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0 (人情)
南麋被星夜兼程地送回了王都聊辰。箭镞已經取出,傷口也已包紮,然而人始終昏迷不醒。不管是宮裏的太醫還是宮外的巫醫,來來回回看了數撥,卻只能勉強維持南麋的氣息,沒有一個人能夠完全解毒。
召鷺坐在床邊,面色黑得懾人,進出伺候的內侍宮人,一口大氣也不敢出。
長逸也很擔心,半月過去了,再耽擱下去,怕只會更棘手。
岱暄書院的毒,就算去月廬尋解藥,也不一定能找對人。這宮裏……正好有位高人。
不過,長逸能想到的,召王怎麽會想不到。召王沒有提那個人,長逸也知道為何。
寺子桑年初就來找過茬了,更別說累累前科。要他幫忙解毒,他只要不火上澆油,就已經謝天謝地了。寺子桑對召王有怨,對南麋有恨,他若不答應還好,他若答應了,乘人之危再下一把狠手,也沒人握得住證據。
然而南麋這麽睡下去,性命也得耗沒了。
長逸不願看到召王終日憂心的模樣,軍政大事再棘地荊天,王上的眉頭,都從未鎖得這麽緊。王的身子再如何強健,那也是肉長的,王的健康才是國之幸事。
長逸決定去試試。
``
偏僻逼仄的小院,在秋風裏更顯落寞。
院門虛掩,長逸敲了敲門。
等了會兒,聽不到一點兒動靜。
他正準備再敲,門突然往裏開了,小內侍的腦袋探了出來,看了一眼就立刻跪下:“小奴參見宦者令!”
“請起。”長逸心裏納悶,這人是飄過來的嗎?悄無聲息的。
市期起身,把門完全打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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長逸問:“公子子桑在嗎?”
市期答:“公子在,不過……公子還未起。”
長逸疑惑地擡頭看了看天,确認是日中了,人竟然還未起。
市期說:“宦者令進屋稍等,小奴去請公子!”
長逸跟着市期走到正廳門口,并未跨入,說:“你先去請吧。”
市期應了,往寝屋去了。
走路還真是沒聲啊。長逸看着市期的背影。
他挺喜歡這個小內侍的,機靈勤快,舉止有禮卻不谄媚,倒不像個粗俗之人。之前遇到了,也會多關照一下。數月未見,他發現小內侍又多了些變化。
這變化,還不止是成長期少年的外貌和身形。
長逸看了看屋內的陳設,首先入眼的,便是擋路的黑木案,上面攤開了幾卷書,還有筆和未幹的石硯。從門口雖看不清寫了什麽,但字形都挺美觀。
誰寫的?不會是公子子桑,那公子,怕是連筆都握不住。
長逸想到了方才悄然無息的市期。
難道是……公子子桑教的?
``
寝屋裏的人,隔了一陣,才由小內侍扶了出來。
長逸見着人就被驚到了,禮都沒來得及行,張口就問:“公子的頭發……”
寺子桑愣了下,哦,他自己的頭發已經剪了,此刻才剛剛過肩。因為一直和市期待在一起,沒有見過外人,他都忘了自己的頭發與常人不一樣了。
“很難打理,剪了。”寺子桑緩緩走到黑木案旁,瞥了一眼桌上的東西。
長逸終于想起來行禮:“小人拜見公子!冒昧叨擾,請公子見諒!”
寺子桑拱手回了禮,說話卻随意:“你跟我有什麽叨不叨擾的?說吧,何事?”
長逸來之前還在腦子裏演練了一番如何與這位公子寒暄,最終都沒有選出一個好的方案。對寺子桑而言,不管是問候身體冷暖還是寒暄內外時政,都是諷刺。
而寺子桑也直接,不讓他焦心這種無用的說辭。
不過這也表示,寺子桑不想跟他耽擱時間。
于是長逸直說了:“小人是有事相求,若公子聽了生氣,小人也想請公子相助……關于那個叫南麋的刺客——”他一邊說一邊觀察寺子桑的臉色。
寺子桑沒有長逸想象中的情緒波動,反而笑了笑:“他死了?”
還真的是快死了。長逸一鼓作氣道:“他中了月廬的箭,箭镞有毒,醫者都束手無措,小人只能來求助公子了!”
不管寺子桑救不救,這條路,至少來試過了。
寺子桑是真的沒睡醒,擡手揉了揉眼睛,漫不經心地問:“就這?”
啊,就這?長逸覺得寺子桑的每一個反應都出人意料。
“中了毒,你們解不了,于是想起我這個廢人了。”自那次後,寺子桑并不知道刺客如何了,也沒問過市期,“他不是被你的王好生養着嗎,怎麽會被月廬的毒箭射中了?”
長逸直言相告:“将軍夏率軍伐淇,王上讓他跟着去了。”
寺子桑頓時怔住了,過了半晌才無奈道:“唉……還真是喜歡啊。”
市期一直扶着寺子桑,聽得糊裏糊塗的。王上讓刺客去戰場,這是喜歡嗎?喜歡不該是好好護着嗎?為何要送去那麽危險的地方?這不,命都快沒了。
寺子桑拾掇了一下複雜的心情,又說:“誰射的箭啊?射得真好。”語氣平淡,卻有些刻薄。
長逸答道:“這個……小人不知。”
“長逸。”寺子桑抛出了關鍵問題,“找我救那個刺客,是召王遣你來的,還是你自己來的?”
若說是王上的意思,這公子肯定不答應了。長逸不知道王上有沒有這個打算,但此時,确實是他的自作主張。他如實答:“王上不知小人前來求助,是小人自行前來的。”
寺子桑沒說話,似乎是在觀察長逸是否說謊。末了他對市期說:“你先到外面去,我和宦者令有事相談。”
“諾。”市期聽話地退到了院子裏。
“長逸,既是你來拜托我的,我欠你的人情,便一筆勾銷了。”寺子桑側身做了一個請的姿勢,“請進屋吧,把詳情說與我。”
``
市期在院子裏站着等,也沒等多久,宦者令就出來了,手裏還拿着卷竹簡,應該是公子給指明的解藥。
市期把客送了,然後進屋,看見公子疲憊地靠在榻上,手指扒拉着旁邊棋盤上的棋子。
畢竟是被自己喚起來的,市期擔心公子沒歇息好,走過去問:“公子,要再睡一會兒嗎?”
大概是真的沒睡足,寺子桑的反應也很遲鈍,好半天才說:“睡吧。”
睡吧,睡着了,煩心事就不用想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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