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4

第53章

散會後,徐進和李楚離開,紀寧生破天荒地讓顧珩北陪他一塊去藥房給紀寒川拿藥。

兩個人走出住院部大樓,顧珩北身上還穿着白大褂,他往樓上望去,紀寒川果然站在病房外的陽臺上看着他們,眉眼裏都是欣慰的笑,看到顧珩北擡頭他還用力揮了揮手,高興得跟個二傻似的。

他竟然覺得我跟他哥哥相處得很好?顧珩北簡直頭疼,這小子的聰明是大智慧,傻起來也真是一根筋。

“說吧,拖我走這麽長的路……”顧珩北和紀寧生一路走到了藥房所在的門診大樓,然後顧珩北往門前的柱子上一靠,開門見山,“有什麽事跟我說?”

紀寧生咬了咬嘴唇,從口袋裏拿出一張卡。

顧珩北撩着眼皮:“什麽意思?”

沒等紀寧生說話,他就嗤笑了起來,“你不是要把這張卡砸我身上,讓我離你弟弟遠一點吧?”

紀寧生臉皮漲紅,眼裏全是壓抑不住的憤怒和憎恨。

紀寧生是過來人,怎麽可能看不出顧珩北和紀寒川的關系。

這兩個人哪怕在同個房間裏不說一句話,光是眼神碰一碰,那奸情滿滿的熱度都燒得紀寧生火急火燎,滿肚子的心肝肺脾腎都焦灼一片。

如果不是紀寒川一直病着,紀寧生早就爆發出來了。

紀寧生用盡所有的方法阻止顧珩北和紀寒川單獨相處,顧珩北知道他們之間早晚要攤牌,不過他沒想到紀寧生會丢給他一張卡……忒特麽搞笑……

“不是你想的那樣!”紀寧生惱怒,但似乎顧忌到有求于顧珩北,很快又低下聲音,他說,“這裏有……三百萬,你幫我給小川,就說……就說是你的錢……”

顧珩北明白了,明白了紀寧生的用意,也猜到這筆錢是哪裏來的。

“你覺得你弟弟會要我的錢嗎?”顧珩北捏着那張卡在指尖轉了下,自嘲地笑了,“如果他肯要我的錢,我會拿不出這三百萬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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紀寧生困惑:“那……那他之前不是……”

“那是MiniWeb前景大好的時候我投資進來的,當時他覺得肥水不流外人田,我參與進來說不定能賺個盆滿缽滿,但是現在NorMou一無所有,只剩一屁股債,他覺得那是他一個人的責任……”

顧珩北把卡遞還過去,語氣淡漠的像是在說和他毫不相幹的事,“他不會用任寥說那,不管你的還是我的。”

“可是,可是……”紀寧生急了,“那麽多錢他怎麽還得出?”

“你該相信他……”顧珩北目光沒什麽焦距地凝定在虛空裏的某一點,他微微笑着,忍耐着舌尖上蔓延而出的一陣陣的苦意,“我也舍不得他吃苦,但我相信他。”

“既然話已經說到這裏了……”紀寧生平時對顧珩北很怵,但關系到紀寒川,他就不得不拿出為兄則剛的底氣,“顧少,我們就彼此攤牌了吧,你要怎麽樣,才能放過我弟弟?”

顧珩北淡淡地掃了他一眼,連話茬都沒接,擡步就走。

“這些事情全部都是你引起的!”紀寧生激動地喊道,其他人不清楚,紀寧生可是不止一次見過索林這號人物,他從知道紀寒川那場變故是索林造成的就七猜八猜出了事情整個經過。

“顧少……”紀寧生走到顧珩北身後幾近哀求道,“你這樣的人想要什麽樣的男孩沒有呢?你放過我弟弟吧,他年紀還小,他很單純,他什麽都不懂的。

榕莊裏比他漂亮的人多的是,我弟弟真的不适合跟你玩……

小川因為你到現在一身傷還沒有好,辛辛苦苦創立的網站也沒有了,求求你高擡貴手……”

瞳孔中的視野驀然急速轉動,紀寧生只覺得脊背劇痛,整個人被顧珩北拎着衣領撞在了柱子上。

顧珩北居高臨下,因為逆着光,他的面容被陰影覆蓋,只有一雙眼睛像是雪水洗過的刀光,鋒利得像是要透過紀寧生的視網膜刺入他的大腦裏去。

紀寧生特別讨厭顧珩北的眼光,平時總是淡淡的,自上而下,仿佛看透一切的睥睨倨傲,分分秒秒都在提醒他“我知道你的一切秘密”,而當顧珩北像此刻這樣動怒的時候,那種眼光就更可怕,像被黑色熔岩包裹的火焰,輕易就能将他連靈魂都燒灼個對穿,連躲都躲不開。

“紀寧生……”顧珩北聲音很低,竟是充滿困惑,“我真是好奇了,你跟紀寒川真是親兄弟嗎?”

紀寧生面部骨骼猛一抽搐,他緊緊咬着犬牙,從喉嚨裏擠出一句:“你……什麽意思?”

顧珩北松開紀寧生,他的眼角滑過一抹晦暗莫測的光,還帶着一點做下某種決定的狠意,他說:“我給你一次機會,如果你弟弟聽你的,我就放過他。”

紀寧生睜大了眼,有些發白的臉龐瞬間交錯過好幾種深沉複雜的神色,然後他向顧珩北确認:“你說話算話?”

“我說話算話,但是,如果他不聽你的……”顧珩北眼睛驀然一寒,雪亮筆直的視線射進紀寧生猝然緊縮的瞳孔裏,“你以後再敢在他面前編排我一句,就算你是紀寒川親哥哥,我也不會再手軟!”

紀寧生走進病房裏時,紀寒川正躺在陽臺上的躺椅上閉目養神,察覺到有人走近,他睜開眼:“哥?”

他往紀寧生身後看了看,“顧珩北呢?”

“他有別的事去忙了……”紀寧生在躺椅旁的椅子上坐下,“小川,哥有幾句話想跟你說。”

紀寒川輕輕咳了兩聲:“你說……”

紀寧生看到弟弟一臉病容的樣子又開始心疼,但是想到顧珩北的話,他一咬牙:“小川,哥上次跟你說的事你還沒給我答案呢,你到底什麽時候跟顧珩北說,讓他別再來找你了!”

紀寒川慢慢地坐起身,他臉色沒什麽變化,很平靜地反希骸拔椅什麽要跟顧珩北說,讓他別再來找我了?”

“為什麽?”紀寧生急切道,“你現在被人害成這個樣子,全都是他招來的!你還不明白嗎?

只要他繼續纏着你,這些事情還會不停發生,他會給你帶來更多的麻煩……”

“哥……”紀寒川輕聲打斷他,“顧珩北沒有纏着我,這些麻煩也不是他帶來的。”

“你別想瞞我,我知道都發生了什麽事,我有眼睛看得出來!”

“你看出來什麽了?”

紀寧生到了這份上也不藏了:“顧珩北他喜歡男的,他纏着你是因為對你有企圖!你自己也知道!”

紀寒川猝然擡眸,他先是震驚,繼而有一剎那的窘迫,然後他的目光就沉了下來,那是既然被看破就豁出去的坦然。

“我在外面這麽多年,什麽人都見過,什麽事都知道,我第一次看到你們倆……我就猜出來了,小川啊……”

紀寧生紅着眼眶,點破這件事,對他而言也如一把鈍刀割肉,疼得他難以呼吸,“你知道我當時有多麽不敢相信,我又有多麽心痛嗎?”

紀寒川沉默下來,他坐在躺椅上,雙肘搭在膝蓋上,額角稍長的一側劉海垂落,遮住了眼裏所有抗拒的情緒。

“小川……”紀寧生蹲下去握住紀寒川的手,“哥知道你不喜歡男的,是他纏着你,我也聽說了,他對你一直都很殷勤,他有錢,有手段,你這麽單純,哪裏是這種人的對手……

小川,你不能因為別人給你一點點小恩小惠,就把自己……”

紀寧生也不知想到了什麽,眼裏掠過深晦如海的沉痛,他咬了咬舌尖,繼續道,“你就算不為自己想,咱們全家人,爺爺奶奶,大哥和苗苗,還有我,我們所有人的希望都在你一個人身上,你要是毀了前途,我們所有人都活不成了!”

門外,倚靠着牆壁的顧珩北重重閉上眼睛。

字字誅心啊,紀寧生,我還是小看你了。

一門之隔的兩個空間靜若把寂,空氣都仿佛被凍結。

随着時間的流逝化作鋒利的一條條碎冰,切割進所有人的肺腑裏。

紀寒川就那麽看着紀寧生,不言不語,未置一詞,甚至連眼神也沒有什麽太大變化,卻讓紀寧生一點點的心驚肉跳起來。

這是他沒有見過的小川,沉靜疏離,面容上像是覆蓋了一層淺淺的冰霜,把他和紀寧生徹底隔絕了開來。

“小川……”紀寧生把紀寒川的手攥得把緊,兩人指骨間發出咯咯的分錯聲,“你說話,你告訴哥你到底是怎麽想的……”

顧珩北也豎起了耳朵。

“哥……”紀寒川抽出手,抵着嘴唇連咳了幾聲,“這件事我原本就沒想過瞞你,我很早就想把顧珩北介紹給你認識了。

只是沒想到你們後來會在這種情形下碰面,這導致你對他有很深的誤會……”

“我對他沒有誤會!”紀寧生煩躁地說,“我好好一個弟弟根本就不是同性戀,我好好一個弟弟前途無量,如果不是他,你怎麽會是現在這個樣子!”

“我現在怎麽樣了?”紀寒川臉上那面具似的沉靜終于裂開一道縫隙,連眉眼都銳利了起來,“你知道我在認識顧珩北之前是什麽樣嗎?哥,既然要算賬,那我給你算一筆清楚的。”

連日來紀寧生幾乎無孔不入地給自己灌輸這些對顧珩北充滿了偏見的話,紀寒川終于忍無可忍了:“假如我沒有認識顧珩北,我到現在可能還在做校園清潔,每天上課,打工,獨來獨往,到了明年或者後年,可能會被老師選去做項目或者跟着哪個學長創業,也可能一路保研讀博,然後被哪個大公司聘取,拿到百萬年薪……這就是我曾經規劃過的,我的人生。”

紀寧生:“那樣不是很好!”

“是啊,那樣也算很好,在我們看來,就是最理想的一種生活了對不對?”

紀寒川十指貼合,比出一個窄塔的手勢,“像一只坐在井底的青蛙,覺得整個世界就井口這麽一點點大,然後覺得我擁有着這樣一口井,就是全世界最幸福的蛙。”

紀寧生的臉色漲紅了下,又緩緩發青。

紀寒川的目光凝定在虛空高處的某一點,微微笑起來:“他讓我看到了人生的另一種可能,他讓我知道我的天地只是這個世界最微不足道的一口小井,他讓我知道原來我是一只……”

紀寒川頓了頓,他知道紀寧生不知道什麽叫鹓鶵,于是他躍過這兩個字,直接說,“我飛上去過,現在落下來了,但顧珩北并不是那個把我從天上打下來的人——

我只是遇到了風雨,每個飛翔的人都會遇到風雨,顧珩北是陪我一起飛,在我落下來後又接住我的那個人。

我有什麽損失呢?什麽都沒有。我以前沒錢沒團隊沒經驗沒名聲,單槍匹馬連路都不知道在哪裏,現在只是回到了起點,是比以前更好的起點,而且我知道,我是能再飛上去的,我也知道怎麽才能再飛上去。”

紀寒川手背用力抵着嘴唇和鼻子,一下子說太多的話帶給聲帶和氣管很大的壓力,他艱難地咽下唾沫,忍住咳嗽:“這是我,然後我們說顧珩北。”

“認識我之前顧珩北就什麽都有,他所擁有的一切都是最好的,從他來到我身邊,就是他一直在對我分享,他從來沒有要求過我回報他什麽。

哥,我們是兄弟,是親人,我們對彼此好難道不是天經地義嗎?

可顧珩北他圖我什麽?如果沒有我,他現在也會很好,會比現在更好,不用每天為我操心,不會為我和他的朋友翻臉……

他的朋友是不好,但他沒有錯,我不會原諒他的朋友,但我也不會不理他,正如——”

紀寒川抿緊嘴,露出一絲倔強,和一點毫不掩飾的怨怼,“顧珩北知道你不喜歡他,他也不喜歡你,但他不會要求我,不可以再理我哥哥了。”

紀寧生像是被兜頭砸了無數記悶棍。

紀寒川平靜如水的陳述裏,隐含了從未有過的嘲諷和尖刻。

紀寧生嗓音發顫得變了調:“你這是……要一條道走到黑,一定要跟他混到一起?”

“我不覺得那是一條黑道。”

紀寧生終于按捺不住,吼了起來:“你喜歡男的嗎?啊?你敢說你天生就是這條道上的人?”

紀寒川脫口而出:“我不是天生在這條道上,也不是天生不在這條道上,就像我們即使沒有血緣關系,也永遠都是親兄弟!”

這句話震撼如同天雷,把門外的顧珩北劈得簡直回不過神。

他只是覺得紀寒川和紀寧生沒一點相像,卻不知他們竟……真的不是親兄弟。

這句話對紀寧生的沖擊力同樣不可小觑。

“好好好……”紀寧生淚眼滂沱,渾身發抖,他想站都沒能站起來,紀寒川伸手要扶他,被他一把推開,“這就是我弟弟……我捧在手心上養了十幾年的寶貝弟弟……

原來這麽多年,你都記着我們沒有血緣關系,難怪你現在不聽我的了……”

紀寒川急了:“哥,你這是斷章取義,我說的重點明明是後半句……”

但紀寧生哪裏聽得進去,他滿臉是淚,像是哭了,卻又冷笑連連,“你把他的恩情都記得牢牢的,他是你人生的大貴人,沒有他,你就什麽玩意都不是了,我不過是個井底之蛙,我不配教養你,你跟着他,才有天大地大……就這麽幾個月,跟他比我就什麽都不是了……”

“我沒有那個意思,我只是想讓你知道顧珩北他很好!你也很好,你是我哥,我記得他的恩情,我也記得你的恩情!”

紀寒川也站起來,濃烈的情緒沖擊着肺腑,他的喉頭一陣陣血氣上湧,讓他的嗓音嘶啞得幾近支離破碎:“我不明白為什麽這麽簡單的事情你要弄得這麽複雜?我不明白你為什麽要把顧珩北當敵人?明明你們可以和平共處,每個人都可以過得很好……”

“我為什麽把他當敵人?”紀寧生徹底失控,歇斯底裏地咆哮,“我還不都是為了你!你是同性戀嗎?有這樣的污點你以後還要前途嗎?

他玩膩了把你一腳踢開你怎麽辦?他玩不膩以後再不肯放過你你怎麽辦?

你想跟他走多遠?他那樣的家庭會容你嗎?他随便一個狐朋狗友捏捏手指就把你毀成這樣,你傻你天真我不怪你,可我的話你一句聽不進去……我他媽的會害你嗎?

紀寒川,這個世上最不會害你的人就是我!你哥比顧珩北對你更好!!”

“你對我好我知道……”紀寒川咬緊嘴唇,幹裂的嘴唇上洇出齒痕和血跡,太陽穴上的骨棱都在突突跳動,他也委屈極了,“但是哥,你說別的我都聽,這麽多年我什麽時候給你不争氣過?

可你現在是不講道理!顧珩北不會毀我前途……你現在綁架我才是在毀我……你別綁架我咳咳咳……”

紀寒川彎下腰,血液灌進肺部像是燒滾了的熔岩,沸騰咆哮,沖擊在五髒六腑裏,一陣又一陣遽烈的咳嗽讓他面色漲紫,他的整個身體都在這種劇烈的喘息裏顫抖,紀寧生都能聽到他的喉管裏發出拉風箱一樣嘶嘶咯咯的聲音。

紀寧生瞬間慌了:“小川……”

紀寒川攥住紀寧生的胳膊,他手上筋脈暴起,五個指甲都因為用力過度血色盡失,他懇求道:“哥,你別逼我,你是我哥,你也要再捅我一刀嗎……”

紀寧生一下子崩潰了:“我不逼你,哥不逼你了……”

紀寒川身體一軟,無法自主地往地上滑跪下去,紀寧生根本支撐不住他。

紀寧生哭喊起來:“小川,小川……”

門外沖進來一個人影,奔雷一樣,狠狠撞開了紀寧生,顧珩北抱住紀寒川,扭頭對呆在那裏的紀寧生嘶吼:“愣着幹什麽?叫護士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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