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 (太子)
讀完幾卷書,南麋不想再待在屋裏,于是去花園走走。外頭雖覆蓋着白雪,但陽光金燦燦的,裘皮袍子也裹得人挺暖和。召王和太子不知道去哪兒了,一路上只有站崗的侍衛和零星路過的宮人。
這個季節其實沒什麽看頭,可畢竟是王宮,紅的白的開着的花也穿插着不少。南麋沿着結了薄薄一層冰的河流踱步,在一個亭子前邊,發現有個人影藏在白皚皚的花葉裏,不知在做什麽。
他走過去,發現是個小內侍,手腕上挂着個小布袋。
他腳步放得很輕,那小內侍卻很機警,迅速轉過身來。
“啊!公子?”小內侍叫了出來。
公子?在叫我?怎麽可能。南麋回頭看了看,沒有其他人。
小內侍吃驚地盯着他看,好像是在反複确認,半晌才不敢置信地跪地行禮:“先生抱歉,小奴冒犯了,可是、可是……”
小內侍的反應令南麋心頭一緊,他躬身把小內侍扶起來,探尋道:“你……是不是把我認成某個人了?”
小內侍再度行禮,垂頭道:“是小奴認錯人了,請先生恕罪。”
小內侍恭敬有加,顯然是把南麋當成了宮裏的客人。南麋心道諷刺,要真說起來,自己才是召國地位最低下的該死的罪人。
而這小內侍顯然,同樣認識“某個人”,南麋繼續追問:“你剛剛,把我認成了誰?”
“沒有……是小奴眼花了。”小內侍把手腕上挂着的布袋往袖子裏收。
他看起來不願說,南麋還想問,這時卻有個稚嫩的嗓子在後頭叫:“你們在做什麽?”
一個小公子,身邊陪着個十幾歲的小宮女。
南麋沒見過,小內侍卻知道,趕緊跪下叩首:“小奴拜見太子!”
原來這就是太子啊。南麋也跟着跪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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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起來吧。”太子年僅六歲,已帶有十足的王家氣度,他看了看南麋,又看了看小內侍。
小內侍立刻會意,告退了。
南麋沒問出話,看向小內侍離開的方向,覺得懊惱。太子奇怪道:“你們認識?”
南麋搖頭:“回太子,剛遇見的。”
太子生得伶俐可愛,卻沒有無知小兒的神态:“你就是南麋吧,父王的新寵。”
這話說得……南麋不知如何應付。
“父王居然喜歡刺客。”太子鄙夷道,“你殺父王,父王還天天留着你。父王都不來看母後,也很少來看我,原來是被你迷住了。”
召王怎麽可能喜歡我。南麋心裏苦笑,這小孩,是來替王後問罪了。
然而太子接下來的話更令南麋訝異。
“你不要怕,我不是懷疑父王的決定。父王不愛母後,母後也不愛父王,沒辦法,都是為了自己的國。”
本應天真爛漫的孩子,臉上卻是一層陰晦,說出口的話更是不符合他的年齡。比起召王,這小孩才是可怕。
“你呢,你愛父王嗎?”太子睜大眼睛問。
愛?這從何說起?取人性命不成,被囚禁着當個洩欲工具,怎麽莫名其妙就被一個小兒扣上了“愛”的名義?
太子見他不作答,也不再多說,仰頭多觀察了他一會兒,便帶着宮女離開了。
這小孩,日後必成大器。
一個有雄心的王,一個隐忍敏銳的太子,令南麋再次感受到了召國能給天下帶來的威脅。他突然開始思考,自己的刺客生活,究竟是為了什麽。
``
陽光變淡了,南麋也準備回去,突然發現腳邊有東西,是先前那小內侍的小布袋裏掉出來的。他彎腰撿起來,一顆青色的小果子。
往旁邊看,就是一側的矮樹上的果子。
這果子能吃嗎?看起來就不怎麽樣。
他摘了一顆,放進嘴裏。
唔,好酸。
``
市期把洗好的果子端到公子面前,見公子用毛筆在塗花瓣。
“你昨日的功課我看了,寫得很好。”寺子桑把筆放下,等着花瓣上的朱墨幹掉。
“多謝公子教導。”得了贊揚,市期笑得很燦爛。
花瓣放在一個淺口木盤裏,像一艘小船兒。
公子又有了新玩意兒,每日在院外的梅枝上摘一枚潔白的花瓣,然後放在盤子裏,用毛筆慢慢地塗成紅色。他雖然寫不好字畫不好畫,但塗一片色還是可以的。就算塗不好,也只是把木盤染紅而已。
待塗好了,墨幹了,公子就把花瓣放進一個小木匣裏。
公子說,冬日太長,待小木匣裝滿了,春天就來了。
市期覺着真不愧是公子,小小一片花瓣,就能玩出詩情畫意。
寺子桑拿起果子,輕輕地咬。市期想到了今日所見,說:“公子,市期摘果子的時候,遇到了一個人。”
寺子桑沒應,靜靜地聽,小內侍總喜歡把每日的所見所聞講給他解悶。
“那個人,和公子長得極為相似,我一開始都認錯了!”
什……麽?寺子桑咽不下果子了,轉頭盯着市期,緩緩道:“你說,和我相似?”
“嗯,特別像。”長得像,但差別也極大。公子白得似霜雪,那人卻是彩色的,若公子沒病,應該就是那副模樣吧。市期悄悄想。
寺子桑摸着自己垂下的鬓發,像捧着一把灰燼:“……怎麽可能。”
“市期也覺得奇怪,那位先生頭發是黑的,第一眼看上去,市期卻以為是公子。”眉間也沒有朱砂。
寺子桑的手握成了拳頭,卻攥不上勁兒:“那……他是誰?”
“不知道,市期沒見過,估摸是王上的客人吧。”市期沒多想,話說得坦率,“公子難道——有同胞兄弟?”
這更是沒來由的揣測了。寺子桑是老月廬王的第七子,确有兄弟,但他的母妃,只有他一個孩子。兄弟之間難免相似,可照市期所說,相似到這種程度,絕不可能。
“市期,你暗地裏去打探一下。”寺子桑捏了捏面前的梅花花瓣,确認朱墨有沒有幹,眼眸也映上了一層紅,“我想知道,他是誰。”
``
別說公子對那人感興趣,市期自己也好奇得不行。他動作迅速,沒兩日就禀報成果了:“公子,還記得市期曾經說過的那個刺客嗎?”
寺子桑細細回憶了一會兒,想不起來。
“那個人,就是刺客!就是宮裏傳的,不但沒被降罪,反而被王上養起來的刺客!”
寺子桑這才覺着似乎有印象。君王養人,不新鮮,養個刺客,也與他無關。他當時就當耳旁風聽了,沒想到這陣風卷着卷着,終究在他的心裏掀起了狂沙。
“為何會這樣……”寺子桑呢喃。
“公子?”
“他把我搞成這種鬼樣,卻還養個相似的人……”
他說得小聲,市期沒聽清,只得靠近一點:“公子?”
寺子桑笑了一下,并無更多波瀾:“市期,你再多打探點兒消息,我想見他。”
“公子要見刺客?”
“也不是見,你去摸一下他的行蹤,若有獨處的空檔,你帶我去看看,當然,別讓他看見我。”
公子這是要出去了?頂多去院門摘摘花瓣的公子,居然要出去看一個人了,因為是個極為相似的刺客?市期想不明白,王上的心思,他猜不着;公子的心思,他同樣看不透——
等等,王上?公子?
市期突然閃了個靈光,他一直以為公子是個不受重視的病恹恹的質子,此刻卻想到,公子,莫不是失寵了才被趕到這角落的?
他想知道,但是不敢問。
公子必定和王上有關系,而且絕不是質子和君王的關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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