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冬夜吞噬整個城市,三院的住院大樓裏燈光次第熄滅,護士巡房的足音被柔軟的地毯盡數吸收,26樓籠罩在一片幽深的靜谧中。
“六點了,”護士簡瑤抻着腰,左右轉了轉僵硬的脖頸,望向前臺牆壁上懸挂的時鐘向往道,“再熬一個小時下班,歐耶!”
朱曉楠站在櫃臺後面正低頭寫着巡房記錄,漫不經心地問:
“今天是平安夜,晚上準備跟男朋友怎麽過啊?”
“別提了,”簡瑤沒好氣,“我都打算分手了!”
另一個護士賈源端着治療盤從護士站裏轉出來,詫異問道:
“為什麽呀?你倆感情不是挺好的?”
“好什麽呀!”簡瑤憤憤道,“他還是跟他的游戲過去吧,那些英雄比我都更像他的女朋友!”
這個話題一開,女人們都同仇敵忾。
“我家那個也是,也不知道這破游戲有什麽好玩的!”
“咱們工作本來就早早晚晚,平時想約個會都跟擠海綿裏的水一樣,男人倒好,約個會一半的時間還在打游戲,打打打,幹脆打飛機去吧!”
“你們這就受不了啦?像我這樣老公兒子一起坐在那開黑等着我把燒好的飯喂到他們兩個嘴裏的,我真恨不得把手機塞他們嘴裏去!”
這個樓層每個病房都是豪華單間,隔音非常好,護士們也不故意壓低音量,說說笑笑地等待着最後一個小時的值班時間過去。
“說起來,”趙琳琳往長廊裏看了一眼,唏噓,“開發運營這個游戲的人可就在咱們2603裏躺着呢!”
賈源玩笑道:“姐妹們有沒有要組團去給紀寒川紮針的?”
簡瑤花癡道:“還是組團去合影吧,紀寒川可真是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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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也能看出帥來?”老阿姨朱曉楠不能理解小姑娘的眼光,“腦袋都裹成繭了,哪裏帥?”
“眉毛,鼻子,嘴巴,下巴……那五官多精致啊,跟刀刻出來似的,”簡瑤在自己的臉上比劃着,“我男朋友要是長那麽張臉,就是24小時打游戲讓我養着他我都樂意啊!”
“+1!”趙琳琳舉手附和,“咱們顧醫生夠好看的了吧?顧醫生的臉要是能打99分,那紀寒川就是101分!”
終于有人敢起這個頭了,簡瑤和賈源同時:
“顧醫生和紀寒川好像——”
小護士們彼此交換着意味深長的視線,幾個戴着護士帽的腦袋圍到了一起,簡瑤把手機放在最中央,給姐妹們看手機上顯示的度娘百科:
“紀寒川是京都大學畢業的,跟顧醫生是校友,你們看紀寒川大一的時候,顧醫生正好大三……”
“京大的醫學院和計科院都在城北校區!”
“顧醫生查房的時候從來不進2603!”
“紀寒川的兩個外國醫生邀請顧醫生一起會診被拒絕了!”
一群小護士化身成福爾摩斯,從度娘谷哥裏一行行片面冰冷的字體中抽絲剝繭,最後賈源一針見血指出整個事件的核心:
“咱們顧醫生可是性別男,愛好男……”
“嗯哼!”朱曉楠擡起頭,護士長嚴肅的目光掠過幾個小姑娘,“八卦帥哥就八卦帥哥,不許胡亂揣測咱們自己家的醫生!”
護士們都抿住了嘴,這種敏感話題不能随意揣測,大家就聊些無關痛癢的。
“紀寒川的那個家屬,是他哥哥嗎?”賈源說,“兄弟兩個長得很不像啊,他哥哥雖然也好看,但太秀氣了吧,好像個女孩子。”
“但是那哥哥對他真好,什麽事情都親力親為的,這都幾天了,我好像都沒見他哥哥休息過。”
“聽說紀寒川出身貧寒,是他哥哥打工供着他念書出國的。”
“不能吧?”簡瑤提出疑問,“紀寒川是特招進京大的,學費都是全免的,再說還有助學金和獎學金呢,這年頭只要考上大學哪裏還有念不起的?”
“反正他哥哥對他确實好,我五點過去量血壓的時候,那哥哥還趴在紀寒川床頭一直跟他說話呢!”
“可說什麽紀寒川也聽不見啊,他根本就沒醒過……”
就在這時,柔美悠揚的《致愛麗絲》呼叫鈴響起,衆護士神色一凜,賈源快步走過去接起:
“你好……請問是哪個床位……2603?好的,馬上就來!”
賈源迅速轉頭:“快叫蒼醫生,2603病人腦電波異常!”
簡瑤立刻沖向值班醫生的辦公室通知蒼淮明,朱曉楠推上醫療車帶着其他護士急匆匆往2603跑。
2603房門大開,紀寒川的保镖助理焦急地圍在病床前,紀寧生撲在紀寒川身上哭天搶地,喊得歇斯底裏。
朱曉楠一眼就看到患者的腦電圖呈現一條筆直的線。
朱曉楠立刻吩咐簡瑤:“打電話給陳院長和蔣主任,快!”
三院接到過許多位高權重功成名就的病人,但是紀寒川是非常特殊的一個,他是A藉華人,其名下的公司在全世界都極具影響力,他大張旗鼓歸國投資卻出了車禍原本就備受關注,紀寒川要是就這麽死在京都那是世界性的新聞,國際影響非常不好。
三院精銳齊出成立專家組,陳院長的發際線在短短的半個月裏上演了一場敦刻爾克大撤退,蒼淮明上火得口舌生瘡,神外科的蔣主任都往精神科跑了三趟了。
腦電圖停止波動,朱曉楠情知事情有多嚴重,她立刻清空病房裏的家屬,蒼淮明和另一位值班醫生風一樣沖進來,其中一人甚至還光着一只腳連鞋都沒來得及穿。
病房門被關上的那一刻,紀寧生聽到尖銳的警報器瘋狂作響,他緊縮的瞳孔裏映出的最後一個畫面是心跳檢測儀上的曲線像是失控的過山車般拉出令人心驚肉跳的弧度,最後抻出一條淩厲如刀鋒的直線。
紀寧生如同被人抽去了全身的血液和筋骨,癱軟在地。
……
“嘭嘭嘭!嘭嘭嘭!”
顧珩北今天是早班,自家門板被人當擂鼓似地一通猛捶的這個時候他正在衛生間裏刷牙。
“誰啊?”
顧珩北有些惱火,他飛快地吐掉漱口水,随手拿了塊毛巾邊擦嘴邊往門邊走,他并沒有立刻拉開門,而是從貓眼往外看了一眼,認出來人後他的眉頭登時皺得死緊。
紀寧生怎麽來他家了?
“顧珩北!你開門!”紀寧生的嗓音又急促又沙啞,甚至還拖着一絲哭腔,“你給我出來顧珩北!出來!”
“搞什麽?”顧珩北打開門,看着門外臉色蒼白如鬼雙眼布滿血絲整個人都狀若癫狂的紀寧生,“你有什麽事?”
紀寧生二話不說就上手:“跟我走!”
顧珩北手臂擡高,格開紀寧生:
“幹什麽?紀寧生,你以為這是什麽地方?”
“珩北!”出聲的人叫徐進,他是紀寒川大學時的同學和搭檔,兩個人合作多年親如兄弟,顧珩北曾與他十分相熟,徐進的神色驚痛中夾雜着慌張,只是較之紀寧生尚有理智,他一手按住紀寧生安撫對方,一邊看着顧珩北懇切道,“寒川可能不行了,醫生下了病危通知書,你去看看他吧?也許這是……最後一面了……”
“不是最後一面!”紀寧生忽然嘶聲打斷徐進的話,“什麽最後一面?沒有最後一面!”
“顧珩北!”紀寧生兇狠地瞪着顧珩北,那目光裏摻雜了太多的仇恨與不甘,卻也仿佛凝聚了最後一點的希望,“他是為你回來的!他是為你絕望的!他是為你才喪失活下去的意志的!你跟我走,你必須跟我去見他,你立刻跟我走……”
兩個人,寥寥幾語,顧珩北就大概明白發生了什麽,他往後退了兩步,拉開和門外人的距離,神色冷漠:
“抱歉,2603的病人不是我負責的,如果紀寒川真的病危,我建議作為家屬,你們現在應該守在搶救室外,醫生随時會有最新通知——”
“你別給我扯這些冠冕堂皇的話!”紀寧生的嗓子完全變了調,像是尖銳的兩種金屬互相摩擦,聲音刺耳得讓顧珩北和徐進都感到頭皮發麻,他似乎瀕臨瘋狂,整個人抖得像是剛從冰水裏被撈出來的禽鳥,而他的眼睛裏卻仿似有熔岩在燃燒,他一個字一個字地從喉嚨裏擠出來,淩亂破碎,“顧珩北,我知道你心狠,但是我告訴你,如果小川死了,我要你整個顧家都給他陪葬!”
顧珩北笑了,那笑意卻不達眼底,冰冷又不屑:
“紀寧生,幾年不見,你的智商和歲數原來是反着長的。”
“珩北,”徐進勸說,“寧生現在完全亂了方寸,他不是威脅你,我們只是懇求你去見他一面,醫生先前就說過,寒川是一個不配合的病人,他意志消沉,根本沒有求生的欲|望,如果你出現,也許能喚起……”
“你們是狗血電視劇看多了吧?”顧珩北啼笑皆非,“給紀寒川治療的是全華夏最好的腦科醫生,如果你們信不過,哪怕去寺廟裏多給他燒兩柱香,也好過把主意打到我身上來。”
紀寧生忽然笑了,他的笑陰恻恻的,在清晨昏暗的樓道光線下透着慘烈凄森的味道,也充滿了不顧一切的偏執與瘋狂:
“顧珩北,我再問你一次,你去不去?”
顧珩北定定回視,輕吐出兩個字:“不去。”
紀寧生輕聲說:“徐進,你先到樓下去,五分鐘後,我會把他帶下去。”
“寧生,”徐進道,“你冷靜點,珩北不是不通情理的人,我們跟他好好講……”
“沒什麽好講的,”顧珩北伸手欲關門,“你們別在我門前一搭一唱的,紀寒川是死是活跟我沒關系,醫院裏每天死那麽多人,我姓顧的沒那時間一個個哭喪去!”
徐進急道:
“珩北,不管怎麽樣,你們以前在一起那麽多年,那麽多年的情分……”
顧珩北不耐煩地關門,就在門板被合到僅容一只手臂伸進的這個空隙裏,紀寧生忽然将胳膊硬生生插了進來,與此同時,顧珩北也看到了紀寧生的手機上那令人怵目驚心的一幕。
空氣在那一刻都像是被抽幹了。
門板內外的人都陷入死一般的沉寂裏,唯有一只手機屏幕上躍動着無聲而激烈的畫面。
五分鐘之後。
那一點門縫像是結了冰的湖面慢慢裂開,顧珩北的臉從堅冰裏一點點露出來,所有的表情都是凝固的。
紀寧生揚起得勝而陰冷的笑容:
“如果小川死了,我要你整個顧家陪葬,顧珩北,你現在信不信我這句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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