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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2章

京都市區的某家私人醫院,在淩晨三點時分依然燈火輝煌。

深夜的沉寂如海水覆蓋着整棟建築,顧珩北走在醫院鋪設着豪華地毯的走廊上,柔軟的地毯吸盡了足音,沒有發出一點聲音。

顧珩北站在他此行的目的地前,敲了敲門。

開門的是索林的助理,像是早就知道他會來一樣,跟他打了招呼就自己出去了。

床上蜷着一個人影,被子從頭蒙到腳。

顧珩北在床前站定,開口道:“索林,你別睡了。”

床上團的那人一動不動。

顧珩北輕笑了一聲:“你不一直想讓我來見你嗎?我現在來了,你又當縮頭烏龜了?”

索林“呼”地拉開被子,瞪向顧珩北。

他本來是四肢趴在被窩裏的,這麽猛一挺身,就像一只大型動物忽然直立。

索林一直都長得很瘦,住了幾天院又鬧絕食,更是瘦得沒了血活樣,臉白得像抹了粉,更凸顯出他臉上的傷痕五彩斑駁,配上他不甘而兇惡的眼神,活脫脫一個吸血鬼。

顧珩北定定看着他,像是頭一回認識這人似的,眼睛從上到下,把索林掃了一遍。

到這會,顧珩北還是挺心平氣和的。

“MniWeb被關的事,你做的?”

索林冷笑:“我就知道你是為這個來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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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你做的嗎?”

“我說不是你信嗎?”

“不信……”顧珩北搖了搖頭,“除了索局長的親侄子,沒人能那麽快就讓廣電總局的人趕投胎似的空降過去,這事兒就算不是你一人操持的,跟你也脫不了關系。”

索林冷哼了一聲。

顧珩北随手拿起床頭櫃上的煙和火機,他抖出一根煙,咬在嘴裏,低頭點燃,然後深吸了一口。

顧珩北會抽煙,但他很少抽,一年都見不到他抽幾根,他抽煙也跟別人不一樣,從來不往外吐煙圈,那些焦油尼古丁全都混進肺裏,一個學醫的這麽抽煙簡直是故意自虐,那是真煩到頂了。

“索大林子……”顧珩北夾着煙,滿臉都是納悶,“我是真的弄不懂,紀寒川哪兒招你惹你了,你往死裏搞他?”

索林眸光陰鸷:“我就是看他不順眼!”

“理由……”

“沒理由!”

顧珩北隔着袅袅飄浮起的青白煙霧看索林,很平靜地說:“那就是你有病。”

“小北……”索林眼眶猩紅,他指着自己的腦袋,十多天了,他臉上的淤青紅腫都還沒散去——

那是顧珩北在“盤絲洞”裏打的,他不甘而憤恨地質問,“咱還十幾年的兄弟,你為了個外人跟我翻臉,難道我跟你這麽多年的感情還比不上你認識他幾個月?”

顧珩北俯視着他,眼尾拉出冷淡而銳利的弧度:“這不是感情深淺的問題,這事還有對錯,從頭到尾,他就沒做錯過什麽!”

“他沒做錯什麽?”索林面容扭曲,尾音破了調,“你為了他打我,要告我,就沖這一點我都要弄死他!”

“我跟你翻臉,我揍你,我告你,你不沖我來,你挑軟柿子捏,嗯?”

顧珩北點着頭,堆着笑,然而那笑容裏卻沒一點笑意,滿滿的諷刺和嘲弄,“你是夠有種的,下手也快,一點聲音都沒透,這出戲你費了多大勁,搭了不少錢和人吧?

以後誰再跟我說索林沒腦子沒手段我頭一個跟他急,你他媽手腕牛逼大發了!”

索林扭曲的臉頰狠狠抽動了一下,像是被扇了一個巴掌,他既難堪又不可置信,頓時暴躁起來:“操他媽的不就一個小鴨子——”

“操你媽的你又是什麽東西!”顧珩北猝然一腳踹在床頭櫃上,“轟隆”聲中櫃上的杯子勺子碗和一些雜物稀裏嘩啦碰在一起,幾個蘋果橙子骨碌碌滾了滿地。

這句話吼完兩個人都失了控。

索林半跪在床上仰頭,顫抖着手指着顧珩北,眼睛裏一縷一縷綻着血絲:“顧小四,咱倆從小穿一條褲衩,你滿地爬的時候我就帶着你玩兒,你四歲那年掉水庫裏,是我用網兜把你撈了上來,你吃個小湯圓兒噎住,是我給你拍出來,海軍大院的人堵我我讓你跑你不跑咱倆一起被打成狗,我高中畢業不肯念書了被我爸吊起來打就只有你一個人敢攔,你那會替我挨了幾鞭子我到現在都還記着……你現在為了個外人,你這麽對我……”

“你他媽還有臉提!”顧珩北的胸膛劇烈起伏,眉眼裏寒光迸射宛如利劍,那是實實在在不加掩飾的恨極怒極,“你他媽怎麽有臉提那些!你要真拿我當兄弟你就不會糟踐我喜歡的人!

我自己一指頭都舍不得碰你給我把人死裏搞……是他放了你一馬,他看在我份上放你一馬……”

索林目眦欲裂:“老子需要他一個小鴨子放?!”

“你個混賬東西!”顧珩北又一腳狠狠踹在病床邊上!

“我他媽不明白啊索林……”顧珩北喉頭一陣陣血氣逆湧,他幾乎是用哭的吼出這句話,“我不明白你為什麽要逼他去死,你逼他就是逼我!你狗日的是腦子有病啊!”

“我有病,我是有病……”索林呵呵笑起來,他笑得臉側的顴骨不停抖動,笑得麻木而變态,“你就這麽護着他是吧?”

索林的表情驀然變得暴戾和陰狠:“你越護他我越要弄死他!從今以後這京都城,誰敢給姓紀的一口飯吃,老子就砸了誰的鍋!

我要他在這地兒上待不下去,給我滾回他的窮山溝裏去!”

“你來!”顧珩北手裏的煙終于燒到了盡頭,他用力把煙頭擲在地上,冷冷的嗓音淬了冰鋒,砸在地上铿锵脆響,“我也告訴你,只要我顧四在京都待一天,誰再動紀寒川一根毫毛,我拿命跟他拼!包括你在內。”

顧珩北轉身,走出兩步卻又回頭。

索林烏沉沉的眼睛在看到他回頭的那一刻還亮了下,顧珩北卻露出一個惡意到幾近殘忍的笑,他輕聲說:“索林,你這麽搞我喜歡的人……你他媽的不是對我有什麽心思吧?”

索林的瞳孔頓時瞠大得幾欲爆裂。

“哈!”顧珩北仰面笑了起來,接連笑了好幾聲,然後他盯着索林,一個字一個字慢慢地,務求讓索林聽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他恨不得自己說的每個字都化成刀子,把這個狼心狗肺的東西捅個腸穿肚爛労茫“你要是有這心思,那可他媽太惡心我了!你照照你那逼臉,你也配!”

顧珩北說完,抄起床頭櫃上搖搖墜墜的一個玻璃杯子,狠狠地砸向對面的牆壁,杯子發出“咣嚓”一聲響,然後四分五裂摔在地上,濺了滿地碎片。

“索林,咱倆的情分就跟這玻璃杯一樣,cei他媽完了!”這是顧珩北留下的最後一句話。

門被用力打開又轟上,屋子裏轟隆轟隆震天響。

小助理過了好久務稭驕ぞさ贗瓶門,病房裏果然一片狼藉,索林把能砸的能推的全都毀了個徹底,正坐在地板上呼哧呼哧喘着氣。

他沒穿鞋,光着的腳邊就是那一地碎玻璃渣子。

“索……索少……”小助理膽戰心驚地想提醒索林小心,別被碎玻璃紮到,卻在下一刻驚恐地瞪大了眼。

索林哭了,嗚嗚嗚帶響的,他坐在地上抱着膝蓋,嚎啕大哭,小助理覺得他那個樣子好像個心愛的玩具被人砸碎後就覺得天崩地裂要活不下去的熊孩子。

小助理心說可他哪裏是個熊孩子,他砸掉的哪裏是別人家的玩具,那是別人的身體,尊嚴,事業,夢想,是別人的全盤人生,他肆無忌憚地破壞掉,他還有臉哭。

索林哭着,他一邊哭一邊撿起那些玻璃渣子往一塊拼。

小助理職責在身,終究怕這慫蛋把自己弄傷了:“索少,您別碰這個玻璃渣子,我去掃了……”

“嗚嗚嗚……”索林拉着小助理,滿臉的鼻涕眼淚,他無賴地,又近乎哀求地說,“你給我……拼起來,把這個杯子……拼起來……”

“碎成這樣……”小助理為難地說,“拼不起來了,我再去買個新的吧,買個一模一樣的……”

“我不要,我就要這個!”索林蹬着腿,暴躁地拍打着地面,一邊哭一邊喊,“我就要這個……我不要新的……”

小助理蹲在那,一臉漠然,他知道那玻璃太碎太碎了,是怎麽都不可能再拼出一個杯子來了。

可是索林,他好像還不知道這個道理。

活該。

同一時間顧珩北走出醫院,他像是被人抽去了腿骨,腿軟得站不住,他扶着牆壁,慢慢地蹲在地上。

十幾年兄弟,顧珩北從記事起就認得索林,索林說的那些事,顧珩北也一件沒忘過。

他其實直到現在都還沒明白,事情怎麽忽然就變成這樣了,他最好的兄弟往死裏逼他最喜歡的人。

好好的一個紀寒川,怎麽就被逼到這份上了。

“盤絲洞”裏那瞠裂他眼眸的一幕幕,“創傷性性障礙”的診斷,MiniWeb的腰斬……

明明那天送紀寒川去參加酒會之前,他還對自己笑着,他還跟自己說,“外面就算真的有妖精,我也不是唐僧,我是孫悟空,早就被你壓在五指山下”。

那怎麽就成上輩子的記憶了。

顧珩北渾身發着抖,紀寒川一語成谶,他對他的喜歡,活生生壓成了一座五指山……

那年六月在顧珩北的記憶裏,一直是血色和灰蒙交織,紀寒川從外傷低燒,轉高燒肺炎,足足挂了半個多月的點滴。

NorMou依然在運行,因為合約裏沒有提前考慮到MiniWeb被強行關閉的這種突發事件,明耀風投的資金全部撤出,NorMou作為乙方,甲方gg商的尾款沒了下文,而它作為甲方,乙方的合作商卻來讨要宣發的尾款。

NorMou在MiniWeb項目清盤之後,多出了三百多萬的債務。

擺在紀寒川他還面前有兩條路,一是申請破産,二是和合作商協商延遲還款。

NorMou的辦公室是租的,服務器是租的,名下資産不過幾臺電腦一些辦公用具,但凡是個智商沒問題的都會選擇前者。

幾大創始人在紀寒川的病房裏開了會。

“還債……”紀寒川和顧珩北異口同聲。

“破産……”李楚和徐進也在同一時間開口。

遇重大事不決的,聽紀寒川。

“申請破産很容易,但商業信譽只要壞過一次想再重建就很難了……”

紀寒川肺炎,說太多話會咳嗽,顧珩北替他向徐進和李楚解釋,“NorMou起點太高,紀寒川的個人标簽太醒目,你還已經不可能随便換個馬甲就重頭再來,MiniWeb雖敗猶榮,但是這筆債務如果不還卻是洗不掉的污點。”

紀寒川輕咳了兩聲,他笑着舉起拳頭和顧珩北輕輕一碰,所有的默契盡在不言中。

“徐進……”紀寒川啞聲說,“乙方那邊你去談,一年為限,他還會答應的。”

“可是……”徐進猶豫,“萬一一年後我還還不上……”

“不會的,咳咳……”紀寒川的眼神裏都是自信而篤定的神采,“能還上。”

顧珩北看着紀寒川,眼底浮現出微許笑意,這就是他喜歡的少年。

前途荊棘,盡是逆旅,命運翻雲覆雨,世道不公,但那又怎麽樣呢?血流一地,也要往前走,無非是再一次從頭。

紀寒川沉吟着:“如果他還提出需要擔保人,我還可以找……”

“少說點話!喝水……”顧珩北把冰糖雪梨水塞給紀寒川,“這一點不用你說徐進知道怎麽處理。”

“哦……”紀寒川乖乖地說,然後把水喝了。

“咱還江老師說了,如果有需要幫忙的可以找他,乙方要是要擔保人,咱還可以請院方出面,這些你別擔心……”

徐進看着紀寒川喝水,顧珩北一下一下輕撫他的背,一個乖巧一個溫柔,由衷感慨,“你倆真好!”

顧珩北和紀寒川相視一笑。

他還當然好。

都是少年人,不會一直愁雲慘霧,有了前進的方向,大家都活潑起來了。

“辛辛苦苦大半年,一朝回到解放前!”徐進誇張地做出一個哭的表情。

“豈止回到解放前,咱還壓根兒是回到娘胎裏!”李楚心大慣了,除了最初幾天有點沒緩過來,後來他就把天塌當被蓋了。

他倚着病床旁的櫃子,就站在那兒一根根地薅香蕉,顧珩北在三元裏買的進口香蕉,幾十塊錢一根,給人病號紀寒川專供的,他小爺倒是吃得滾瓜溜圓,一邊沒心沒肺地說,“老四搭了三十萬,咱倆各搭了十萬,顧學長最慘!”

顧珩北是明耀後的第二大股東,除了明耀就他賠最多了。

顧珩北坐在紀寒川後面的一點位置,手臂往前搭着他的肩膀,笑道:“沒事,以後要是賺不回來,你還就把他賣身抵給我!”

玩笑話是說給徐進和李楚聽的,紀寒川卻握住他的手腕,點了點頭:“學長說得對。”

徐進和李楚哈哈笑起來,只有遠遠坐在沙發一角的紀寧生變了臉。

“不過咱還公司賬上現在是一個子兒都沒了,瑤瑤姐他還說工資不急,但是下周就要交房租物業和水電……”

徐進發愁道,他還小麻雀公司怎麽說也是五髒俱全,每月固定開銷都要好幾萬。

“我那還有一點錢……”紀寒川說,“等會我打公賬上去,你讓瑤瑤姐去交物業和水電。”

“嚯!”李楚叫道,“你還有私房錢?我和老徐每個月都月光光的!”

紀寒川得意地說:“我先前閑着沒事接點小活兒,一直都有零花錢。”

“靠!”徐進和李楚非常納悶,“你天天跟我還泡在公司裏,哪裏來的時間接私活?”

紀寒川讨打地說:“早上早起五分鐘接活,晚上睡前挪個五分鐘做活,就有錢了啊!你還不夠聰明,又太懶,月光是自找的。”

徐進和李楚一個抄起屁股下的椅子,一個提着一大串香蕉,沖過來就想跟紀寒川拼命,顧珩北眼疾手快攔住一個,紀寧生也吓得沖了過來拉住另一個。

“徐進,李楚,我弟還在生病呢啊。”紀寧生柔聲勸道。

顧珩北也說:“兩位大哥給我面子!先欠着欠着,等他病好了再打啊!”

紀寒川委屈地揪住顧珩北的衣角:“病好了也不能打。”

顧珩北趕緊哄他:“好好,不打不打!不許打啊!”

“紀大哥偏心自己親弟弟也就算了,學長怎麽也偏心呢?”徐進和李楚忿忿地丢下兇器。

紀寒川在顧珩北身後探出腦袋,仗着有靠山嚣張無比:“因為我比你還帥,還會賺零花錢啊!”

“麻蛋!學長你讓開,今天我倆要清理門戶!!”

作者有話要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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