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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8章

房門被敲響的時候紀寒川吓得整個人都從椅子上彈起來。

原本徐進拉着他想和他談一談關于醫療軟件的構思,但是紀寒川神思不屬,心思根本集中不到正事上,徐進只得先回自己宿舍去了。

徐進走後,紀寒川便陷入了深度的思考。

他發現自己所有的倉惶無措都來自于他的無知,他對于同性戀這個群體一無所知。

紀寒川回想起自己第一次聽到這個詞是在高一。

當年他是以全縣第一的成績考入的縣高中,班裏很多同學都是從初中部直升上去的,互相之間都認識,班主任讓大家自由選擇同桌,紀寒川反正誰也不認識,他看到有個男生孤單單地坐在角落裏,就把自己的桌子搬過去,打算跟他一起坐。

誰知一直在講臺前觀望的班主任突然開口了:

“紀寒川,你別跟某某某坐,你到這邊來。”

紀寒川是直到那個男孩退學才從別人口中聽來“同性戀”這三個字。

他終于明白為什麽所有人都排斥那個男孩,在那民風保守閉塞落後的小城裏,連老師都無法坦然接受這樣的學生。

那時他就不懂,只是潛意識裏知道這個人群是怪異的,是跟正常人不一樣的。

紀寒川的心像是被一只利爪擰着,幾乎要透不過來氣。

顧珩北……他也被人排斥過嗎?

那麽出色優秀,光芒萬丈的一個人,會因為這樣被人嘲笑冷落孤立嗎?

同性戀又不是殺|人放|火,憑什麽就要被歧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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紀寒川認識的人裏,沒有比顧珩北更好更完美的人了,如果這樣的人是同性戀,那麽同性戀一定沒什麽可怕的。

紀寒川打開電腦,搜索最科學權威的網站,去了解同性戀。

任何事物透過科學客觀公正的角度,都會讓人更易于理解和接受。

為了更加理解同性戀的感情,紀寒川還下載了幾部經典的電影,他先将一部《藍宇》從頭看到尾,從最初看到兩個男子肢體糾纏的不适和抗拒,到最後感動和震撼于藍宇死去後陳扞東年複一年的懷念。

紀寒川發現原來同性之間的愛情和異性也沒有什麽不一樣,他們同樣真誠熾熱掏心挖肺,但卻困于更多的世俗規則無可奈何。

然後紀寒川又看了一部《春光乍洩》。

紀寒川試圖在電影中尋找顧珩北的影子,然而顧珩北既不是藍宇也不是陳扞東,更不是黎耀輝。

只有何寶榮,紀寒川發現何寶榮身上有一種魅力,在顧珩北的身上更體現得淋漓盡致。

就是那種眸光流轉百媚橫生,笑游人間為所欲為的不羁放肆,何寶榮總輕易地将黎耀輝握在股掌之中,顧珩北卻能令所有人對他納首稱臣,一颦一笑裏誰敢不為他着迷。

作為一個純直男的視角,紀寒川能夠看明白為什麽黎耀輝能對何寶榮全無抵抗,就像他不會對顧珩北産生遐想,卻依然感受得到顧珩北有颠倒衆生的魅力。

黎耀輝在天臺上砌水泥,何寶榮在他身後倒下一瓶礦泉水,南美熱烈驕熾的陽光下,何寶榮抱着黎耀輝,臉頰和嘴唇在黎耀輝的後頸和肩背上碾壓——

敲門聲就是在這個時候響起,“砰砰砰”,突如其來,猝不及防,紀寒川被吓得猛一跳,像是做了什麽壞事被人當場抓包,他手忙腳亂地關掉電腦,這才去開門。

“你那又沒熱水了嗎?”紀寒川以為是徐進,他一邊問一邊打開了門。

“……”紀寒川怔然地看着站在那裏的人,呆住。

顧珩北輕輕喘着氣,手握成拳抵着唇呵了下,笑道:“好冷,讓我進去啊。”

紀寒川像是被揍了一拳似地退後一步,把顧珩北讓進屋來。

“外面……下雨了嗎?”

紀寒川問,他看到顧珩北的藏藍色羊絨大衣上落着細細的水滴,頭發也沾濕了,連鬓角都反射着微弱的熒光。

“豈止,”顧珩北搓着手,“下雪了!我差點爬不上來!”

“爬?”紀寒川大驚失色,“你從哪裏爬上來的?”

“一樓那邊過道裏不是有個窗戶嗎?下面是一排自行車,我踩着自行車爬上來的!”顧珩北得意地說。

紀寒川無語地望着顧珩北,有好幾秒的時間裏他的腦子都是空白的,然後他急急地彎身,拎起水壺,想弄點熱水給顧珩北洗洗,但壺裏的水是昨天晚上打的,已經不熱了。

“我去問問我同學那裏還有沒有熱水。”紀寒川說。

“算了,別管我了,我等會回我公寓去洗個澡,”顧珩北甩了甩頭,發梢上的水珠活蹦亂跳的,他看着紀寒川,眼睛黑漆漆的,明亮而專注,“我來是有幾句話要跟你說。”

紀寒川手裏還拎着壺把,他慢慢地點了下頭,把壺放回原處,然後站直了,背靠着床鋪的扶梯,他抿了下嘴唇,搶先說:“對不起。”

顧珩北一愣。

“我不該就那樣走,”紀寒川歉疚地解釋,“今天是你的生日,我很失禮。”

顧珩北笑了:“我也是來說對不起的,我知道你受到冒犯了,但那不是我的本意,我并沒有想将你帶到那裏。”

他把昨天群發短信的烏龍和後來陰錯陽差的安排都解釋了一下,最後抱歉道,“讓你……難堪了。”

“還有,送你的衣服,我當時只是為你買的,我就覺得适合你,你穿了一定好看,我只買了這一套,闫森估計是後來自己又過去買的,我不是搞批發的……而且我今天也沒請他來。”

顧珩北三言兩語的,把紀寒川耿耿于懷的症結都解開了。

原來是這樣,紀寒川心中憋悶的那口氣終于洩了出來,其實在顧珩北出現在他面前的那一刻一切解釋都已經不再重要,顧珩北能來就是一種态度。

紀寒川苦笑道:

“我手機昨天晚上壞掉了,今天送去修,還沒拿到,你給我發的短信我都沒收到。”

“操!”顧珩北郁悶,“怎麽那麽寸?”

兩個人陷入了短暫的沉默,其實彼此都知道真正的問題還沒有提出來,他們都不知道如何啓齒。

他們交錯了下視線,又都欲言又止地分開。

最終還是顧珩北開腔了:“我的确是同性戀。”

紀寒川目光一震,眼神複雜。

“你恐同嗎?”顧珩北問。

“不,”紀寒川下意識地說,“我不在意旁人……”

紀寒川不知道怎麽表述,但是顧珩北知道,顧珩北替他說下去:

“你不介意別人是同性戀,但前提是別冒犯到你,別對你有遐想,對吧?”

紀寒川尴尬地垂下眼。

顧珩北側坐在紀寒川的書桌上,這個高度能讓他和倚靠着扶梯的紀寒川幾乎平視,他上身擰着小小的弧度,一開口坦坦蕩蕩:

“我的确是對你有過遐想。”

紀寒川霎時脊背一僵,眼神胡亂飄散,連呼吸都不均勻了。

“別緊張,”顧珩北微笑,雙手向下一壓,那是一個極具安撫意味的手勢,他輕聲說,“我們認識這麽久,除了最開始的時候有點小小的不愉快,其他的時間裏,我有讓你覺得不舒服過嗎?”

紀寒川很認真地搖頭。

“我們做Gay的,其實是有原則的,我們有自己的圈子,一般不會去招惹直男,我們是喜歡同性,但并不意味着不能和同性建立正常的關系,”顧珩北語速很慢,字斟句酌,他攤了攤手,“你看,我有很多很多同性朋友,我們之間就只有單純的同性友誼,其實就算是男女之間,也是有很純粹的交情,對不對?”

紀寒川點頭:“我知道,我……了解了一點,其實你們只是,只會對同性産生愛情和……”他咽了下唾沫,未經人事的少年人臉皮子薄,連“情慾”兩個字都不好意思出口,他撓了撓頭,“這是天生的,對不對?”

顧珩北訝異,怎麽也沒想到紀寒川會說出這樣的話。

“對,大部分的人是天生的,也有部分人是環境造就的。”

顧珩北揣摩着,“所以,你不恐同,也不介意我是同性戀,但是,你不希望我把這種心思用到你的身上,是不是?”

紀寒川低頭不語。

“我有過私心,這點我承認,最初和你交好,的确帶了一點目的性,”顧珩北眨了下眼,“你知道自己長得很漂亮吧?”

“啊?”紀寒川愣愣地,“不知道。”

紀寒川皺了皺眉,抗議道,“你別這麽說我。”

顧珩北撐住額頭,一陣無言。

直男就算了,還他媽癌無可癌。

“好吧,你是很帥,非常帥,我一開始看到你就覺得很驚豔,你能理解嗎?就是你如果看到非常漂亮的女孩子,也會有那樣心癢癢的感覺……”

“不會啊,”紀寒川老實地說,“我沒有心癢癢過。”

顧珩北:“……”

這就有點難溝通了。

傻小子半點不開竅,不能跟他共情啊。

顧珩北有點頭疼,自己都不知道該用什麽措辭比較合适:

“總之就是,一開始我看到你的時候是把你當做過‘異性’來看待,但是後來發現你不是這條路上的,我也淡了那心思……你能明白嗎?我後來和你交朋友,是很認真的,認真地和你做兄弟,你信嗎?”

紀寒川點點頭。

“我的朋友很多,但是能讓我遷就的很少,你大概是唯一的一個,但那并不是因為我一定要從你身上得到什麽,我只是覺得你這個人值得。”

紀寒川眸光閃爍,滿是動容。

“我不希望因為我的性向就失去你這樣一個朋友,我們以前是什麽樣,以後就還是什麽樣。在未來的相處裏,我不會強迫你,不會引|誘你,也許偶爾的我會開一開玩笑,但是我保證我不是在冒犯你,”顧珩北凝視着紀寒川,笑容明亮,眼中光華流轉,全是真誠,“這是我的想法,你呢?如果你不能接受,要就此與我斷絕來往,我也尊重你的決定。”

紀寒川張了張口:“我沒有想跟你絕交,我只是,”他嘆了口氣,抹了把臉,“我那時候走,只是太意外了,我需要一點時間消化。”

“那我給你時間。”

“不,夠了,我已經消化了,”紀寒川眼眸潮潤,神色比顧珩北還要認真,“其實即使你不來,我明天也會找你說清楚的,除非你覺得和我相處不自在,否則我會一直拿你當我最好的朋友,一直一直,我說真的。”

這已經是顧珩北一路過來設想過的最好結局了,他心頭一松,卻還是有些疑惑:

“可是,你怎麽會這麽快就接受?我是說,大部分的人,消化的過程都不會這麽快。”

紀寒川據實以告:“在你來之前,其實我有查看過相關資料。”

“什麽資料?”

“關于同性戀,關于同性戀的感情,我了解了很多,”紀寒川說,“了解了就知道,那一點不可怕,那不是病,也不是病态,那只是一種擇偶方式,就像你不吃姜不吃蔥不吃蒜不吃芫荽,但我什麽都吃,就是這樣的差別而已。”

顧珩北怎麽也沒想到會聽到這樣一段話,那聲音明明低而平穩波瀾不起,卻恍似破空而來,穿透耳膜。

像是有一根震顫的弦連接起心髒肺腑裏所有的筋脈,扣動的時候整個胸腔裏回音不絕。

那是一種比他最初對紀寒川的心動來得更為深沉跌宕的情感。

不是那種膚淺的,貪圖一時的眼目愉悅就想去接近去占有的沖|動。

而是發自內心的被打動。

紀寒川與他不是同路之人,但是紀寒川願意主動去了解他,去理解他,去接受他,進而包容和接納這整個群體。

顧珩北定定地看着紀寒川,然後張開雙臂。

紀寒川一臉不解。

顧珩北眼睫輕眨:

“為了我們能這樣開誠布公,為了理解萬歲,來抱一個!”

紀寒川躊躇着,臉色陰晴不定。

顧珩北受傷地說:“你果然還是對我有芥蒂了。”

“沒有!”紀寒川急道,他只是覺得這麽擁抱太刻意了,刻意到有點尴尬。

但是看到顧珩北癟着嘴委屈巴巴的,紀寒川只得上前一步,他鼓着腮幫,像是在積蓄勇氣,一臉義無反顧地也張開手。

“噗!”顧珩北終于破功,捧腹大笑。

紀寒川知道被耍了,愠怒地在顧珩北肩上搗了一拳。

這一碰,才驚覺顧珩北身上還濕着。

顧珩北也縮了縮肩膀:“那我回去了,明天再找你玩。”

“你怎麽回去?”

“怎麽上來的,就怎麽下去啊。”

紀寒川去陽臺上看了看,然後踅回來:

“雪下挺大的,你帶把傘,外面很冷,你穿秋褲了嗎?”

顧珩北直翻白眼:“你能不能別老提秋褲?”

“你覺得冷就是因為你沒穿秋褲!”

“我們Gay都不穿秋褲!”

紀寒川:“……”

真是敗給他了,紀寒川打開衣櫃:“我這裏有圍巾手套,你都戴上……”

“別忙活了,就那麽一點路,”顧珩北拉住紀寒川忙碌的手腕,“要不你跟我一塊走吧,這宿舍裏也太冷了,住我那去,反正還有還幾天假,說起來你來京都這麽久都沒好好逛過吧?我帶你好好玩兩天!”

紀寒川遲疑,顧珩北挑眉:“怎麽,你還怕我吃了你啊?”

“不是,你別老提這茬了,我同學明天可能會找我,我們有點事要談。”

“那明天讓他去我那找呗,”顧珩北直跺腳,“走吧,你這兒冷死了!”

兩個少年關上燈,帶上門,從四樓下到二樓和一樓的那個過道裏。

紀寒川探頭往下望了望,發現這地方說高不高,卻也有六七米,上來容易下去難,尤其是下面落了一層雪,一個打滑摔進車堆裏也是不好受的:“不能就這麽跳,下面全是自行車。”

顧珩北上來的時候在幾輛自行車上又架了輛自行車,所以很容易就爬上來了,但那輛車大概在風裏被吹倒下去了:“那怎麽辦?”

紀寒川說:“要不在我宿舍睡到天亮再走吧,宿管阿姨六點就開門了。”

“那也行。”

兩人又返回宿舍,紀寒川讓顧珩北把衣服脫了直接進被子裏,顧珩北睡他的床,他睡章明的床。

顧珩北看着紀寒川從他自己的櫃子裏拿了條幹淨床單往章明的床上鋪,燈光下的少年神情專注,短發烏黑面容清俊,一雙眼睛猶如陽光下靜谧的湖水,細細碎碎地閃着光。

顧珩北忽然就覺得心裏酸疼了一下。

明明他今天受到了那麽大的沖擊和羞辱,卻在最短的時間裏就接受了顧珩北的一切隐瞞和道歉,他對待顧珩北一如得知真相之前,毫不生分,毫無別扭。

少年心性,磊落至此。

“咕咕咕——”

兩個男孩一個坐在上鋪,一個站在下鋪,面面相觑,遙遙對視。

顧珩北尴尬地摸了摸肚子:“我晚上沒吃飽。”

紀寒川更尴尬:“我肚子也在叫……”

這個年紀的半大小子,睡覺能将就,肚子一鬧騰起來那真是哪吒倒海。

得,繼續想辦法出去吧。

兩個都是聰明人,他們把床單綁成條,然後再次回到過道那裏。

誰先下去是個問題。

顧珩北不合時宜地覺得這是個誰上誰下的原則問題。

先下去的人要接住後下去的人,有一種老爺們兒頂門立戶照應妻小的儀式感,顧珩北當仁不讓,紀寒川沒有那麽曲折八繞的心思,他就是覺得自己力氣大從小又登高爬低的,就算真摔着了給顧珩北墊個背都不怕。

兩人誰也不讓誰,只能用男人的辦法來解決——

石頭、剪刀、布!

三局兩勝,紀寒川贏。

紀寒川順着床單先滑下去,接着顧珩北把床單扔下去。

那會紀寒川站在自行車上,仰頭,高舉着雙手,顧珩北站在窗口看着他。

雪花窸窣,圍着紀寒川上下飛舞,淺淺地在他的身上覆了一層瑩白的霜。

顧珩北心想,如果羅密歐當年在朱麗葉窗臺下的樣子就是這麽帥,那怪不得朱麗葉肯跟他一塊去死。

“下來吧e on。”紀寒川小聲地喊。

顧珩北爬上窗臺,雙手撐着窗框,慢慢地往下滑落身體,然後他就感覺到一雙有力的手臂抱住自己的雙腿,繼而承接住他全部的重量,将他慢慢放了下來。

兩人從自行車上跳到地面。

他們把床單展開頂在頭上,先是相視而笑,然後一起喊道:

“三,二,一,跑!”

少年并肩,如一張弓上并射而出的兩支箭,奔向那廣闊的白茫茫的世界。

雪花翩翩飛舞,像是天與地之間,灑滿了細細碎碎的糖。

作者有話要說:

顧珩北:聽說你們都想看我火葬場?

紀寒川:媽媽說,我是暖寶寶。

18號小墨要上夾子,為保千字收益,所以18號的更新時間改到晚上23:00:00,19號開始更新時間回到中午12:00:00,晚上早睡的小朋友不用特意等更,除非有特殊情況小墨會請假,之後會堅持日更的,也希望大家能多多留評,看的人多了會給小墨更多的鼓勵和信心,非常非常感謝大家!

愛你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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