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 (野人)
召夏回到驿館,狠狠踹了幾腳桌案,竹簡嘩嘩地砸了幾卷下來。
“月廬王這個老匹夫!竟如此輕浮!”召夏憤然道,“他把本将軍當什麽了!戰場上也就罷了,本将軍這回可是召國特使!他竟也如此輕薄!”
近侍季修彎腰拾起竹簡,勸道:“将軍,這兒再怎麽說也是他國地盤,別太大聲了。”
“我就要大聲罵他!我還想宰了他!來的時候推病不見,派人帶我先游山玩水!好不容易見上了談妥了,又說太子大婚,一定要留我吃酒!他就是想把我耗死在這兒!”
“唉,将軍,這不都吃完酒了嗎,就別氣了,我們可以帶着盟約回去了。”季修繼續安撫。
“我是氣這個嗎!你聽聽!他說的是人話嗎!”召夏臉色酡紅,額頭的青筋都鼓了出來,“好事成雙?太子大婚酒宴,當着那麽多人的面,向我提親!狗屁醉話!”
“呃,這不,将軍的英姿天下皆知,你就當贊美——”
“季修,你跳反了啊!月廬的酒肉就是比召國的香啊!要不是礙着面子,我當場就能給那老匹夫表演舞劍!不,氣死我了!”召夏一腳踩上桌案,把季修剛堆好的竹簡震垮了,取下後面牆上挂着的一把劍,寒光一閃,寶劍出鞘,下一刻便毫無章法地揮向季修,“宰不了老匹夫,我還宰不了你!”
“饒命啊将軍——”季修靈活地躲閃,跟了召夏二十多年,他的躲閃功夫可謂天下一流。
刀劍“哐哐哐”地亂砸,引得外邊的守衛兵直接撞開了門。
季修反手制住搖搖晃晃的召夏,劈掉他手裏的劍,笑着對守備說:“沒事兒,将軍喝醉了,都見過吧?”
随行的守備都是召夏的親衛,這陣勢,不是第一次了,知道沒事兒,于是憋着笑退出去了。
季修說:“将軍,你心裏頭不舒服,朝着我撒野就行,在外頭可千萬別這樣。”
召夏回得無賴:“我不正跟你撒野嗎!”
季修搖搖頭,把召夏往床上扶,召夏還在念叨:“兩年前褚國攻打淇國,月廬救淇,褚國反被追擊,向我召國求援,那是我第一次在戰場上見到老匹夫。君王親征,我以為會是個多麽了不得的人物,結果确實了不得!叫陣的時候,就對我言語輕浮,竟叫我跟了他,他立刻退兵!這是打仗嗎!”
“将軍說得對,月廬王視戰争如兒戲,所以當時他們被召褚盟軍打跑了!”季修順着毛捋。
Advertisement
召夏果然不鬧了,趴在季修肩頭嘟囔道:“那次還多虧了丞相游說程國,偷了月廬後方,要不然,夠得打。”
“是,不過将軍也功不可沒,受那麽重的傷,可把我吓壞了。”
“嗯……有什麽可怕的,我的後事,不是早就安排好了嗎?”
又說這種話。
季修嘆了口氣,幫召夏摘掉頭冠,想讓他舒服地躺着。召夏搖搖腦袋,不願意躺下去,手往袖子裏掏,掏出來一把亂糟糟的紅絲線,繞在手指上打結,像在編什麽玩意兒。
來月廬的途中就坐轺車裏開始編了,閑着的時候也在編,手法實在拙劣,着實看不出個所以然,季修問他在編什麽,他也不說。
“紫雲姐姐教我的。”現在,就算不問,召夏也開口了,“我要編個蟠螭紋樣。”
季修無語了片刻,說:“我真是服了,我堂堂召國将軍,跑去尋花問柳之地,竟然是去學女人的手藝活兒!”
召夏瞪他一眼:“要你管。”
季修雖是侍從,但打小被召夏的父親莊侯撿來養在府裏,因與召夏同歲,便做了召夏的陪伴,一起讀書一起習武,基本上被當做半個兒子養了。召夏上頭還有個大哥,季修和召夏這兩個小兒,可以說就是被大哥拉扯大的,只是因兄弟倆年齡差了十三歲,大哥又經常跟着父親去軍營,正式入編後陪伴召夏的日子也少了,所以季修反而更像召夏的一個兄弟。
“我不管,也不想管,管多了你就拿刀砍我。”季修說。
“嘿嘿,這不沒砍着嘛。”召夏笑了笑,臉頰被酒熏出紅紅的兩坨腮肉,繼續和絲線纏鬥。
季修站在一旁看他編,瞌睡都看出來了,然後聽到他問:“府裏有來消息嗎?”
不用想,問的就是新稚萃。
季修說:“宮黍有傳消息來,一切無恙。”
召夏點點頭,又說:“王上肯定想我了。”
``
距王都聊辰三十裏地的煙山腳下,是召王的私家馬場。召鷺牽了一匹高頭大馬,走到南麋跟前,示意他上馬。
南麋屁股疼,站着沒動。昨晚被壓着折騰了半宿,次日一早又在轺車裏颠簸,黑着眼圈,魂都快散了。
召鷺看明白了,解了自己身上披着的寬大裘皮,疊了幾疊,鋪在馬背上。南麋識趣地往上面爬,腰和臀還被召鷺托了一把,才坐穩了馬。
召鷺擡頭看了他一會兒,竟然說:“你騎馬,也很好看。”
南麋知道他誇的是誰,沒說話。
近侍重新取來一件裘袍,召鷺不要,攀上馬背,嫌南麋的裘袍礙手礙腳的,于是解了南麋的袍子,系在自己肩頸,對近侍說:“你們別跟來。”
南麋驀然沒了擋風的裝備,不禁打了個噴嚏。接着背後貼緊了個溫暖的胸膛,寬大的裘袍從後裹到了前胸,頭頂傳來召鷺的聲音:“抓穩了,我們去山裏走走。”
``
山很高,但坡度還算平緩,只是被白雪覆蓋着,沒有什麽景致。倆人同乘一匹馬,緩步前行,走了一段,南麋聽到召鷺輕聲哼着什麽。
“……我姑酌彼金罍,維以不永懷——”
召鷺唱起了詩。
“陟彼高岡,我馬玄黃。我姑酌彼兕觥,維以不永傷——”
歌聲很輕,輕得像呓語,可那飽滿的思緒,足以令人溺亡其中。
他在思念什麽,又在憂傷什麽。
威名遠播的一國之王,在這冰天雪地的山崗上,駕着一匹馬,抱着一個人,柔軟地哼着歌。
南麋想回頭看看他,但召鷺突然揚起馬鞭,打馬疾馳。冷風迎面割來,像細細的冰刀子,南麋俯身抓緊缰繩,心想真的是被養廢了,這麽點兒風雪都不适應了。
召鷺把南麋壓得更低,用自己的身體護着,在他耳邊說:“別擡頭。”
南麋咬牙往上撐,擡頭叫:“我不!我好久沒痛快地騎馬了!”
“那你現在痛快?”
“不痛快!”
“殺了我,能痛快嗎?”
“……”
“回你的寒蟬院,繼續做你的刺客,能痛快嗎?”
“……”話真多,也不怕咬着舌頭。
``
不知跑了多久,南麋臉都被寒風刮得沒知覺了,面前出現了一個小院子。
難道還有獵戶?
進了院子,召鷺先下馬,然後伸手想把南麋抱下來,南麋不肯,召鷺于是不管他了,退一邊兒站着。
南麋便在召鷺的注視下,手腳僵硬地跳下馬,摔了個狗吃屎。
召鷺抱着胳膊笑了笑,走過去,把馬牽到馬廄裏拴着,還真不管南麋了。
南麋從地上爬起來,抹掉臉上的雪,仔細看了看這個院子。又小又普通,當中一間小木屋,還真像獵戶住的。
“煙山,以前是訓練新軍的地方,後來新軍練成了壯大了,山腳下就辟成了馬場。”
召國當年的新軍,是一支秘密訓練的精銳之師,均是以一當百之士。召鷺即位後,趁着割地聯姻獲得的喘息當口,不僅穩朝局,還練新軍,以先進的戰術和陣法武裝這支年輕的軍隊,又從這支軍隊裏提拔人才,調配到全國各地,短短五年時間,竟收回了大半被吞之國土,引得天子親自來賀。現在還未收回的,最大的一塊地,便是被月廬強占的濛郡。
召鷺解了裘袍,重新披到南麋肩上,然後進屋拿了幾件東西,出來後直接往院外走去。
一杆冰镩,一把鐵锸,一個撈籬。
他……要做什麽?
南麋攏緊裘皮,好奇地跟出去,跟着召鷺下了一個坡,到了一片谷地。
最低處是一條結冰的小河,召鷺走到河心,往四周看了看,又踩了踩,選好了位置,把冰镩豎直地插進冰面,一下一下地鑿。
南麋站在岸邊,不知道該做什麽。去幫忙吧,好像不大對;不去吧,自己一個人幹看着也不像樣兒。他內心鬥争了一會兒,腳還是踩了出去。
“別下來!”召鷺阻止道,“太滑了,你就待那兒吧!”
南麋又退回去,看着召鷺被皮靴箍得緊繃繃的小腿下,鑿出了一個冰眼兒,河水從裏面冒了出來。
召鷺又用冰镩往周圍鑿,擴大範圍,然後用鐵锸清理掉冰渣。
冰眼兒變成了冰窟窿,人都可以滑進去了。南麋說不清自己是擔心還是什麽,叫道:“喂!你別掉下去了!我可撈不起來!”
召鷺轉頭看他一眼,沒說話,繼續埋頭幹活兒,覺着差不多了,就把撈籬搗進冰窟窿裏網魚。
這召王莫不是瘋了吧,一國君王,動動嘴皮子就能吃到無數山珍海味,偏偏要跟個山野農夫一樣,趴冰面上撈魚?而且看他那熟練的架勢,幹這種事兒的次數絕對不少了。
南麋想起召王曾經在月廬為質,那生活,目測不好過。
``
召鷺撈了魚收了網,南麋又跟着回去。召鷺進屋翻找了一下,捧了把生姜和花椒出來,說:“長逸倒還細心,居然備着東西。”然後在院子裏的水井旁,給大點兒的魚刮了鱗開了膛破了肚,又抹了鹽和黃酒,擱一邊兒腌着。
南麋完全看不懂這個召王了。
“刺客,你可以進屋睡會兒。”召鷺說。
“……你不怕我跑了?”
“你這不沒跑嗎?”召鷺不以為意,“這山,你跑不掉。”
新軍訓練地,馬場,能讓自家君王跟個野人一樣在裏面折騰,想想也不會簡單,在看不見的地方,肯定戒備森嚴。
南麋不進屋,就靠旁邊看着,召鷺也不要他幫忙,自行把小魚處理幹淨了,擱鼎裏,再用燧石和火鐮取了火,一邊兒烤肉,一邊兒熬湯。
等一切都弄好了,召鷺還把馬喂了,倆人就坐在三面漏風的茅草棚下吃魚,烤魚躺在炙爐裏,下面還嗞嗞冒着炭火。
南麋咽了口唾沫。召鷺要是不做王,做個火夫什麽的肯定不差。
魚都不算大,但鼎裏的湯鮮肉嫩,炙爐裏的鮮香入味,南麋憋了一肚子贊嘆的話,悶頭吃肉。
召鷺卻沒怎麽動筷子,看着他吃,嘴角微微勾起來:“以前夏季的時候,我們還來這兒射魚。”
我們?南麋停下筷子,大概知道這個“我們”指的誰,也不避諱了,想起了之前召王在獵場說的“箭術就不是差一點了”,于是問:“他……箭術很好?”
召鷺頓了頓,說:“很好,天下估計沒人比得過他。”
這等人物,怎麽也挺有名號的吧?南麋在心裏盤算着是誰。
“夏季的清晨和傍晚,軍營裏比賽射魚,不管是彈弓還是弓箭,都能獨占鳌頭。”召鷺看着炙爐裏的魚,回憶道,“眼力也極好,水裏的魚能射中,躍出水面的也能百發百中——”召鷺甚至比劃了一下拉弓瞄準的姿勢。
南麋覺着召王雖然年長九歲,平時也冷冰冰的,有時候卻意外的孩子氣。他甚至想問這個山野農夫,撈魚下廚也就罷了,大冷天的出了汗,坐着不動也不披擋風的袍子,還真不怕感染風寒。
他瞄了眼馬廄,召王的裘袍還搭在馬背上。
他沒有再繼續剛才的話題。他此前猜測,是召王性子不好,霸道、冷漠,所以那個人不愛召王。但這些日子相處下來,他又猜測,那個人,是不是已經不在了。
不是召王得不到,而是沒有辦法得到了。
--------------------
可惜那個時代沒有辣椒。
同類推薦
![[快穿]大佬又又黑化了](https://leshuday.com/book/thumbnail/358049.jpg)
[快穿]大佬又又黑化了
寧書綁定了一個男神系統,每個世界都努力的感化他們,只是……“乖,不準怕我。
”病态少爺摟着他的腰,勾唇撩人,氣息暧昧。
校霸将他抵在角落,捏着他吃糖的腮幫子:“甜嗎?張嘴讓我嘗嘗。
”當紅影帝抱着他,彎腰嗓音低沉道,“過來,給老公親。
”寧書帶着哭腔:別…別親這麽用力——為你瘋魔,也能為你立地成佛1v1,撒糖專業戶,不甜你順着網線過來打我。

你是我攻不過的人
“菜我買,飯我做,碗我洗,地我拖,衣服我洗,錢我賺,你還有什麽不滿意?”
“被你這麽一說,好像我真的不虧。”
蘇圈和熊果,鐵打的兄弟,拆不散的cp。
槍林彈雨一起闖,我的背後是你,你的背後是我,最信任的彼此,最默契的彼此。
這樣堅固的一對,還有情敵?
開玩笑嘛?一個炸彈炸飛去!
多少美女來問蘇圈:放着大片花海你不要,為什麽要守着這個懶鬼?
蘇圈說,沒錯,熊果就是個懶鬼,除了會玩電腦什麽都不會了,洗個碗能碎,煮個面能炸,可是,他就是我活着的意義。
熊果:“好難得聽圈圈說情話啊,再說一遍還想聽!”
蘇圈:“你滾,我說的是實話,請注意重點,你除了會玩電腦什麽都不會!”
熊果:“錯了,重點是我是你……唔……犯規……”

傻了吧,頂流影帝暗戀我三千年!
[無女主+病嬌+爆笑+娛樂圈+蘇撩甜寵]
魔尊裴炎死後重生到了三千年後的現代,為償還原身欠債擺脫渣男,他參加選秀,因為腰細身軟一舞絕塵而爆紅。
粉絲們:這小腰,這舞姿,這長相,絕絕子!
導師江澈坐在評委席上,眸色幽深看着舞臺上的裴炎,喉結微微滾動,嗯……很絕,都是我的!
外人眼中的頂流影帝江澈清冷衿貴,寬肩窄腰大長腿,行走的荷爾蒙。
後臺,江澈挑起裴炎的下颚,聲音暗啞而危險:“師尊,我等了你三千年,你乖一些,我把命都給你!”

開局給魏爾倫戴了頂環保帽
穿成十六歲的少年,麻生秋也父母雙亡,無牽無挂,奈何原主沒有給他留下後路,已經是橫濱市著名的港口組織裏的一名底層成員。
作為非異能力者的普通人,他想要活下去,生存難度極高。
——沒有外挂,就自己創造外挂。
四年後。
他等到了命運最大的轉折點。
在巨大的爆炸過後,麻生秋也處心積慮地救下了一位失憶的法國美人。對方遭到背叛,人美體虛,冷得瑟瑟發抖,脆弱的外表下有着耀眼的靈魂和天花板級別的戰力。
“我……是誰?”
“你是一位浪漫的法國詩人,蘭堂。”
“詩人?”
“對,你也是我的戀人。”
麻生秋也果斷把他放在心尖上寵愛,撫平對方的痛苦,用謊言澆灌愛情的萌芽。
未來會恢複記憶又如何,他已經抓住了全世界最好的珍寶。
感謝魏爾倫!
你舍得抛棄的搭檔,現在是我老婆!
【麻生秋也CP蘭堂(法文名:蘭波)】
我永恒的靈魂,注視着你的心,縱然黑夜孤寂,白晝如焚。
——詩歌《地獄一季》,蘭波。
★主攻文。秋也攻,攻受不會改變。
★蘭波是二次元的異能強者,三次元的法國詩人。
★雙向熱戀,結局HE,讓這場愛情的美夢用烈火焚燒,燃盡靈魂的狂熱。
內容标簽: 綜漫 穿越時空 婚戀 文野
搜索關鍵字:主角:麻生秋也,蘭堂(蘭波) ┃ 配角:魏爾倫,亂步,中也,太宰,森醫生,紅葉,夏目三花貓,澀澤美人,晶子 ┃ 其它:港口Mafia小職員
一句話簡介:兩個人的故事,三個人的名字。
立意:橫濱這麽小,世界這麽大,該走出去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