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

拉共達Taraf在視野裏漸漸遠去,費揚和顧珩北站在路邊等着司機送完程牧再返程。

費揚小心翼翼地瞅着顧珩北,開口:“那個,北啊……”

顧珩北伸手從費揚口袋裏摸出個打火機,他微微低頭,雙手攏着火機擋住風口點燃香煙,在袅袅飄起的青白煙霧裏似笑非笑地看着費揚。

費揚摸摸鼻子,又咳了咳。

顧珩北修長的手指抖落煙灰:“別憋着了,想笑就笑。”

“不是,我不想笑,”費揚有點急,“我怎麽會笑呢?哥們兒心疼你還來不及。”

顧珩北想到程牧那滿瓢嘴的胡話又開始頭疼,他夾着香煙,用拇指按着太陽穴:

“他說的……不是那麽回事兒……”

“那是怎麽回事兒?”費揚無法克制自己的眼睛往顧珩北下三路掃,“咳……咳……硬件兒上的問題哥們幫不上忙,你是醫生你自己就是專業的……”

“滾你大爺的!”顧珩北沒好氣地踹過去一腳,“老子五肢健全,硬件好着呢!”

“行行行,你硬件好你牛逼,那其他的是怎麽回事兒啊?房子車子咱不提,你不愛開車愛住窩棚那是你的興趣所在,但那十九塊錢五條褲衩又是怎麽回事兒啊?你請相好的怎麽就只吃麻辣燙呢?你錢呢哥們兒?”

顧珩北簡直沒嘴說,他并不是缺錢,他只是過正常人的日子,但這種日子在費揚的眼裏那就不是人過的,他們現在的價值觀從根本上就南轅北轍,這是用語言無法解釋清楚的鴻溝,于是顧珩北無力地揮了揮手,不想浪費口舌。

但是費揚的眼神濃稠複雜得不可言喻,他有自己的一套邏輯。

費揚習慣于把顧珩北身上一切的改變都歸咎到紀寒川身上。

當年紀寒川一開始直得跟擎天柱似的,結果一得知顧珩北是顧航遠的兒子立馬換了幅面孔。

小北這是被紀寒川傷的,再也不敢跟相好的露富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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結果呢,窮過了頭,新相好的真當他是個窮鬼,跟別人劈腿了。

費揚悲傷地想,人世間最悲哀的莫過于裝窮尋找真愛,結果被一腳踹。

而這一切都是紀寒川的罪過,那混蛋在醫院裏,怎麽還不死啊。

跟費揚持有相同看法的,大有人在。

“紀寒川那混蛋怎麽就沒死呢?操他狗|日的禍害遺千年!”

顧珩北推開包廂門,就聽到一聲清脆的撞響,像是酒瓶子砸碎在大理石桌面上,同時傳出來的還有顧進南的嗓門跟炮仗似的往外炸。

顧家三代有四個男丁,向東進南望西珩北,顧珩北是老幺,顧進南是他嫡親的哥哥。

包廂裏一地碎玻璃渣子,沙發上零零落落坐着幾個人,角落裏也擠擠挨挨着幾個,顧二少在發火,砸得驚天動地,罵得酣暢淋漓。

沙發上坐的人沒阻止他,角落裏躲的人也不敢上前。

“滾!”

顧進南罵到最後把滿腹火氣都撒在帶來的人身上,那長頭發的男孩子捂住血淋淋的腦袋匆匆往外逃時差點跟顧珩北和費揚撞個正着。

顧珩北微蹙了下眉。

鐘燃最先看到顧珩北和費揚,招手笑喊:“小北,小揚!”

“哎喲我的二鐘啊!”費揚老遠就張開雙手沖着鐘燃撲過來,“你可回來了!哥想死你了!”

費揚和鐘燃誇張的打鬧沖散了包廂裏緊繃的硝|煙味,顧珩北走進來跟屋裏的人一一打招呼。

世家裏彼此聯姻,誰跟誰都是親戚,在顧珩北來之前每個人都問候過紀寒川的十八代祖宗,此刻見到顧珩北衆人臉上的憤懑還沒消去,都笑得勉裏勉強的。

尤其是顧進南的臉色最是難看。

顧珩北心中一肚子逼數,不怪這幫人個個如臨大敵,當年顧珩北為了紀寒川鬧得整個圈子人仰馬翻衆叛親離,那時同性婚姻法還未出臺,他那樣的家族哪裏容得下這檔子事,顧航遠讓他在顧家和紀寒川間只能選一個,他毫不猶豫選了紀寒川。

發小兄弟們車輪似得出馬勸他,結果就是顧珩北帶着紀寒川離開京都,四年沒踏回京都一步。

那時候真是瘋魔了一樣,為這個人死都不帶眨一下眼。

人還沒到齊,顧珩北被顧進南拉坐在角落裏,他耐着性子,聽顧進南把紀寒川如何忘恩負義禽獸不如的種種給他複習了好幾遍,最後他親哥語重心長地總結陳詞:

“……老四啊,就是一條狗掉下水道裏下回還知道繞道爬,你可千萬不能連狗都不如!”

顧珩北用叉子叉着果盤裏的哈密瓜,一邊吃一邊敷衍點頭:

“明白,哥,不至于,你弟不至于連狗都不如啊……诶?剛那個誰?”

“什麽誰?”

顧珩北往門的方向指了指:“你怎麽又動上手了?”

“一個小婊|子……”顧進南剛滿不在乎地挪了下嘴,不知想起了什麽,眸光一黯,有些讪讪地摸了摸鼻子,“我讓他去看醫生,看醫生行吧。”

顧珩北把叉子随手扔進煙灰缸裏,抽了張紙巾擦拭并沒弄髒過的手指,淡淡說道:

“你還是自個兒先看看吧,這不二鐘回來了,你給他開個張。”

鐘燃是心理醫生,顧珩北這話一出,顧進南臉色霎時陰沉如水。

這個話題是兄弟兩間的炸|藥桶,顧進南記得這根引|線就是從紀寒川紀寧生兩兄弟那兒開始埋下的。

顧進南張口要說話,顧珩北卻站起身:

“人齊了,吃飯吧,餓了。”

飯桌上推杯換盞,顧珩北也喝了不少。

顧珩北左手邊坐着接風宴的主角鐘燃,他們兩個人都是學醫的,很是有共同語言,鐘燃這次回來接管了鐘家的私人醫院,他盛情邀請顧珩北一道加入。

“這個好!”顧珩北還沒說話,顧進南就搶着搭腔,“老四,你跟二鐘一起開醫院,比你在那三甲醫院累死累活每個月萬把塊錢強多了!”

“拉倒吧!”顧珩北翻了個白眼,“就二鐘這個摳唆勁,我還不如待三院呢!他是既想我給他賣力掙錢,又最好不給我開一個子兒!”

“德性!”鐘燃笑罵,“把你矯情的,愛來來不來拉倒!”

顧珩北暫時沒有跳槽的打算,陳倫是他的老師對他十分器重不說,神外科的醫生護士也都很可愛,跟鐘燃一起共事雖然沒什麽不好,但會去那天價醫院裏看病的大多都是他們圈子裏的熟人,顧珩北想想都覺得頭皮發麻。

顧進南皺着眉還想說話,鐘燼卻端起酒杯碰了下他的杯子,給他使了個眼色。

“老四待在那家醫院裏,我總是不大放心,”酒席過後一群少爺們打牌的打牌唱歌的唱歌,顧進南和鐘燼在包廂外的小陽臺上說話,“他最聽你的話,你跟他說說,他非要當醫生我也不攔着,去二鐘那裏,或者自己開個私人醫院都行,鬼他媽知道京都那麽多醫院紀寒川非跑三院去是什麽居心!”

顧進南這人不算個東西,唯一的死穴卻是顧珩北這個寶貝弟弟,而他這個弟弟長那麽大,也就被紀寒川一個往死裏欺負過,顧進南聽到這個名字都杯弓蛇影草木皆兵。

“紀寒川到現在沒醒過,”鐘燼勸道,“你不要太過敏了,我看小北這些年都挺好,倒是你提得越多,越是提醒他過去那些事。”

“我那是提醒他不能再重蹈覆轍!”顧進南揚高了聲。

“你自己的弟弟你不知道?”鐘燼撩着眼皮睨過去,“他一向有主意,他要跟紀寒川走,你們整個顧家連同老爺子都不能把他留住,他要是不想跟紀寒川在一塊,紀寒川就是死他面前他也不會眨一下眼你信不信?”

“我他媽還不是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繩!”顧進南有些惱怒地瞪着鐘燼,“不是我說你,要不是你那時候瞻前顧後,能有紀寒川什麽事兒呢?這一點你真的不如周老三……”

鐘燼目光驟冷,顧進南也意識到說錯了話:

“那個……我不是那意思……”

鐘燼發出一聲意味不明的輕嗤,按熄煙頭走回室內,留顧進南一個人在陽臺上懊惱不疊。

曲終人散之後顧珩北坐鐘燼的車回家,他酒量不錯,不過今晚除了鐘燃就他被灌得最狠,席上坐的全是他哥,每個人的酒他都得喝,每個人的話他都得聽。

說的都是曾經的老調,只是很多年前顧珩北面對這些忠告自負冷笑:

“我自己看上的是什麽人我自己知道,我就認了紀寒川,你們擎等着看我倆能有多好!”

人被打過一次臉,腰板就再也繃不直了,不管誰說什麽,顧珩北都認真聽着,點頭,微笑,喝酒,“你們說得對”。

車廂裏彌漫着濃烈的酒氣,顧珩北降下車窗,十二月的寒風呼啦湧入,他不自禁地打了個噴嚏,鐘燼又把窗給升起,顧珩北煩躁地扯了扯衣領,閉眼靠在後座上,眉峰擰成一座小山。

“難受?”鐘燼摸了摸他的額頭,觸手一片熱,拿了瓶水和藥,“吃了,解酒。”

顧珩北眼睛都沒睜,就着鐘燼的手吃了片解酒藥,他賭氣地說:

“他媽的一個個訓我跟訓孫子似的,我就鬧不明白了,他們是把我當情聖啊還是把紀寒川當絕世妖孽,我至于再見了他就走不動道?”

“你心裏有數就好,”鐘燼把藥和水瓶都放進他那邊車門的置物格裏,動作和語速都很慢,“你哥他們沒惡意,就是好唠叨。”

顧珩北靠着椅背偏過頭,睜開一只眼睛:

“你怎麽就從來不唠叨我。”

鐘燼說:“因為我知道你屬驢的,越是要給你上辔頭,你越是犟得兇。”

顧珩北眉心跳了下。

“顧珩北!你他媽就是屬驢的,你就死犟吧你!早晚你得犟死在你這驢脾氣上!”曾經有個人也這樣氣急敗壞地指着他來着。

“胡說,”顧珩北笑起來,被酒意熏染的嗓音有一絲含糊,聽起來像是撒嬌一樣,“我明明是屬馬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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