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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失控◎
林清和是挑釁吧?這雨都下成了瀑布,出去玩?
“不用了。”向嘉把最後一口包子咽下去,戰術性後仰,微笑着面對林清和,“忽然對你沒興趣了,賭約取消。”
林清和黑眸漸沉居高臨下審視她片刻,他移開視線重新打開傘,砰的一聲響。深色雨傘遮住了大片的光,他邁着長腿大步跨過門檻踏入暴雨,冷淡聲音落在身後,“你最好是永遠沒興趣。”
林清和長的很帶感,極致的幹淨與極致的浪蕩這兩種感覺居然能糅雜到一個人身上。向嘉的目光從他露出來的一截後頸肌膚,一路滑到他窄瘦但有力量的腰上。
可惜了,他浪的太具體。
“再見。”
吃完早飯,向嘉坐在屋檐下看奶奶刺繡。
奶奶記憶很差,她會忘記針線在哪裏,忘記下一步該做什麽,但她的繡工很紮實。一針一線,花鳥魚各有象征,這是獨屬于他們的語言。
她一邊繡花一邊跟向嘉聊着過去,不知道把向嘉又當成了誰。向嘉聽了個大概,她一生有四個孩子成年了兩個。
大兒子掉進江裏沒了,小女兒是十年前走的,她得了肝病,走的時候總是肚子疼需要去打止疼針。
向嘉看着奶奶的繡架,上面多是象征平安吉祥的花紋。
暴雨把天空壓的黑沉,震耳欲聾的雷聲一道接着一道,雨聲鼎沸。又一道閃電劃過天空,照亮了屋檐下的昏暗。奶奶臉上的溝壑清晰,她眉宇顯出焦慮。
阿烏一身雨水推開大門,手中雨傘骨折了一半,她渾身都是水風風火火進門,“外面雨太大了,山上的橘子園都被沖了。鎮上人都在上面挖渠,我回來換件衣服也去。”
奶奶連忙起身想往雨裏紮,向嘉一把拉住她,另一手攔住了被奶奶撞翻的繡架。
“奶奶你回去!你別給我添亂了。”阿烏喊了一嗓子連忙跑過來,乍然看到向嘉她腳步停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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向嘉心裏咯噔了一下,阿烏也拍短視頻,認出來了嗎?在這裏幾天沒人認識她,她漸漸膽子大了起來。
網絡也沒有想象中那麽遍地都是,不上網不刷視頻的人有很多,她也沒有那麽紅。
“你長得真漂亮。”阿烏由衷誇贊,誇完也就完了,說道,“好多年沒下過這麽大的雨了,今天不能出去玩了。”
天上的雲都快成黑色了,雨是由九天之上大股大股往下潑。
中午阿烏叫了林清和過來吃飯,向嘉便沒跟他們一起吃。
她的飯被送到了房間,是一鍋鮮嫩的炖魚。沒有放辣椒,湯白肉嫩,撒一把細香蔥,色香味俱全,
房子隔音不是很好,向嘉吃飯期間隐隐能聽到樓下說話的聲音。
林清和對奶奶特別溫和有耐心,跟對別人不一樣。
他和別人說話哪怕是笑着,也是漫不經心,沒幾分感情。
窮拽窮拽。
阿烏聲音很大,好像說什麽雨太大沖毀了一段隧道,這邊唯一的一趟列車暫停運營了。
魚肉鮮嫩沒有一點腥味,江魚雖然刺多,但格外鮮美。向嘉慢悠悠吃完了一小盆宇魚,打開露臺門立刻被暴風雨拍了回來。
她坐回去拿起煙盒想點一支煙,考慮到腸胃炎,還是忍住了。
前路一片渺茫,她只是跟秦朗撕破了臉,還沒有跟徐寧徹底鬧掰。
可能還是要回去,回去該怎麽收這個場?
向嘉非常頭疼,她內心是恐懼上海的,上海最後那一個月,她吃藥都不能正常入睡。即便用了輔助藥物逼自己入睡,也會因心悸驚醒。
鋪天蓋地的辱罵嘲諷,她被推到太陽底下被人圍觀。
網友撕碎了她最後那點僞裝,她醜陋的□□。
下午的雨下的比上午還大,露臺完全陷在暴風雨的洗禮中,不能站人。
向嘉從窗戶看到江水漫過河堤時她第一時間并沒有反應過來,以為是來不及褪去的浪潮。
直到越來越多的水漫上來,淹沒了堤岸,她才意識到發生了什麽,回到房間拿起外套穿上背上自己的包帶上重要證件跑下了樓。
她曾經在容易被淹的江邊住了十二年,外婆教她怎麽觀察江水動靜來判斷是不是蘊藏着巨大的風險。
這個情況,很危險。
阿烏沒在,奶奶抱着大黑貓站在屋檐下看着漫上來的雨水神情焦急,“水漫上來了,阿烏呢,阿烏去哪裏了?我去找找阿烏。”
雨水肆虐,院子裏水已經十幾公分高了。随着雷聲,天陷入了古怪的黑。
向嘉喊了兩聲阿烏,被巨大的雨聲淹沒,沒有一點痕跡。
江水明顯倒灌進了院子,不是正常情況。這勾起了向嘉小時候對暴雨的恐懼,她在進城之前也是山裏人,靠天吃飯。
“奶奶,江水倒灌上來了,你跟我走,我們去高處。”向嘉很後悔此刻沒有手機,她喊不應阿烏,她去抓奶奶的手。
奶奶狠狠甩開她的手,抱着貓往樓梯裏退,“你是誰呀?你想幹什麽?”
“奶奶?”向嘉試探着說,“我是乖乖。”
“你不是。”奶奶轉身朝樓上喊道,“阿烏!乖乖!”
江水只要漫上河堤,漲水是非常快的。她不知道還會不會繼續往上漲,一旦漲起來阿烏家在江邊第一個完蛋。
自然災害面前,人類脆弱渺小。
“我去叫人,你別下樓別去水邊。”向嘉找到一把雨傘撐在頭頂踏入暴雨,院子的水瞬間便淹到了膝蓋。她逆着水流艱難走出門,主巷更可怕,肆虐的黃色洪水夾雜着斷裂的樹枝與山石奔騰而下,猶如巨獸。
一家酒吧的房門虛掩着,向嘉一咬牙快速沖了過去。短短一段路,她走的驚心動魄,水流力量巨大,人是會被洪水沖走的。
一家酒吧門口地勢高,江水還沒有倒灌進去。向嘉推開了酒吧的大門,來不及觀察時候,她喊道,“林清和你在嗎?”
雨聲喧嚣,她握着傘柄提高了聲音,“林清和!你在嗎?”
樓上一聲門響,林清和穿着白襯衣頂着一頭淩亂的頭發從二樓露頭。他的襯衣領口敞着露出一大片胸膛,裏面沒穿背心,眼尾還帶着一絲惺忪的嘲諷,似乎還想刺她兩句。
“水漫過江堤了,可能會淹到這裏,水現在上升的速度很快。阿烏的院子已經被淹了,阿烏不在,我帶不走奶奶!”
林清和黑沉的眼注視着向嘉,幾秒鐘後,他擰眉開口嗓音沙啞,“什麽?”
“這邊被淹過嗎?不管有沒有被淹過,現在非常危險。以防萬一,趕快轉移!”向嘉發現水已經漫進了酒吧,她不知道當地有沒有通知,這場雨太突然了,“我在水邊住了十幾年,這個情況很不好。還有第二條路嗎?中間巷子水太大可能走不了。”
“後面。”林清和指着酒吧後門,面色冷峻,一邊扣扣子一邊往二樓的露臺快走,說道,“二樓後門能通到高處,有小路,水什麽時候漫上來了?”
“剛剛。”向嘉為什麽要觀察江水呢?她不想追究原因,但她一直看着那片江,看着水位迅速上升,“你快下來幫我去帶奶奶,她不認識我不跟我走。”
林清和邁着長腿跑回來,拿着手機匆忙打電話三步并兩步下了樓梯,跟那邊說道,“陳小山,水漫上來了,叫江邊的人趕緊撤。”
手機信號不太好,向嘉聽到電話那頭陳小山扯着嗓子喊,“我們在叫人了,我剛要跟你打電話!我艹這個水太吓人了,什麽情況啊。我活這麽大都沒見過,他娘的,要命呢。”
林清和沒有打傘徑直沖進了雨裏,直奔阿烏客棧去了。
“你先走別跟過來,二樓左手邊那個門從裏面開。”林清和沒回頭,只是沖向嘉喊道,“快走!”
酒吧的水已經迅速漫到了小腿,水漲的非常快。
向嘉沖上了二樓,二樓只有一個房間,林清和剛才出來的地方,門敞開着,只有門口一點光照出方寸。
有一張床,再裏面便是漆黑一片。
她找到林清和說的那道門,拿下上面挂的鎖,拉開門便看到一條通往第二排的路。
一樓酒吧便響起了林清和的聲音,他應該是跟奶奶在說話,“您別害怕,我帶你走。”
向嘉回頭看到林清和背着奶奶帶着大黑貓進了一樓的酒吧,他身上的衣服濕透,貼在皮膚上。頭發也是濕的,他整個濕漉漉能看清肌肉線條,很有力量也很可靠。
“奶奶,從這裏走。”林清和把奶奶放到樓梯上,說道,“快走,水淹上來了,你松手,我帶你去找阿烏。”
奶奶死死拉着欄杆,林清和不敢用力摳她的手,怕把她弄傷了。
她焦慮的很明顯。她這個病越焦慮越是糊塗,她一會兒喊阿烏一會兒喊女兒的名字,她害怕漫天的水,她曾經有親人在水中失去了生命。
“阿媽。”向嘉盡可能去回憶這裏的方言,開口的那一瞬間她心髒抽疼了一下,她抿了下唇,在林清和的目光中伸手到奶奶面前,用當地方言說道,“我怕水,我們去高處。”
“你是誰啊?”奶奶眼神有些迷茫看向向嘉。
向嘉給林清和使眼色,林清和看奶奶手上略松,一把提着她上了樓梯。他把黑貓扔到了地板上,黑貓很激靈立刻往高處走,他看了向嘉一眼,說道,“你怎麽會當地方言?”
向嘉沒有回答他,拉住奶奶的手快步順着通道出去,找了個條路先往高處走,斜着的傘盡可能撐到奶奶的頭上,“林清和,我們去哪裏?”
“順着巷子盡可能往高處走,這邊每一條巷子都是通的,走到高處找地方避雨。”林清和看了眼向嘉,她身形單薄但脊背挺的很直,并不脆弱,“我不能跟你們一起走,江邊還有幾戶老人家裏子女不在——”
向嘉突然肩膀被大力一攬她帶着奶奶整個撞進林清和的懷裏,手裏的傘跌落,迎面巨大一截斷木帶着沙石滾滾而來,帶着她的雨傘轟然而下。
一個小型擋水壩被沖毀了,泥石流沖到了房屋區。
林清和拉着向嘉往後迅速退去,把她帶到安全地帶,指了一條小路匆匆說道,“從這裏往上走,看着路,一定要走小路。繞着走,快點走。”
向嘉整個人都是懵的,剛才她離死亡很近。
林清和環抱她時的體溫似乎還在,他長的高手臂很長,是把她整個護在懷裏。那瞬間,向嘉感覺到自己的渺小,生命脆弱。
沒了他的遮擋,冰冷的雨水混着風把向嘉澆透了。她嗓子很緊,拉着奶奶的手往窄巷子裏走。
他們分別,向嘉走了兩步,回頭沖着已經跑遠的林清和大聲喊道,“林清和,注意安全!”
林清和腳步一頓,随即揚起戴着佛珠的手擺了擺,身影便拐進了下行的巷子,消失在肆虐的暴雨中。
向嘉快到街上的時候遇到了阿烏,阿烏把她們帶到了鎮政府大院。這裏聚集了不少行動不便的老人,一開始是山洪沖毀了住在山前的人家,鎮上人都去幫山前的人家轉移,沒想到江邊也淹了。
阿烏安排好她們便着急忙慌出門,鎮上的青壯年不多,能幹活的都在幹活。阿烏算是‘年輕力壯’裏的一波了,她得去扛沙袋築堤壩防洪水。鎮上還沒有完全沖毀,就有希望。
向嘉在樓房裏住了太久,快要忘記了人們最原始的模樣。
沒有那麽多勾心鬥角,每個人都拼盡全部努力地活着。山洪來勢洶洶,以着一種吞天食地的姿态,要将這個小鎮吞并。
但這裏的人不願意,他們盡管并沒有多少勞動力。但他們各司其職,有一點行動能力的老人照顧沒有行動能力的老人。
沒什麽力氣的在後方裝泥沙袋,有力氣的扛沙袋在前方治水築堤,能防一點是一點。
也許每個人心裏都有害怕,但沒有人退縮。
向嘉不知道自己為什麽要加入了裝沙子的隊伍,她明明已經脫離了這個地方,走出去了很多年。
重複的動作揮動上百次,比在健身房練一天還累。她累到麻木,腦子是空白的,機械重複地幹着同一件事。
雨披早就破了,身上濕透又被體溫烘熱。雨澆在身上一開始有些疼,等習慣了之後,只是沉重。
她的母親是個努力擠進城市的農村人,學歷不太高,靠着勤奮努力在城裏有了一份工作。她不想回到窮困潦倒的大山裏,她想留在城市。
鋼筋水泥盒子的鴿籠房雖然局促,但那裏盛着她的夢想。
她目的性很明确,她要紮根在城市。她找的男人必須是上海戶口,于是她找到了向嘉的父親。為了能嫁進去,她主動追求,想方設法讓自己懷孕,可懷上了對方的母親始終不松口娶她。
他們都在等待着,等待她肚子裏能生出一個男孩。他們家重男輕女,生出男孩結婚,女孩的話,那就再等等。
曾經的母親一直以為向嘉是兒子,她嗜酸肚子是尖的孕吐很嚴重胎動時很有力量非常活潑。所有孕期反應都在提醒着她,這一定是個男孩。
她在生的前一刻還幻想着一舉得男能嫁進去,到時候就可以驕傲地挺起胸膛,告訴所有人,她是上海人了。
向嘉出生那天雨很大,她媽哭的聲嘶力竭。奶奶掀開包着向嘉的被子看了眼性別,轉頭把煲好的雞湯倒了。
外婆不認字,不會說普通話,只會磕磕絆絆講幾個常用的字。她一個人千裏迢迢趕到那個繁華的大城市給女兒伺候月子,連一口水都沒喝,便被塞了個孩子。
她倒出一背簍吃的,把剛出生的向嘉放了進去,背着向嘉走上了返鄉路。
她的火車票是央求路人幫忙買的,那時候回程的火車還是三十多個小時。她在漫長的時間裏,接受了那麽大一個城市但容不下一個嬰兒的事實。
向嘉的名字是外婆取的,外婆不認字,也不知道具體的字是什麽,只知道是家的音。她希望她的孩子有家,不要再被抛棄。
外婆的病其實早有征兆,她丢三落四,忘東忘西。可沒錢去大地方檢查,她也不舍得把錢花在‘沒用’的地方。
她要給小孫女攢讀大學的錢,她要給小孫女攢嫁妝。直到她一次糊塗摔斷了腿,生活不能自理。
遠在大城市的母親終于是趕了回來,見到了厭惡已久的向嘉。
外婆被送到了療養院,向嘉被母親帶回了上海。
母親說外婆是糊塗了,為了接她放學跌進了療養院門口的小水塘裏淹死的。因為向嘉走的時候跟外婆說,她一定會回來接外婆,一定會回來看外婆。
可向嘉被送到了寄宿學校,一個月給出門一次。她沒錢買車票,她那時候連普通話都說不利索,在陌生的地方被抱團的同學欺負自身難保,她活的很艱難。
她見不了外婆。
她不知道外婆是自己心甘情願走進了水塘,還是意外跌進了水塘。向嘉後來去看過那個小水塘,特別淺,躺進去翻個身臉就露到了外面。
可外婆就是在那裏把自己淹死了。
好好學習考上好的大學,拼盡全力賺錢買一套房,留在大城市。說着最标準的普通話,成為上海人,在冰冷的水泥鋼筋建造的高樓林立之間,找到一個栖身之地。
不知道裝了多少個袋子,雨勢漸漸小了,裝沙運沙的人動作慢了起來。向嘉兩條手臂仿佛都不是自己的了,她麻木地擡起頭,抹了一把臉上的雨水。
砂礫刮到她的皮膚上,粗粝的疼。
向嘉甩了甩手,甩出一點血痕,很快就淹沒在雨水中。她這才發現紗布早就被血染紅了,但雨水沖刷,血的顏色很淡了,與泥土混在一起,分不出彼此。
她仰起頭看天,猝不及防跟站在水泥袋前的林清和對上視線。他不知道什麽時候上來了,身上穿着一件粗糙的黑色雨衣,臉上身上都是泥,他個高皮膚白,髒成這樣依舊在人群中英俊的十分矚目。
他若無其事地收回視線,拎着沙袋高高揚起,修長手臂很有力量,沙袋被他扔到了人工擋水堤壩上,穩穩壘到了高處。
作者有話說:
前五十送紅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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