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3 (解藥)
召夏從王宮回到府裏,立刻把季修喚了過來。
“季修,該準備的,你都準備好了吧?”
季修拱手答:“将軍,都備好了。”
召夏嘆了口氣:“終究是到這一日了。”
季修不甘心:“王上有對将軍……說什麽嗎?”
“說了,當然說了,好多話呢。可是再多話,最後啊,也就是一爵酒。我這一去,估計立刻死不了,我還能想辦法。”
“将軍,你命都給出去了,還能想什麽辦法!”
召夏在關鍵時刻一如既往的冷靜,仿佛要被交出去的不是他:“季修,你想想,五國聯軍優勢極大,丞相從中斡旋,一時半會兒也改變不了局勢,那麽,居于主導的月廬為何要退?換言之,月廬為何一定要活着的我?他們硬攻,我可以決一死戰,到那時,他們有一定的勝算能夠攫取更多召國的土地,還能殺了我,此時退了,能得到什麽?”
季修說:“月廬拿了将軍,能平太子被殺的民憤;召國失了将軍,列國能除掉一個心頭大患。何況列國各懷鬼胎,最終必定會分贓不均,眼下也不想損傷本國的更多兵力,都希望他國出力。此刻退兵,權衡利弊,都算一個可以接受的結果。”
“哈哈,連你也這麽想,那就對了!”
“……我說錯了嗎?”
“要說錯了,也沒錯,月廬就是要讓各國這麽想。”召夏說,“季修,你還記得月廬王那個老匹夫嗎?”
季修說:“記得。”跟着召夏出使月廬的時候,他在殿上見過,後來太子嶼的婚宴上,他還見過一次,當時宴席結束後,召夏還沖他撒潑。等等,難道是——
召夏見季修的眼神變了,知道季修大致想到了問題的關鍵。他走到鏡臺面前,湊近了觀察自己的臉:“季修,我以前啊,總因為長得太好看,被別人說玉卮無當。後來啊,我二十一歲挂帥出征,又被敵方取笑挹鬥揚箕。如今,人人都認可我是名副其實的大将了,這可有可無的相貌,竟還真有派上用場的一天。”
“将軍……”
“季修,你會恨我嗎?”召夏轉過身來,銅鏡裏是一個翩然的背影。
“将軍何出此言?”
“季修,憑你的才幹和功績,早就該加官進爵了,我卻以一己私心,把你留在我身邊,讓你無法一展抱負。”
“将軍!”季修跪下,泣聲說,“我蒙莊侯恩惠,又受令兄照顧,我這一生,只為将軍而活!我願為将軍肝腦塗地、粉身碎骨!”
季修何嘗不知道,召夏一直把他當做家臣養着,就是為了新稚萃,就是擔心有朝一日,召夏自身難保之時,有個廟堂之外的人可托付。
“你跪什麽啊?你不是老想罵我嗎?”召夏笑着彎腰,扶他起來,“而且你說錯了,是‘家兄’,不是‘令兄’。”
家兄……家兄……
季修的眼淚終于繃不住了。他自幼無父無母,要有多幸運,才能遇到一位父親般的老主人,還有兩位親兄弟般的小主人。
召夏把季修抱過來,相擁着說:“新稚萃那邊,你安頓好後,就可以放手了。我們算是把能做的都做了,至于以後,他要自尋死路還是安度餘生,都是他自己的事了。此外,我門下的食客,願意散的,就散了吧,能用的,你就留着。宮黍和慶恢跟了我多年,必定也願意跟着你。軍中我給你留了位置,父兄的心願……就拜托你了。”
他深知季修不是貪圖安逸之人,他們的丹心碧血,都同樣屬于召國的土地。
季修的回答只剩下哭聲,手指還抓得召夏的背疼。
召夏完全沒轍了。
他和季修年紀看起來相仿,具體誰年長一些,沒人知道,因為季修的生辰本就是個謎。但是從小到大,季修都跟着他照顧他,他永遠是被季修寬慰的那一個,想不到啊,竟有他需要寬慰季修的這一天。
召夏早就被慣壞了,想着哄人,說出口的話卻不像樣:“人早晚都得死,我只是先走一步而已。”
季修哭得更大聲了。
召夏只得閉嘴了,輕輕拍着季修的背,以防他哭背了氣。
今夜就是最後一面了吧。召夏,你可不能哭啊,你到死,都得站得頂天立地。
召夏反複對自己說。
``
召夏又提了一壺酒,推開了新稚萃的門。
新稚萃正坐着練字,字如其人,銀鈎虿尾。
召夏坐到與之相對的桌案後頭,擱好酒壺和酒爵。
上次,他們就是這樣坐着,“一起”吃過飯。
召夏擱好東西後,感慨人生般地嘆了口氣:“這人啊,見一面就少一面!酒啊,喝一口就少一口!”他還是想和新稚萃喝酒,但是新稚萃沒理他。
罷了。他幹脆閉上嘴,一言不發地欣賞新稚萃練字。
他也不再要求新稚萃陪他喝酒了。新稚萃不願意的事,他今天都不會強迫他做。這是他能給出的最後的遷就了,他不想打架。
新稚萃也早就習慣了把召夏當作透明人,只要召夏不來鬧,他就能泰然自若地專心于自己的事。
``
待新稚萃抄完一卷書,召夏起身拉了銅鈴,小啞巴送進來一碗水。新稚萃狐疑地想召夏又要做什麽,只見召夏從衣袖裏摸出一個小藥瓶,拎起來晃了晃:“新稚萃,你想要的。”
我想要的?不會又是莫名其妙的藥吧?新稚萃看着召夏把藥瓶打開,滴了些綠色的液體到碗裏。
那顏色,瘆人得慌。
召夏把碗端起來,走了幾步,似乎擔心新稚萃會把藥碗摔碎,提前說明了:“這是解藥。”
新稚萃一下子愣了。
召夏走到他面前,把碗遞給他:“喝下去。”
新稚萃還是愣着。這也太突然了。
“怎麽,還要本将軍喂你不成?”召夏居高臨下地調笑道,“萬一本将軍反悔了,你又不知得被本将軍私養多少年!”
“……”新稚萃接了碗,遲疑地看了看那毒藥一樣的水,還是仰頭喝了。
他不怕召夏騙他,因為召夏絕不會害他的命。他每隔七日服用的短效解藥,都是微苦的藥丸,這真真正正的解藥,竟是甘甜的水。
“發生什麽事了?”新稚萃放下碗,擡頭問道。突然之間要放他走,絕對是外頭有異變。
“我膩了,不行嗎?”召夏說。
新稚萃還想問,腦袋卻驟然變得沉重,穩不住身子,搖搖晃晃地往前栽倒在了桌案上。張了張嘴,話也說不出來了。
這個混賬召夏,又下藥了!
都是跟誰學的壞毛病!
召夏雖然性子頑劣,但以前好歹堂堂正正光明磊落,如今卻總用些歪門邪道的陰險手段!
“萃哥哥。”召夏跪下來,慢慢取下新稚萃束發的簪子,又用那簪子撩起新稚萃零散的幾縷頭發,“今夜過後,你便自由了,你就好好陪陪我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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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以,都是跟誰學的壞毛病(喝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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