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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6章

“從踏上這條路的一開始我們就想到了有這一天,做這一行的都不得善終……”沙啞的女聲低而緩,在沉靜的病房裏緩緩盤旋。

房間的四面牆壁雪白得紮眼,紀寧生是在感覺到背後傳來融融的暖意往後面的窗戶看去才發現天亮了。

林素用了整整一夜的時間才把那個塵封在滾滾歲月埋葬在山野荒冢間的故事講述完,她的神情是那麽平和,以至于那些驚心動魄險死還生硝煙彌漫粉身碎骨的畫面全都變得輕描淡寫。

紀寒川一直跪坐在林素的輪椅邊,他這個姿勢也保持了一整夜,陽光穿窗而入,在他周圍鍍下一層淡淡的金邊,卻無法融化他身上無孔不入的寒意。

十八年卧床人事不省,歲月真正意義得在林素的身上停止了運轉,她的眉目和面龐看上去很是年輕,但蒼白若紙的膚色和深井般幽涼沉寂的眼眸卻訴說着無盡的悲哀和死氣。

“我沒想到我還能再見到你,我的孩子。”林素伸出枯瘦而傷痕累累的手,輕輕撫摸紀寒川柔軟烏黑的頭發。

年輕的男子将自己的發頂更深地往母親的手心裏蹭去,他的眷戀那麽濃烈而深稠,他心疼心痛得無以複加。

林素疲憊而幹澀的眼睛終于濕潤了:“小落,自你出生我就沒有盡過一個做母親的責任,我和你父親從未為我們做過的選擇後悔,直到我們死去的那一刻……”

“如果我真的死在那一刻,那麽也算是死得其所,”林素的瞳孔微微戰栗,沖天的火光和漫天迸濺的血液呼嘯着撲面而來,撕裂她的意識和神經,“可是我還活着……前面的汽車被打爆油箱轟然爆|炸的瞬間,你爸爸撲到了我的身上,我至今還記得他最後留給我的兩個字,是你的名字……”

“媽媽……”低啞的呼喚從充血的喉管裏擠壓出來,紀寒川難過得嘶嘶抽泣,連五髒六腑都疼痛到蜷縮在一起,他緊緊地環抱着林素的腰腹,像是想要重新回到母親的身體裏去。

林素顫抖的尾音裏滿混着悲哀無奈和難以言喻的失望怨憎:

“作為華夏人,我曾為此感到無比驕傲,那孤島虎穴,我們走得義無反顧……但此刻我深感華夏人帶給我的痛苦,我們不怕犧牲,卻懼怕被自己人背叛和放棄,華夏人……背棄了我們……這令我難以想象和接受……”

……

“小川,你聽到了嗎?”走廊裏,紀寧生緊攥着拳,他眼睛血紅,渾身發着抖,“是顧家,是顧珩北他爸爸下的令……其實我早就該知道,我媽媽那時候在電視上看到顧家人,每次都要狠狠啐一口唾沫!她那時候就告訴過我‘姓顧的道貌岸然人面禽獸’!我現在終于知道為什麽了……”

紀寒川倚靠着牆壁,雙目呆怔,腦子裏像是大雪過後的天地,白茫茫一片,全無思緒。

直到紀寧生咬牙切齒地擠出一個名字,紀寒川的瞳孔才像是被針尖刺到般微微一顫:“顧家跟我們有血海之仇,小川,你還要繼續跟顧珩北攪和在一起嗎?你對得起你的爸爸媽媽嗎?”

紀寒川直挺挺站着,空茫的眼底布滿掙紮而痛苦的神色,他近乎哀求地對紀寧生說:“哥,這件事跟顧珩北無關,你不要告訴他。”

……

“啪!”

顧珩北終于點燃了煙,這個動作也像是一個休止符,暫時打斷了紀寧生的陳述。

熱辣的煙霧深灌進肺腑,終于擠壓走胸肺間充斥的泠泠寒氣,顧珩北食指和中指夾着煙,指腹無意識地按着劇烈抽痛的眉心。

燃燒的火星猝然燎到了額前的一點發梢,顧珩北捏掉那迅速燒焦蜷曲的發絲,苦澀麻痹的舌尖舔了下自己的腮幫,聲音低得恍若自言自語:“怪不得我回來後他整天魂不守舍,血海之仇啊……”

紀寧生在之前一直仰着頭,以至于他聽到顧珩北的話時扭過腦袋,僵硬的脖頸發出了“咔”的一聲,他極度緩慢地搖了搖頭:“小川從來沒有想過報仇,林媽媽也沒有讓他報仇,林媽媽只是希望他能夠遠離華夏,遠離當年這個事件的漩渦中心,下半生平安自由地度過。”

“他那時候成天找不着影子,就是去照顧……林媽媽?”

紀寧生沒有察覺到顧珩北幹澀的嗓音裏早已更換了稱呼,他點了下頭:“是的,林媽媽雖然醒了,但是身體已經很不好了,她全身的器官都在衰竭,穆南城找來了那個很有名的醫生,叫羅伊,他說要給林媽媽把衰竭的器官都換一遍,他很厲害的……”

顧珩北喃喃道:“更換器官需要供體,所以他把他的一顆腎給了他媽媽……”

“本來是不需要這樣的,羅伊醫生說,培育一顆合适的器官要3-7年,不需要活體……”紀寧生挺得直直的背一下子佝偻了下去,顧珩北敏銳地察覺到紀寧生的情緒在這一刻才真正崩塌,仿佛接下來的事比之前近二十年的家破人亡貧苦潦倒凄風苦雨對他的打擊更為深重。

後來顧珩北明白了,上一代人遺留下來的傷痛畢竟久遠,林素的險死還生對于紀寒川來說是慶幸喜悅大于悲苦仇恨,那個時候紀寒川滿心想的是兩全之法,不負母親也不負顧珩北。

其實那也不算很難,只要林素和顧珩北不知道彼此的存在,所有人大概就真的能這麽相安無事下去。

人生那麽短,每個人的日子都不算很長,如果隐瞞可以讓所有人餘生過好,那又有什麽錯呢。

但是紀寧生打破了紀寒川的妄想,他把顧珩北的存在告訴了林素。

……

“我跟你父親都沒有為你做過什麽,本沒有資格幹涉你未來的人生,但是韓雪落,如果你還能記得我和你父親給你的這點血脈骨肉,至少在我死之前,你不能跟姓顧的在一起。”

“我可以不計較我和你父親半生忠膽被踐踏,我可以不計較背棄我們的人依然身居高位容光顯赫,我可以不計較我們在異國背負的罵名在母國也不得昭雪,我可以不計較我粉碎在盤山道上的半副軀骸……但你父親灑在我身上的血,還沒有幹透,他最後喊着你名字的聲音,還在我耳畔盤旋。”

“你要真那麽非他不可,等我死了……随你……”

林素的神情和語氣木然而平靜,紀寒川跪在母親面前,痛不欲生。

後來紀寒川走出房間,看到在門口神色躊躇驚疑不定的紀寧生,他的眼底浮現出從未有過的冰冷憎恨。

紀寒川一字一句,不曾揚高音量,然而字字見血:

“哥,這麽多年,我不曾對你不起過,你口口聲聲要我幸福,可你今天做的這一切,把我的幸福徹底葬送了,你記住,如果我被毀掉了,這不是顧珩北做的,是你造成的……我不能原諒。”

……

顧珩北死死地盯住紀寧生,如果目光可以化作一種實質,那麽顧珩北的眼睛一定已經将紀寧生片成寸寸碎骨,直至灰飛煙滅。

紀寧生露出一個慘烈到極點的笑:“現在你知道,小川為什麽那麽恨我了吧?”

“紀寧生!”顧珩北攥緊的手指咯咯作響,猙獰的青筋爬滿額頭,太陽穴上的骨棱鼓點般劇跳,此刻他胸中滿腔的暴怒和憤懑不是為自己和紀寒川的四年分離,他指着紀寧生,聲音尖銳得幾近破音,“你知不知道小川媽媽死裏逃生,身體和精神都已是強弩之末?你告訴她這個事實,你讓她的餘生怎麽過?!”

“我沒有辦法……”紀寧生抱住頭,強烈的悔恨就像冰涼的毒|液注射進血管,滲透進四肢百骸,“那時候國會一直不放棄對小川的調查,他出席了至少三次聽證會,和伊萬卡結婚是一勞永逸的方法,你們顧家又那樣對待小川的爸媽……你們怎麽還能在一起?顧珩北,如果當時你就知道這些事,你扪心自問你還能跟小川在一起嗎?”

顧珩北滿腔的憤怒和火氣就像是滾熱的炭火被一桶淬冰的涼水霍然潑下,在嘶嘶的白氣聲中不甘而無力地湮滅。

是的,如果當年顧珩北就得知一切,他也無法和紀寒川在一起,那是他們為上一代人的恩仇不得不背負的代價。

“顧珩北——”

紀寧生忽然呵呵笑了起來,他的臉上顯出一種癫狂到極致,悲憤和興奮扭曲虬結的痙攣。

顧珩北直到他說出後面的話才明白到,紀寧生想到顧珩北從此以後會不好過,竟是從絕望中體會出一點好過來。

“顧珩北,你這四年無知無識,只一味恨小川,可恰恰是小川保護了你四年,你現在是不是跟我一樣後悔?跟我一樣悔不當初心痛如絞?如果你早就知道,你還能這麽心安理得的平靜過日子嗎?你現在知道了,你往後的餘生還能好過嗎?你會跟我一樣撕心撓肺夜不能寐……呵!呵呵!呵呵呵……”

紀寧生笑得停不下來,慘白的臉色和瘦得幾近脫形的臉頰像是一個從地獄裏爬上來的餓鬼,陰毒的神色猶如嘶嘶吐信的毒蛇。

他已經被自己的執念,被紀寒川對他的恨和他自己對顧珩北的恨,生生逼瘋了。

“嗤!”顧珩北冷冷一聲嗤笑,他把早已燃到盡頭的煙蒂摁滅在煙灰缸裏,他的聲音淡然清朗,語氣是春風瑞雪般的和煦清新,但他吐出來的字卻像鋼針一樣直戳紀寧生全身最軟肋的地方,他說,“紀寧生,你以為我跟你一樣是個傻逼麽?你以為我會跟你一樣畫地為牢把自己活活困死麽?你以為我會輕易被你拖到地獄裏去麽?你這傻逼!”

紀寧生最後的表情凝固在虛空裏,顧珩北竟分不出他究竟是在哭還是在笑。

顧珩北站起身,字落千鈞:

“紀寧生,這輩子都別讓我再看見你!”

門板轟然拍響,無數塵埃卷起,漂浮,又落定。

————

徐進居住的小區地段有點偏,四周空曠寂寥,在寒冬的籠罩下越發枯寒而荒涼,車窗沒有關,風聲漲潮般浸沒天地,嗚嗚咽咽,如同哀恸欲絕的哭泣,顧珩北獨自坐在車裏,一動不動。

他的頭發被吹得淩亂,路燈将透白的臉色映得昏黃,眼底閃爍着潮濕的微芒。

顧珩北看向車外昏茫茫的世界,腦子裏想起的竟是十年前的某個盛夏午後。

熾烈的驕陽炙烤着大地,太湖華府陷在沉悶燥熱的暑氣裏,蟬鳴此起彼伏,無比惹人厭煩。

顧珩北的午休就被這麽聒噪的蟬鳴打斷了,他睜開眼看到紀寒川正坐在卧室的書桌前看電腦。

顧珩北悄悄起身,來到紀寒川身後,猛地往他背上一撲,果不其然把紀寒川驚了一跳。

“你怎麽也在看這個東西?”顧珩北探頭往紀寒川的電腦上掃了一眼,碩大的震驚體标題惹得他忍俊不禁,“這些都是胡編亂謅的!”

那天A國向全世界披露華夏的“星火計劃”,引起了軒然大波,華夏的網民更是又激動又熱血又惋惜,各種猜測讨論甚嚣塵上。

十七歲的紀寒川正是對一切都感到好奇的年紀,男孩子還尤其向往那些披着神秘色彩的軍政機密,但是即使身邊有顧珩北這麽個貨真價實的太子爺,紀寒川也從不肆意刺探。

當然,如果是已經解密的事件紀寒川就心安理得的近水樓臺了。

“這些都是胡謅的,你給我講點靠譜的,”紀寒川興致勃勃地把顧珩北拉過來,他敞着腿跨坐在椅上,讓顧珩北背對着他坐前面,兩個男孩就那麽挨擠着一把椅子,前胸貼着後背,紀寒川一邊滑動着鼠标看今天的熱門帖子,問顧珩北,“你知道這個‘星火計劃’嗎?”

顧珩北腦袋向後磕了下紀寒川的腦門:“你傻呀,這種一級絕密要讓我知道了還得了?”

紀寒川摸了摸腦門,有些失望:“你也不知道啊。”

“以前不知道,也不敢知道啊,”顧珩北先是好笑,繼而又忖道,“不過要真有這麽個計劃,我們顧家肯定是當仁不讓了,那應該從我太爺爺那會就開始運作了,現在A國人既然敢披露,八成是有了鐵證了。”

“鐵證,”紀寒川微蹙眉,“那是抓到人了嗎?”

顧珩北嘴唇抿成一條不怎麽愉悅的線:“應該是。”

“間諜被抓到……下場都會很不好吧?”

“古來間諜大多都是沒好結果的,”顧珩北接過紀寒川的鼠标随意滑動,書桌貼靠在窗邊,半邊窗簾拉着,電腦屏幕的光映在他輪廓分明的臉龐上明明滅滅,“隐蔽戰線是一條暗影血路,刀懸頸,不見光,一旦暴|露,那就更是死路一條了。”

紀寒川有些遲疑:“國家……不能保護他們嗎?”

顧珩北看着紀寒川的眼神有些諱莫難辨,摻雜着“你這孩子怎麽還如此天真”的痛心疾首和“你這孩子竟然還如此天真”的欣慰與樂見,他斟酌了一下措辭,說道:“國家之間有些事情心照不宣,你做我也做,彼此都知道自己身邊有對方的間諜,但是被對方捉到了,就不能承認,也很少出面保全——從個人而言這很殘忍,但身居高位的人要顧慮大局,而且做間諜的自己都有這覺悟。”

紀寒川明亮的眼睛潮潤潤的:“真的是把小孩子送出國,從小培養做間諜嗎?那他們如果忘記了祖國,不是白白送出去嗎?要是忘不了,那得多難過啊!”

紀寒川是那種共情能力特別強的人,看個動畫片渾身熱血,看到悲劇的愛情故事半天緩不過來,十七歲了還堅信這個世界是有超人和奧特曼的,只要這麽想着他就能開心。

顧珩北眸光微閃:“是啊,那是很偉大的一群人。”

“其實他們很小就更換了國籍,長大以後成家立業,生的子孫後代也都不是華夏人,但他們卻還能這樣為華夏付出,你說他們是為了什麽呢?”紀寒川的臉上是最單純的求問。

“為了信念和信仰,”顧珩北說,“國家是什麽?往小了說,是一本護照,往大了說,是一種情懷,國家的分量在每個人心中定位是不同的,西方有‘一滴血原則’,但在我看來,真正把‘一滴血’镂記在靈魂裏的,只有我們華夏人。哪怕更換國籍,哪怕一生不曾踏上過這塊炎黃土地,骨子裏有一滴血是華夏子孫,就有着天然的凝聚感和歸屬感,忠誠、犧牲、奉獻,代代相傳,永不磨滅。”

紀寒川呆呆看着他。

顧珩北笑了下,他其實并不想讨論這樣沉重的話題,他故意玩笑道:“在古代這種從小就被送到敵國做諜者的都是皇子王子,只有這樣才能保證間諜的忠誠度,按說該把我送出去才對是吧?”

紀寒川掰過顧珩北的臉認真地打量了下,中肯道:“你肯定不行吧?你這個脾氣跟貓一樣一點就炸,誰惹你不順眼當場翻臉,你哪裏能當卧底啊!”

“嘿你小子!”顧珩北反手向後一巴掌呼他臉上,“擠兌我是吧?小瞧我是吧?你以為間諜都是天生的?人可都是經過九九八十一難三昧真火淬煉出來的!”

紀寒川笑着躲了下,然後握住顧珩北的手習慣性放進嘴裏咬,眼睛還是盯着屏幕,嘴裏嘟嘟囔囔着:“A國人沒有公布‘星火計劃’的名單,你說國家會不會私下和A國做交易,把這些人換回來呢?以前不是有這樣的嗎?他們都是英雄啊,他們應該會回來的吧……”

少年心性柔軟良善,即使是與他無關無緣的勇士在受苦,他都難過得感同身受。

顧珩北憐愛地摸了摸紀寒川的頭發:

“你現在的認知還停留在黑白分明正邪對立的階段,有些殘酷的道理還不适合講給你聽。”

紀寒川鼓起臉,生氣了:“顧珩北,你怎麽把我當小孩兒呢?”

“你本來就還未成年啊。”

“那你……”紀寒川氣結地蹦出一句,“那你還勾|引未成年呢!”

“哈!”顧珩北樂了,他反身過來,和紀寒川一樣跨坐着,顧珩北雙臂撐在椅背上把紀寒川箍在懷裏,湊近他的臉逗道,“那你說說,我怎麽勾|引你了,嗯?”

紀寒川卻沒被顧珩北拐帶彎話題,他握住顧珩北的手放在自己心口,一臉正色肅然:

“我懂的,我能理解這種犧牲,我想即使有一天需要我這樣犧牲,我也是願意的,我不怕犧牲,我只是也由衷希望,所有背負着暗夜前行的犧牲最終都能得到它正确的歸宿,顧珩北,你說對不對。”

“對的,”顧珩北親吻紀寒川閃爍着星辰的眼睛,“這是一條漫長但光明的路,吾輩人人有責。”

……

當地平線那端的第一縷晨光透過前擋風玻璃照射進顧珩北的瞳孔,他下意識閉了下眼,然後他緩緩伸直長臂,活動着被寒風浸染得冰凍僵硬的身體,軀幹和心髒都在那一瞬間同時暖熱輕盈起來。

放在口袋裏的手機嗡嗡地震鳴,顧珩北看着來顯上的“二鐘”兩字微微翹起唇角。

顧珩北一邊發動汽車一邊按下接聽鍵:“二鐘,他醒了?”

“顧珩北……”紀寒川喑啞的嗓音透過聽筒傳來,尾音拉得長長,挾帶着毫不掩飾的驚慌委屈,“你在哪裏?”

“我這就回來了。”

“你別讓我找不到你,我害怕。”

……

作者有話要說:

改動有點大。

這章是甜甜的分割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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