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3

褚朝安順着一縷鬼氣，踏着夜色往指引的方向而去。

冥王的召令可控任何一個冥界中人，随着它的牽引，褚朝安只覺周身鬼氣鼓蕩，蘊含着無上雄渾鬼力将他包裹。

身形受到牽扯，無形的空間之力波動流轉，頃刻間，褚朝安的視野中出現一個身影靜立。

“鬼醫大人，又見面了。”

聽诩挑着唇角對他招了招手，衣領微敞、松松垮垮的露出一小片胸膛，隐約可窺見雪白肌膚上的一截深陷鎖骨，端的是無邊春色。

褚朝安覺得，聽诩大概是生錯了種族，他也許成為妖族更為合适，不羁放蕩的行事加之一舉一動間顯露的姿态，無一不是叫人挪不開眼。

但褚朝安也只看了一眼就錯開了目光。

只因他的目之所及處，透過濃白的蒙蒙霧氣、青煙缭繞間，一個‘2％’的進度條吸引住了它的視線。

上一次，他并未在這厚重的白霧中窺見進度條。

更是連冥王的身影都未曾有過一撇。

而此刻，那個稍微有幾許深色的綠色進度條，正彰顯着。

冥王就在此處，且距離他不遠。

褚朝安僅睨了眼進度條便斂下目光，随即對着聽诩道：“聽诩大人，多日不見，你的狀态似乎更差了。”

……

鬼醫之名不是虛的。

因此，褚朝安只消一眼，就看出了聽诩極力掩飾下的萎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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聽诩見被他一眼看穿，也沒覺得有什麽不對，眸中漾起的笑意更深。

這一次是他主動對褚朝安伸出了細長的手指，淺色的寬大袖擺被他用指尖一勾，露出了手腕，“有勞鬼醫大人了。”

他笑得眼睛眯起。

褚朝安沒有拒絕，他擡手。

素白的衣袖輕晃，褚朝安擡指落到了聽诩的腕間，眼睑半阖，似是在認真探脈。

同時，聽诩感覺到有鬼力徐徐探過來，鑽進了他的經脈中游走。

聽诩怔了怔，注視褚朝安幾秒，就見後者眸子微張，嗓音清淺，“聽诩大人。”

被他突然叫住，聽诩尚未回過神，聞言只下意識‘啊嗯’一聲，而後才道：“怎麽了？還能治嗎？”

冥界中，他們不像修真界的修士那樣擁有實體，魂魄就是他們的身體。

一旦有人神魂消耗過大，在以往除自行運轉心法恢複、就再別無他法，而這個過程所耗費的時間往往需要很長時間。

而褚朝安的出現，無疑是對冥界的一大助力。

鬼醫之稱實至名歸，做的就是為鬼醫治的事。

當然，褚朝安的醫術遠不止于此，只是未顯山露水，無人知曉罷了。

聽見聽诩問他，褚朝安緩緩收回手，那雙清潤的眼眸回視過去，姿态淡然，莫名透着股寧靜祥和。

褚朝安道：“大人自可放心，”

“有鬼醫大人在，我自放心。”

下一秒，聽诩染着胭脂紅的嘴唇動了動，頗有些不正經道。

……

聽诩并未受什麽傷，只是神魂耗損過大，超出了負荷。本就因為附體消耗太多、又強行解開煉獄黑池的禁制，加上和褚朝安的一通對打、祁越出手時帶起的壓迫。

褚朝安還是不得不佩服，魇神聽诩是塊硬骨頭。

不過當時若是沒有祁越，他怕是讨不了好，越階戰鬥并不是那麽輕易的。且聽诩的實力即将突破至大乘期，如果是他全盛時期，褚朝安可能一招都接不住對方。

褚朝安稍微給他檢查了一下，确定是只有神魂受損，另外就是被他用骨鞭揮出來的魔氣侵蝕的部位，以及手上的一點焦黑痕跡。

“大人神魂有損，依舊可以用上次我交與你的固魂丹。”

說着，褚朝安從芥子中取出一個玉瓶遞過去，後又拿出一個小方盒，“這裏面的藥膏可治愈你手上的傷疤。”

他看起來雲淡風輕的，一切都安排得井然有序，殊不知，褚朝安還在心中道了一句：自己弄出來的傷，還得自己來醫治。

聽诩接過他遞來的小玉瓶，卻是沒去碰另一只手上的小方盒。

褚朝安疑惑望着他。

只聽聽诩輕笑一聲，唇角挑起一個有些意味深長的弧度，“我不用這個。”

他低眼瞧了瞧掌心的焦黑，緩緩而笑。

這東西得留着。

聽诩還是頭一回被一個小輩傷到，“這是一個脾氣不好的小朋友留下的，得留着。”

他慢聲輕語，像是自說自話，也不需褚朝安的回應。

褚朝安的動作有半秒的停滞，随即他就把藥膏收了回去。

末了問道：“聽诩大人可知冥帝在否？”

明明心裏清楚，卻要故作糊塗，褚朝安清和着語氣繼續說起：“冥帝禦令召我來，不知所謂何事。”

……

被一個召令喚過來，卻是沒有什麽要是，聽诩正思索着該怎麽解釋、冥帝召他過來只是為了替他治療，不想褚朝安已經自發為他找補好。

潤澤的聲線不疾不徐響起，褚朝安道：“幽绛苓草一事還未有結果，屬下尚不曾研制出引千寒的藥性。”

在醫者看來，任何靈植靈草都有它的藥性，不論是毒是藥。

正當褚朝安話落的一瞬，本以為這一次也見不到冥王的身影。

豈料他剛擡起眼，就見綠色的進度條顏色漸深。

于濃白的朦胧煙霧間，一個身材颀長的人影出現在前方，隐隐綽綽看不真切，只能窺見其身形線條，頗為神秘。

淺淺淡淡的壓迫力宛若與生俱來般，同那人連在一起。

褚朝安只撇了一眼，眼睫便微微垂落，對着冥王的身形略一躬身，“屬下見過冥帝。”

半晌，冥王都未有回應。

褚朝安也不急，一旁的聽诩同時往霧氣中看去，神色變得恭敬了幾分，不似剛才的散漫。

空氣中仿佛有細小電流蹿過，褚朝安聞見一聲輕淺似吟喃般的低語，仿似毫無情緒卻又充滿了各樣的口吻，一時只覺恍惚出神。

“你是璇離。”

分辨不出是疑問句還是肯定句，或許又只是一句簡單的話語。

褚朝安定了定神，面容恬靜，“是屬下。”

緊接着，是重複的靜寂無聲。

***

冥王，神秘強大的幽冥主宰，此人可能是褚朝安的收集任務中，他認為最難攻略的一個。

就好比現在，他們看似離得極近，卻又好像隔了一層看不見的天塹，但實際上只有一層缥缈的塵霧罷了。

恍若被劃開了一個星系的距離，看都看不着，更遑論去接近攻略。

這麽想着，褚朝安便感到有些頭疼。

然而又聽對方複又問道：“引千寒可解。”

極為簡短的幾個字，仿佛連一個标點符號說出都是嫌累，褚朝安不明就裏，自顧自理解他這話的意思，回道：“不日可解。”

同樣簡潔、模棱兩可的對答。

可觀其平淡無波的怡然神态，看不出半點有意為之。

聽诩一時變得饒有興趣的看着褚朝安。

在他身旁，進度條似因為這一點興趣，又有了‘2％’的增長。

注意到進度條上漲的幅度，褚朝安心下比他還覺有趣。

又是‘2％’。

從初始的‘2％’，到其中增加的兩次，都是‘2％’，最後進度條停留在一個‘6％’上面。

“自去吧。”

可能是看出他的走神還是其他，冥王的聲音再度穿透薄霧傳出。

這一次，褚朝安真切的從中窺見到了一絲情緒。

似乎是有些……

興致缺缺？

……

又成功收獲聽诩‘2％’的進度條、為他充盈了收集時間，褚朝安最終還算滿意的離開了那裏。

只是有關引千寒的解法，也需得加緊進度。

他回到慕容世家中的碧落閣時，剛進房沒多久，慕容煥就過來了。

“绫之。”褚朝安打開房門側移些許，讓他進來。

慕容煥的表情還是挂着他慣有的淡笑，熟稔的看向褚朝安道，“你去哪了？”

他坐到一張上好的紫青檀木制成的八仙桌旁，後又從置于桌上的一個盛着靈液玉瓶中倒了兩杯出來。

“先前聽聞侍女說你用完膳食就回了碧落閣，我過來的時候，侍從告訴我你出府了……”他的聲音又輕又慢，沒有叫人感到被窺探，反倒如随口一問而已。

褚朝安坐過去，“宗門任務在身，方才出去看看。”

他說的确實是實話，只是途中還經歷了什麽，卻也不必事事詳細與之說明。

慕容煥本就不是為了問他去哪，上次兩人的話題終止在了此事上，他眼下亦是沒有再問。

好似已經看出這事不宜對外人透露。

宗門任務中或多或少會出現一些秘密任務，慕容煥深知這一點，自然不會去刨根問底，而說起了其他，“今日多有怠慢之處，請恕绫之招待不周。”

“哪裏哪裏。”

褚朝安同他笑着擺手，“我還要多謝你帶我回慕容世家。”

兩人又是一番客套，随後對視一眼，俱都笑了出來。

“明日我便帶你在這滄州城內逛一逛，你不要推拒才好。”認定今天先是因為慕容清、再是慕容博回府，兩次将人丢下是自己的錯，慕容煥如是說道。

褚朝安不好再多說什麽，只得應下。

……

翌日，慕容煥如約而來，褚朝安和他一道出了門，臨走前不禁發問，“蒙餘他該不會真的要睡上一千日吧？”

褚朝安不懂酒，只知那是‘千日醉’，遂潛意識覺得顧名思義。

“哈……”慕容煥聽到這話，立時就失笑道，“蒙道友乃修士之身，千日醉頂多讓他睡上個三五七天，倒也不需千日……”

說到這，慕容煥再度笑出聲，蒼白的面上泛起一層淺淡的緋色。

褚朝安只是認為，這好歹是修真界的靈酒，醉上個一千日也不覺得有什麽。修真本就無歲月，一千日委實算不上多。

可時間在他這，卻是一時一刻都不容浪費。

因而說起蒙餘喝了千日醉後會睡多久，脫口就道出了這麽一句，現在聽來只覺天真。

褚朝安的耳頰一紅，撇開了視線。

他忘了，酒是靈酒，可蒙餘也不是普通人。散修也是修，其身上自帶的修為當然能抗住酒力。

兩人說笑着出了慕容世家府邸，慕容煥揮退了欲要跟上來的随侍，一路往城中心行去。

走着走着，前方愈顯熱鬧，傳來人聲鼎沸之音。

褚朝安神情不由帶上了幾點好奇。

然慕容煥神色卻是一變，腳下的動作一停。

褚朝安意識到他的不對，轉頭看過去。

不等他開口詢問，街道一側飛快掠過一行人，殘餘着點點靈力在空中飄蕩。

遠遠就聽有人呦呵：“快點去啊快點去！歐陽世家宴席要開了！再慢些就要來不及了！”

……

褚朝安的步子也跟着頓住。

他差點忘了，今天還是歐陽世家大擺筵席的日子。

前面運着靈力急忙趕去的，都是些想要去湊熱鬧的散修。

不光是為了歐陽世家今日所備下的美酒佳肴，更加是為此次夏侯世家與歐陽世家、以及慕容世家之間的恩恩怨怨。

這可是現在整個滄州城都在熱烈讨論的事。

夏侯世家為何同歐陽世家聯姻，此番動作是欲将慕容世家置于何地。

此事實在讓人心生奇怪，有好事者早早的就趕了歐陽世家守着，只為探聽到第一手消息。

“不只是歐陽世家，那邊夏侯世家也在準備招待衆位前去圍觀的諸人，都可過去讨個喜氣啊！”有散修從另一邊飛身過來，沖着大夥招呼道。

兩大世家齊齊大擺盛宴，慕容世家卻一片安靜平和。

這下子，倒叫衆人炸開了鍋。

夏侯世家與慕容世家，如今看來是真的掰了！

又有愛八卦着悠哉游哉閑話道：“這我早就知道了，昨日在夕露客棧，你們知道我看到了什麽！”

那人左右見不少人朝他看來，知道自己是吊住了這些人的胃口，吸引了如此多視線的他美滋滋繼續說起，“我看到了慕容清！”

當年夏侯、慕容兩家結姻，慕容世家小姐、滄州城有名的清萍仙子嫁給了夏侯世家家主嫡次子，此事誰人不知。

眼下慕容清又為何會出現在客棧。

那散修樂呵呵的編造出一段愛恨情仇，便把清萍仙子不忍受辱獨自回了慕容世家，這才導致兩大世家決裂，然夏侯世家轉眼又和歐陽世家搭上。說得有聲有色，似真有其事般。

一通彎彎繞繞下來，三分真七分假。

……

褚朝安聽了幾句，就側目看向慕容煥，只見其容色依舊。

他默了默，道：“绫之，不若我們改日再來。”

萬骨嶺一事離解決完還早，關于要怎麽才能找到破解之法、喚回褚氏一族陰靈們的神智，還未有半點頭緒。

關于夏侯世家是怎麽封印住他們的神智、又是怎麽将他們提煉成陰靈，種種手段玄乎其玄，褚朝安根本不知從何入手。

但也唯有從長計議。

因此，對于要逛滄州城一事，換一個日子也是可以的。

至于夏侯世家與歐陽世家的狼狽為奸，褚朝安亦是不會放過他們，找個機會還得将萬骨嶺一事揭發。

在此之前，他得先行找到破解之法，安頓完褚氏一族的陰靈，以保他們不會受此事波及。

總之一環扣一環，全都脫離不開來。

要一件一件慢慢解決。

·

慕容煥看了看他，靜默着朝前，後才道：“走吧。”

竟是要繼續往前。

褚朝安沒再阻攔，跟着他走過去。

越往前，人越多。

宴席已經擺到了街道上，桌上放着不少酒菜。

褚朝安随意瞥了瞥，繼而猛然停下。

這些酒菜中……

皆摻雜着稀薄陰氣在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