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7 (一廂情願)

新稚萃一開始還數着日子,可随着時間的流逝,他已經數不清過了多少日了。

季修要帶他去哪兒,他不知,只能辨明是在往南面趕路,而且趕得特別急,白晝黑夜都不曾停歇,每到一個驿館就換下跑累的馬和磨損的車,保證車馬随時都處于良好的狀态,以防之後的路途中有個萬一。

至于禦者,季修困了就換小啞巴咿咿呀呀地駕車,倆人交替休息,幾乎是馬不停蹄。

而新稚萃,多年未乘過車了,藥效也還殘留着,竟被颠得吐了無數次,最為虛弱的就是什麽都不做的他。他覺得召夏喂他的,根本就是另一種毒,就是為了讓他不能中途跑掉。

在新稚萃懷疑自己得吐死之前,終于到了目的地。他被小啞巴扶下車,入眼的,是一座小巧玲珑的宅院。

季修說:“先生,此為端涵之地,是将軍的封地,住處小了些,但可以避人耳目,請先生暫且在此安身。”

新稚萃猛咳了好幾下,好不容易擠出一句話:“召夏……去哪兒了?”

季修面色微變,說:“将軍他……有事要處理。”

新稚萃還想問,但又說不出話來了。

季修示意小啞巴先把新稚萃扶進去休息,猶豫了一下,又從馬車裏取下一個大包袱,遞給新稚萃:“先生,待恢複元氣後,若有任何需求,都可以差小啞巴來找我。”

末了又補充一句:“若先生有話想親自問,讓小啞巴給你令牌,到縣尉處來便是。”

這話是他自作主張幫召夏說的。

召夏給他的任務,僅僅是把新稚萃安頓到端涵之地而已,此後如何,無需再跟蹤。但他想再給出一條路,為了召夏對他說的一句話——我這一去,估計立刻死不了。

``

新稚萃看着季修給他的包袱,單單那形狀,他就有了預感。打開之後,他呆了半晌,還是感到難以置信。

春淩劍。

他們家族的春淩劍,竟真的被召夏好好保管着。

物歸原主失而複得,他卻并無欣喜之感。

一切都是被提早安排好的。離開聊辰的時機,每個驿館可供更換的馬車,還有這最後安身的封地中的宅院,整個過程沒有任何纰漏。就連季修目前處于可供聯絡的範圍內,大抵都是顧慮了他是否需要別的幫助。

這條退路,恐怕并不是針對這次的情況而臨時安排的,而是日常就備好的。

八年啊,召夏八年都想着這種事嗎?

``

待休息幾日後,新稚萃自覺身子能夠自如地活動了,小啞巴帶他去的地下室,更是令他瞠目結舌。

機關背後的石室內,囤着數箱金塊,夠他用幾輩子了。随随便便買幾塊私田,雇一些農工,生活都能過得相當富足。想要點地位的話,甚至可以隐姓埋名去他國買個爵位。哪怕哪兒都不去,就待在這個小宅院裏,也是衣食無憂。而且這小宅院還是挂在季修名下的,相對更為安全。

唯一的條件,就是他不能以“新稚萃”本人的身份,引起召王的注意。

新稚萃捏緊了腰間的春淩劍,叫小啞巴給了他令牌。

他要去找季修。

``

喧鬧的主街路邊豎着一塊布告板,新稚萃走過去看,見布告板分為三片區域,一片是最新的納糧征兵等關系民生的政令,一片是該縣內重大刑案的判決書,還有一片,是涉及到整個國家軍政外交的公告。

五國聯軍退兵……松桓君……

“別看了!早就過了!”旁邊有個老伯拍拍布告欄,似乎想把那一張撕掉。

新稚萃說:“老伯,請問這份布告……”

“小兄弟是別處來的嗎?”老伯終究沒有撕那張布告,只是忿忿不平地把髒手在那塊布上擦了擦,“松桓君早就被該死的月廬人帶走了!五國聯軍也已經退了!再往後就沒有消息了!”

新稚萃說:“松桓君他……”

老伯說:“松桓君是死是活不知道呢!不過落到月廬人手裏,肯定沒好下場!這裏,就是這裏,就是松桓君的封地,大夥兒可尊敬他呢!殺了月廬太子又如何!竟拿松桓君的命去換!”他大約想說召王的不是,但又不敢妄言。

新稚萃看着那張墨跡都被蹭花了的布告,髒兮兮的,肯定不止一個人在上面擦過手。

“小兄弟,你身強力壯的,征兵可不能逃跑啊!別看我一把老骨頭,年輕時也是殺過敵人的!”老人說完,彎腰挑起腳邊的扁擔,晃晃悠悠地走了。

新稚萃不再停留,加快腳步去了縣尉處。

``

到了縣尉官府,新稚萃亮出令牌,門吏便放了行,谒者帶他去見了季修。

明明是季修期待新稚萃主動來找他,這人真的來了,季修卻只維持着最基本的禮節,一點兒額外的情緒都沒有寫在臉上。

見了又如何呢?召夏能回來嗎?

新稚萃也不客套,站着就直接問:“街市上的布告所說,屬實嗎?”

季修沒正面回答,而是說:“先生身子可好些了?”又彎腰指着旁邊的座位,“先生請坐。”

新稚萃不坐,還是問:“召夏他……還活着嗎?”

“先生此時來問,又有何用呢?”季修說,“将軍一命,抵太子一命,讓列國來評判的話,便是召國絕不會虧。何況将軍算是先生的家仇,先生唯一該不悅的,應該是不能親手報了這仇吧?”

季修不是刻薄之人,偏偏話說得尖銳。他只是想試探,召夏時時挂念的這個人,對召夏,到底有沒有一點情。

新稚萃沒說話,站着看了季修很久,似乎季修臉上就藏着召夏的消息。也不知道他判斷出了什麽,轉身就走。

“先生去哪兒?”季修叫道。

“月廬。”新稚萃說。

“什……”季修大驚,追出屋去,“先生留步!”

新稚萃加快了步伐。

“該死。”季修小聲罵了句,想叫新稚萃的名字,又怕隔牆有耳,說話也不客氣了,“你站住!将軍一心保你的命,你別亂來!”

按召夏的猜想,新稚萃要尋死,必定是找王上複仇,然而怎麽變成了去月廬?

季修見新稚萃不聽,拔出腰間的佩劍,直接動手去攔。新稚萃拔劍相抗,卻接不了季修幾招,虎口被震得發麻,膝蓋也軟了,硬生生被季修踹到了地上。

季修又迅速壓上去,按住新稚萃握劍的手腕,一使勁兒,新稚萃就被卸了武器。

“先生,好不容易到手的春淩劍,就這麽被我卸了,你如何去月廬?”季修咬牙道。

新稚萃被召夏的藥摧殘得厲害,這兩日才吃得下東西走得動路,哪裏是季修的對手。

新稚萃躺着看季修,說:“召夏一廂情願保我的命,我也可以一廂情願去月廬。”

“你……”

“他欠我的,當今召王欠我的,以為給我一堆錢財,讓我茍活一世,我就會善罷甘休?就算召國廟堂容不下我,也改變不了我是召人的事實!”

“尉史!”外頭的士卒聽到裏面的動靜,圍了進來,矛頭刷刷指向新稚萃。

“沒事。”季修揮手,“你們退下!”

“諾!”士卒聽令退了。

新稚萃趁季修松懈的當口,卷起膝蓋想翻身。季修又敏捷地側身把他摁回去,手臂橫壓在他脖子上,沉聲說:“先生,請別亂來!”

新稚萃拉住季修的領子:“召夏到底如何了?”

季修說:“是死是活,急這一時,也是徒勞無益!”

“你就什麽都不想做?”

“你能做什麽?對手可不是山賊草寇!将軍落到月廬手裏,對手可是整個月廬!”

“啧!”新稚萃松了手,往後躺下去,睜大眼睛看着天空。

季修起身,伸手拉新稚萃,新稚萃躺了一會兒才搭上季修的手,站起來。季修又把春淩劍拾了,雙手呈給新稚萃:“方才……季修冒犯了。”

新稚萃收了劍,也賠了禮。

季修說:“目前并未得到将軍殒命的消息。将軍走之前,也說他應該不會馬上被處死。”至于這其中的原因,季修決定不告訴新稚萃。

新稚萃似乎冷靜下來了,開始留意目前的狀況:“你在這兒做尉史,召夏沒有給你留更好的位置?”

“留了,只是我在這邊還有事做。”

“何事?”

“再往南的南郡,同樣是将軍的封地,先前差點兒被戌國打了。月廬以要回公子子桑為條件,答應協助我軍擊退戌國。這戌國是擊退了,但我要确保月廬已經盡數退兵,并且戌國不再來犯。待有了軍功,再被舉薦到王都,也不會唐突。”季修曾經立下的軍功,多多少少都被召夏壓下去了,就是為了不被王上選中。召夏給他鋪了人脈,他在軍中人緣也很好,只要他搭一步梯子,就能被別的将領舉薦上去。

新稚萃聽到一個陌生的名字:“公子子桑?”

季修說:“七年前來到召國的月廬質子。”寺子桑當年來的時候,新稚萃已經被召夏囚起來了。

新稚萃表情變得嚴肅:“季修,勞煩你,給我講一下這幾年列國都發生了何事。”

“先生是……有何打算?”

“我必須要去月廬。”

季修确認新稚萃不是頭腦發熱了,說:“如何去?月廬對外族人的防範可是相當嚴實。”

新稚萃很有把握地說:“憑我的身份。”

季修按捺住內心的激動:“先生要去救将軍?”

“誰說我要救他了?”新稚萃這一冷靜,又冷得太過無情,“你都說了,急這一時,也毫無用處。他是否能活,要看他的命。不管他是死是活,我都要去月廬。而對付月廬,我有一個計劃。”

季修沒有立刻詢問新稚萃具體的打算,而是退後一步,拱手道:“請先生好生調養,待哪日比試勝得了季修,再任由先生起風掀浪,季修絕對鼎力相助!”

他當然想救召夏,就算救不了召夏,也早晚要對付月廬。但若是讓新稚萃白白搭進去,召夏做鬼都不會原諒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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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發現季修好A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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