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4 早就知道你了

楊繁回來後，廚房裏時而飄出飯菜香味兒，外面的學習小組就學不下去了。封季萌見他們已經從廣義相對論談到了明年的世界杯，就悄沒聲兒地離開桌子，溜進了廚房。

廚房悶熱，為了不吵到他們，楊繁還關着門，他腦門上正挂着一連串汗水珠子，看到封季萌進來，便說：“吃飯還有一會兒，出去吧，裏面熱。”

封季萌在這不算寬敞的廚房左瞧瞧又右看看，扯了一張廚房紙，替楊繁擦幹眉毛上的汗水，咕哝：“我不熱。”

“留他們吃飯，我是不是給你添麻煩了？”

“多做兩個菜的事兒，也不麻煩。”

封季萌埋頭想了會兒：“下次我做飯給你吃吧。”

“你……”

楊繁話還沒來得及說完，侯文也一把推開廚房門，和簡航一起擠了進來。侯文嚷嚷着：“啥？封季萌要做飯？”

張家瑞也縱身撲到侯文背上：“萌哥做飯？哪盤菜，我先給你們試試毒。”

簡航把他從侯文背上掀下去，張家瑞對他嚷：“你他媽有毛病吧，我又沒挨着你。”

簡航不客氣地嚷回去：“你他媽有皮膚饑渴症麽，見誰都撲，我二叔家養的泰迪就跟你這德性一樣。”

封季萌端着楊繁遞給他的盤子，對這幫打擾他們二人世界的混蛋們，一臉冷漠地說：“讓開。”

簡航時常不太客氣，但他很尊敬楊繁，主動幹活幫忙傳菜。白藍也是個懂事的，早就把餐桌上的書本收拾幹淨了。侯文、張家瑞有樣學樣。張家瑞從楊繁手裏接過菜碗時，朝他擠眼睛，那意思是說我知道你和封季萌的秘密，因為我是萌哥最好的朋友，以後你就是我哥夫……

“張家瑞你眼睛咋啦，長了針眼？”

“……沒。”

“那就是廚房煙大，你快拿着出去吧。”

吃飽喝足，大家熱情大漲，侯文和白藍搶着洗了碗還沒消下去，于是又做了一陣題。直到侯文說他今天給大家準備的是一篇議論文，議論文是高考作文最常見的題材，有必要聽他仔細分析，然後每人下去寫一篇800字作文。

其他人籲了他幾聲，學習熱情也随之泯滅。

天已經全黑了，封季萌把其他四人送到樓下。張家瑞家離老城較遠，騎的是他媽媽買菜用的小電瓶。侯文和簡航離這兒五個站，從小區對面的公交車站就能直接乘車回去。白藍家在洪城河東邊，離這兒還挺近，沿着河邊走兩個路口就到了。

張家瑞可是開心得不行，把電瓶車的軟皮後座擦得賊光亮，又拍了拍，自告奮勇要送白藍回家。卻沒想到白藍說他兩家反方向，不讓他送。

張家瑞有點喪氣，但還在堅持：“叫你一聲藍哥那是為了表達對你的敬意，女生走夜路多危險，我送你吧。”

白藍卻抓過封季萌：“幾分鐘就到了，同桌送一送？”

張家瑞有點堵，最後嘆了口氣：“行吧，萌哥，這個艱巨的任務就交給你了。”

封季萌給楊繁發了信息，說他送白藍回家，晚點回來。

兩人沿着洪城河邊慢慢走，一路上還吸引不少目光，大家似乎默認這是一對兒情侶。帥哥美女，剛剛好的年紀，走在柳葉搖曳的河邊，吹着夏末的微風，多美妙的一副畫面。

封季萌問：“為什麽不讓張家瑞送你？”

其實他能感覺到點什麽，白藍大大咧咧，對誰都友好給面兒，唯獨會時不時損張家瑞一句，雖然張家瑞那傻逼根本沒有注意到，或者注意到也絲毫不介意。而在接受別人的好意時，白藍還是會難為情，比如在楊繁家裏吃個飯，就屬她最不好意思。唯獨對張家瑞的獻殷勤接受得特別随意。好像是時時刻刻在表現自己對那個人除了同學朋友沒有多餘的想法，坦蕩得有些刻意了。

白藍沒有回答封季萌的問題，轉而說道：“哎，同桌，其實我高二那會兒就知道你了。”

“什麽時候？”

“排球賽啊。你在排球賽上的表現很搶眼啊，人又長得帥，可多女生為你尖叫了。”

“是嗎？”

白藍笑：“你真的一點也不知道？”

封季萌搖頭，他是聽到有很多人尖叫，但的确不知道那是為他叫的。

“哈哈哈，你還真是兩耳不聞窗外事。”

“當時很多妹子找張家瑞要你的聯系方式，張家瑞不給她們，還說你自閉、脾氣差、不好相處。還有你們那隊長，脾氣是真臭，誰要你們隊員的聯系方式，他虎着一張臉讓人家走開點。本來也有妹子挺喜歡他的，結果臭名遠播，再也沒有女生敢接近你們排球隊了。”

白藍看着封季萌，把雙手背在身後，腦袋伸過去，有點試探的味道：“其實我閨蜜讓我把她介紹給你，16班的，挺漂亮，張家瑞也認識，你有興趣認識一下嗎？”

“沒興趣。”

“也不用怎樣，學習之餘交個朋友嘛。”

封季萌看着白藍，挺認真：“我有戀人。”

潛臺詞不言自明，白藍還挺驚訝：“我們班的？”

“不是。”

“我猜也不是，沒見你和誰關系特別好的……不會是張家瑞吧？”

“你真這麽想？”

白藍有點臉紅，尴尬哈哈了兩聲。

“不是學生，年紀比我大。”

“嗯，你看起來不像會找同齡人那類人。”

“嗯。”封季萌又問了一遍第一個問題，“你為什麽不讓張家瑞送？”

“讓你送一送很難為你麽？”

“既然有人願意主動送你，為什麽還要讓我送？”

這原本應該是他和楊繁二人世界的時間，一周就這麽點，這得多珍貴，結果在這兒送哥們兒的心頭好，走了一背心汗，能樂意麽。

白藍瞪了他一眼：“你不是猜到了麽。”

“所以我才有點疑惑。”

白藍明明挺喜歡張家瑞的，為什麽又要拒絕他的好意，拒絕這種兩人私下相處的機會。對于分屬不同班級的高三生來說，這實屬難得的獨處時間。

只見白藍低下頭又擡起來，卸下了那些活潑和狡黠，臉上蒙上一層郁郁的神色：“我有病你知道的吧。”

“嗯。”

“心髒病，先天的，室間隔缺損，簡單來說就是兩個心室中間的隔膜有個洞。六月份做了手術，但不知道能不能恢複到正常人的生活。”

“張家瑞不知道？”

“我平白無故跟他說這些幹什麽。”

實際白藍這麽說是有些心虛的，因為她有顧慮，她可能永遠不能真正被治愈，不能像正常人那樣生活，不能生兒育女，她擔心張家瑞會因此嫌棄她，即使他不在意，他的家人也不會不在意。所以她現在不能和他走得太近，她知道張家瑞不夠成熟也沒什麽腦子，遠不及封季萌這麽會察言觀色，懂得別人的言下之意，生怕傻小子一沖動對她表個白什麽的，那就左右為難了。

她以為封季萌會說她自私什麽的，卻看他只是嗯了一聲。

“你會跟他說嗎？”問完白藍又自暴自棄地說，“你想跟他說就說吧，他是你好哥們。”

封季萌卻說：“眼前對我們來說最重要的就是高考吧，這時候不該分心去糾結其他事情，你也是這麽想的吧？”

“嗯，是啊。有時候覺得這日子太苦了，想趕緊把它過完，但有時候又會覺得舍不得。”白藍把衣服脫下來還給封季萌，“同桌，我到了。”

“你苦什麽，每天就那幾節課，晚出早歸的。”

白藍對他狡黠一笑：“你怎麽就知道我在家沒學習呢？信不信我月考超過張家瑞。”

“我管你。”

回到家，屋子裏靜悄悄的，楊繁已經洗漱完回自己房間了。封季萌開了個門縫伸頭進去看：“哥，我回來了。”

楊繁帶着耳機在電腦上編曲。房間裏開了空調，他就捏了支煙放在鼻子下面聞，也不點。見封季萌便摘下耳機，讓他進來。

封季萌說他先去洗澡，說完飛跑去了浴室，衣服脫了一地。

楊繁夾着煙出來點燃，替封季萌把衣服撿到陽臺的洗衣機裏。洗衣機轉動的時候，楊繁雙手撐在洗衣機上，塌着肩膀吸煙。

他不知道是不是封季萌被要求出國的事給他留下陰影，盡管封季萌再三保證過他不會出去，這件事也沒有再被提起，楊繁還是覺得很無力。無論是封季萌要出國，還是他那個女同桌，都讓他有種抓不住他們未來的無力。

他曾經也有過這種無力，剛和徐又臨分開的時候，放不下他們過去的無力。

所有事情都不在他的掌控中，留給他的只有無能為力，不知所措。

封季萌快速洗完，一身濕潤，迫不及待跑到陽臺上從背後抱住楊繁，下巴墊在他肩上問：“哥，在做什麽？”

“這不明知故問麽？”

“我就想問。”

“抽煙，洗衣服。”

“我的衣服？”

“下回不準把髒衣服亂扔。”

“我洗完就出來收拾的。”封季萌又問，“哥，你剛剛在房間裏做什麽？”

“編曲。”

“你還會編曲？”

“用編曲軟件随便編編呗，瞎玩。”

“給我聽聽。”

封季萌回到房間，戴耳機盤腿坐在床邊，勾着脖子，露出一截凸起的頸椎，盯着電腦屏幕上律動的音樂條，随着節奏輕輕搖晃着腦袋，十分專注的樣子。

楊繁原本坐在他旁邊，盯了一會兒，便移到封季萌身後，攔腰把他拉進自己懷裏，從身後圈着他。

雖然在和他戀愛前就做好了準備，想到了那些可能性，但到了現在真去想封季萌有天會離開他，楊繁又覺得自己不可能受得了，連想一想都難受得不行。

他抱着封季萌，把臉埋在他後背心裏來回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