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8 飛起來
十八歲是封季萌這輩子過得最快樂的生日,也是他第一次喝吐。其實他也沒有喝太多,兩瓶啤酒還剩下半瓶,最後給了楊繁。他也是在座的唯一一個喝酒喝吐的,當即被大家笑話了一通。
吃完飯,張家瑞說他已經和大家說好了,這頓飯還是AA,兩個老師的夥食費也平攤到大家頭上。封季萌說不用,張家瑞堅持,說一二百就讓他請了,這頓火鍋得吃大幾百小一千,大家不好意思讓他一個人請,就當聚個餐,反正也吃得很高興。
結果兩人去結賬的時候,楊繁已經把帳結了,還說在座的有大人,哪有你們這些小屁孩的事兒。
既然老師請客,大家都歡歡喜喜地接受了,除了張家瑞。他神情複雜地在封季萌臉上看一陣,又在楊繁臉上看一陣。
兩個大的叫車,把這一堆小的挨個送走,楊繁又把鄭凱送走,最後路邊只剩下他和封季萌。封季萌手裏還拎着他打的包,三份蛋糕。
他把塑料袋遞給楊繁:“給姥姥、馮姨和大成。”
楊繁接過來,順手揉了兩把封季萌的頭發:“有心了。”
“姥姥好嗎?”
“還是老樣子。”看封季萌那表情有些沮喪,楊繁安慰道,“天氣緩和了,姥姥會好起來的。”
“我給你叫車送你回家。”
封季萌盯着楊繁看了一會兒:“你去哪兒?”
“還能去哪兒,也回家啊。”一陣風吹來,楊繁裹了裹衣襟,“我就腿着回了,這兒離我那邊也沒多遠。”
“那和你一起走。”
楊繁拿眼睛上下打量了一圈封季萌,看他那有些醉态的樣子:“還能走直線麽?”
封季萌笑開了:“能啊……你看。”
他當即沿着人行道上的盲人線走起了直線:“我沒醉,只是有點頭暈,很清醒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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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嗯……真棒。”楊繁也跟着挪步子,“那走吧。”
初春的夜晚,乍暖還寒,小城路上行人無幾,偶爾一輛車帶着風聲飛馳而過。他們沿着人行道往東走,一直到洪城河邊,再沿着河道往西走上個兩三裏路,就能到白羊路的街口。
封季萌是喝高了,腳下有些虛浮,腦子也有些輕飄飄的,剛才的那幾步直道兒,全是有盲人道給他校正路線,以及在楊繁面前的表演,他用了十二分注意力精準控制步伐。等楊繁走到了他前面去了,他就開始小範圍地竄起了步子。
繼而想到,難怪那麽多人喜歡喝酒,這種輕飄飄的微醺狀态實在太舒服了,而且十分快樂,哪裏都輕飄飄的,像是踩在棉花上,稍微跳跳腳,他就能飄起來,像氣球一樣飛走。不知道是不是啤酒也對封季萌這種新手有後勁,感覺越來越飄忽,快樂到了難以抑制的程度,他開始嘿嘿嘿地發笑。
“封季萌。”
“哎。”
“你已經喝醉了吧。”
“沒有呀,我沒有醉。”封季萌把手遞給楊繁,“但是我快要飛走了,你幫忙拉着一下。”
“你喝醉了,我給你叫個車,送你回家。”
“不叫車,我可以飛回去……我現在還不想回去。”
楊繁有點無奈,他一是沒有想到封季萌的酒量只有一瓶半,二沒想到這小子喝高了是這樣。從這魔鬼的步伐能看出來他醉了,但聽他說話的語氣和看他的神情又像是還挺清醒,同時嘴裏說的又不像人話。雖說每個人都有自己的醉态,但這種複雜的情況,楊繁也是第一次見。
“不相信我啊……那我飛給你看,”封季萌把臉湊得離楊繁近一些,嘿嘿嘿笑了兩聲,“但是你要抓住哦,別讓我真的飛走了。”
“……我信,你別飛給我看了……”
楊繁話沒說完,封季萌就把腰靠在河邊的欄杆上,整個上半身支出去往後仰,很快仰成了九十度,他抓着欄杆的雙手張開,視線倒錯,腦子失重,他揮着手:“看,飛起來了……”
楊繁差點吓出了一身冷汗,趕緊把煙叼嘴裏,一步上前抱住了封季萌的腰,把他拉起來。
“嗯嗯,飛起來了,好了好了,我信,你快起來。”
“嗯哼哼哼……呵呵呵……哈哈哈哈……”封季萌還往後仰着,鬼畜的笑聲像波浪一樣被河道擋回來又散出去,傳得老遠,起了回聲。
楊繁費了老大勁兒,才把他拉起來。封季萌又抓着柳樹的樹枝,無論楊繁怎麽說,他都不走了。
“小祖宗诶,你到底要幹嘛?”
封季萌把柳枝纏到自己手腕上,有點委屈地說:“不然飛走了。”
“……”
楊繁把煙滅了,抓起封季萌另一只手,舉到他眼前給他看:“抓住你了,不會飛走的,現在可以走了嗎?”
封季萌看了一會兒眼前握着的兩只手,突然又使勁兒把手掙開。楊繁正想,這醉貓還有什麽招兒沒使完,就見封季萌拿手掌貼着自己手掌輕輕蹭上來,手指穿過他的指縫,和他十指扣着,捏緊了,才終于放開了柳條枝。他被楊繁帶着,一路嘿嘿嘿地竄着腳步,閉眼往前走。
那晚楊繁叫了車,直接把他送到了家門口,從車子裏看着封季萌進了家門,才放心離開。
這事兒過後,這是封季萌第三天沒敢主動聯系楊繁。
事後終于承認自己有點喝醉了,但又完全沒有斷片,那晚發生的所有事情,無論是在衛生間狂吐不止,還是在路上耍酒瘋他記得一清二楚。他也不知道當時怎麽回事,有借酒裝瘋的嫌疑,但也不全是,就記得起初只是想釋放點什麽,但一釋放起來就剎不住了,妖魔鬼怪全放了出來。
不僅行為語言剎不住,其他沖動也沒能剎住,回家的車上,他埋在楊繁懷裏,吐了他一褲裆。他還記得司機聞着味兒往後看,然後滿意地對楊繁說:“嗯,沒弄到車上,你兜出去倒掉,我不多收洗車費。
這事兒給封季萌留下了應激症狀,只要一從好友列表或者聯系人列表看到楊繁就腳趾抓緊,尴尬得肢體癱瘓。過了一個周末,症狀不僅沒有緩解,現在連想到“楊繁”兩個字都會出現同種症狀。
簡直恨不得重來一次。但如果重來一次,楊繁既不會抱他,也不會牽着他走那麽久,那他還要不要重來一次。這真的好難抉擇……
“停停停,你們這打的是啥玩意兒?”鄭凱在場地邊上叫了停。
封季萌回過來神,心想糟了,他走神了。
三月了,天已經沒那麽冷,店裏晚上開得久一些,他還在想一會兒訓練完,要不要偷偷過去看看楊繁在不在。
但看鄭凱臉色不快,封季萌收了亂七八糟的心思。
“不是我說話難聽,你們怎麽越打越回去了。”他伸手先指了指簡航,“簡航,你的位置是主攻手,你的任務是得分。助跑不夠,跳的高度不夠,扣球力度也不夠,你怎麽得分?”
鄭凱臉色越變越難看,語氣也更嚴厲了一些,他又指張家瑞:“你知道為什麽簡航得不了分?因為你這個一傳沒能接到球,簡航來幫你接球了,分了心。”
“張家瑞你怎麽回事,今天完全沒在狀态,連對面的機會球都接不到,你那眼睛老往封季萌看什麽?你又不是二傳,你又不把球傳給他,你是盯對面的主副攻,這還要我說?”
“周五就是和其他幾所中學的訓練賽,是騾子是馬就要拉出來溜了,雖說訓練賽完了還有點時間,但你們在練別人也在練,周五拿了倒數,自己都士氣沒了,還能在正式比賽上拿到好名次嗎。這個比賽,學校重視,我們也練了這麽久了,不要讓大家的汗水都白流,不求你們超常發揮,平日的訓練水平總要拿出來吧。”
張家瑞情緒不對,誰都能感受到。排球是團隊賽,簡航作為隊長,總是試圖從大局出發,盡量補救張家瑞沒能做好的部分,但仍然是心有餘力不足。
中途休息時,簡航和侯文都去慰問了一下張家瑞怎麽回事,但張家瑞只是搖了搖頭,他兩也沒有深問。
今天這場訓練加了時,拖拖拉拉練完已經八點了。按慣例,住校的回寝室,其他人一起走大門,封季萌和張家瑞一起走後門。這天張家瑞反常地沒有去勾封季萌的肩,也沒有一路叽喳,而是落在封季萌後面。好像又不想表現得太明顯,也沒落後他幾步。
封季萌也覺得別扭,他大概能感覺到張家瑞是對他有點什麽意見,但他又不知道具體是什麽。想了想,他覺得自己也沒做什麽得罪他的事,但也有可能做了什麽他沒察覺到。封季萌慢下步子,想等着張家瑞談談,但張家瑞也随之慢下了步子。
封季萌幹脆停了下來,他轉身朝張家瑞走了兩步。
“我是做了什麽得罪你的事了嗎?”他盯着張家瑞的眼睛,直問道。
張家瑞的眼睛立馬躲開了,他抓抓後腦勺,一臉尴尬地笑:“沒有啊,你啥時候得罪我了?”
“那你今天這什麽意思?”
“啊?我沒,沒怎麽啊。”
“張家瑞,我再問你一次,到底怎麽了?”封季萌等了一會兒,見對方還是沒出聲,咬了咬牙,“行,你要不想說那就不說吧。”
眼看封季萌要掉頭,張家瑞也一狠心抓住了封季萌的包。他下定了十二分決心,終于還是把橫亘在他喉嚨的那顆刺吐了出來。
“你跟楊老師……楊繁,你跟他到底怎麽回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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