為了其中一個哭得那麽傷心?
門:嗯,大概。
他山之魚:我比較喜歡另一句don't leave me alone。其實所有leave me alone想說的實際都是 don't leave me alone。
門:可能。這句我也喜歡。
門:還有《goner》I wanna be known by you. 《cancer》the hardest part of this is leaving you. 《stress out》《trees》《jumpsuit》……他們的歌都很好聽,幾乎每一首都有那麽一個點,打動你,讓你找到自己。
楊繁臉上挂着很淡的笑。一說起這個樂隊,“門”就會一改往日惜字如金的樣子,變得滔滔不絕。隔着屏幕都能感覺到他的興奮和活潑,人也因為這種活潑的反差,變得幼稚了不少。特別喜歡是沒辦法掩藏的,無論是人,還是事物。
但其實這個樂隊的歌大都沉郁悲傷,有的甚至歇斯底裏,不是現下流行的情愛挫折的傷感,而是更深沉的,更真實的,從生活、歲月、時間裏受的傷。傷是累積的,所以愈合得很緩慢,需要經年累月的時間。
楊繁并不希望他從這些歌詞裏找到他自己。每一句話的感同身受、引起共鳴,就表示每一處的傷痛他都有所經歷。主唱每一次嘶啞的吼叫,都是他從內心迸發的聲音吧,盡管他平時如此沉默寡言。
他想,如果有天見面了,他一定要帶他去聽21Pilots的演唱會。
他山之魚:國內有喜歡的樂隊嗎?
門:國內聽得不多,沒有特別喜歡的。你呢?
他山之魚:最近在聽草東沒有派對,可能不是你特別喜歡的類型。
楊繁順手分享了幾首歌。
門:沒有啊,挺喜歡的。
他山之魚: 那我們的口味還真的很一樣。
他山之魚:你……想聽我唱歌嗎?
門:想聽。
封季萌毫不猶豫說道。
突然一個語音請求發了過來。封季萌還以為會是上次那樣,只是一個錄音文件,他看着那個綠色的按鍵,有些不知所措。等了一會兒沒接通,對方挂斷了電話。
他山之魚:你聽就好,不用說話。
語音再過來時,封季萌塞上了耳塞,接通了語音。
一時間楊繁也沒有說話,電話聯通的兩個人,在這安靜的夜裏,靜默相對,卻能聽到彼此的呼吸。
楊繁那顆沉寂多年的心髒,突然悸動了一下,手機裏那個冰冷的符號,突然有了呼吸,有了溫度,有了生命,成為了一個具體的人。
靜默的時間有些久了,楊繁的手機震了震。
門:怎麽了?
楊繁輕咳兩聲,他的聲音從耳機裏淌出來,稍微有點失真:“沒怎麽,你有想聽的歌嗎?”
門:想聽21P的,但現在太晚了,會吵到別人,你随便唱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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