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8 一曲故人嘆

七夕剛過一天,馬文才和祝清風兩人便一前一後各懷心事的請假下山了。馬文才下山是跟他爹馬太守一起商量去祝家莊提親之事，祝清風下山是為了證實玉無瑕和黃良玉到底是不是一個人。

其實當年祝英臺幫助黃良玉逃婚之事，鬧的是滿莊風雨,祝家莊的名譽受損是一定的,還好祝夫人做事果斷及時封鎖消息才沒有讓這一樁醜事傳播出去。可是那幾日祝英齊所受的心傷打擊祝清風也看在眼裏,急在心上,除了自責之外，祝清風也實在想不出什麽好辦法去将陷入情網的祝英齊拉出來。這件事情直到現在還是祝清風心中的一根刺,怎麽也無法釋懷。

祝清風牽着馬獨自一人走在下山的小道上，心裏有些糾結,當初黃良玉走的堅決，那她到底有沒有對祝英齊動過一絲真心,祝清風不知道,也想不明白。她覺得自己應該恨黃良玉的，可是八哥那麽愛她，直到現在還是沒有放下，祝清風真的害怕自己的猜想成真，若是黃良玉真的成了玉無瑕，那一聲‘玉姐姐’，她還能再叫嗎？

前一刻祝清風還恨不得立刻去枕霞樓找到玉無瑕将事情搞清楚，可是這一刻她又害怕知道事情的真相了。

“小風？！小風真的是你啊！”書院山下小道的那座小茶寮裏，鄭希琪老遠就看到了牽着馬緩緩走來的祝清風，本以為等不到人的鄭希琪一時激動的無以言表，一溜煙就蹿到了祝清風眼前，眼角都泛了淚。

鄭希琪穿的還是那麽顯貴，頭上戴的鑲玉冠一看就是價值不菲，一身天藍色的绫緞長袍邊上都是繡了金線的，連寬封的腰帶上也鑲了和玉冠同色的白玉石，連手裏的那把看起來普通的折扇細看起來都是玉骨的。祝清風顯然沒想到會在這裏看到他，停下步子疑問：“你怎麽在這兒？”

聽到祝清風問他，鄭希琪順手接過祝清風手上的缰繩，抹抹眼淚解釋：“我前些天不是給你寫信了嗎，約你初七在明聖湖乘船游玩，我等了好多日也不見你給我回信，以為你是答應了，昨天我在湖邊包了一整條船等了一天也不見你的人影。我猜想你在書院裏是不是有什麽事抽不開身，晚上就想親自來書院找你，結果剛走到山下這天就下起了大雨，沒辦法我只能勉勉強強在這地方湊合了一晚上，這一大早剛起來收拾好上山，正好就看到你來了！幸好我起的早點，否則還不走串了啊！”

“你等了我一天？”祝清風真的沒想到鄭希琪會對這件事這麽上心，他辛苦送來的那封信早就被馬文才撕爛了，祝清風壓根也不記得有這麽一件事了。

鄭希琪狂點頭：“是啊是啊！一天外加一晚上！小風你是不是記錯日子了，今天都初八了！”

祝清風有幾分臉紅，這次若不是枕霞樓一事，她根本就不記得還有這麽個約定。祝清風本想說她其實有別的事，但是拗不過鄭希琪一副及其委屈的模樣讓她補償，就答應了陪他去船上游湖賞曲玩耍一日。祝清風是請假下山的，不能耽擱太久時間，她雖然是希望去枕霞樓去見上玉無瑕一面，但是她畢竟還是個女子，怎麽好一個人跑去青樓呢。雖然祝清風還不能确定鄭希琪的人品到底怎麽樣，但她知道鄭希琪對杭州要比她熟悉的多，既然她已經把鄭希琪當朋友，那問他枕霞樓的事情應該也沒什麽大不了。

對于枕霞樓鄭希琪當然熟悉，雖不能說他是那裏的常客，但是去游玩閑的沒事的時候經常叫個姑娘跳舞唱曲助興是常事兒，枕霞樓的年前來了個頭牌叫玉無瑕的，長得傾國傾城，貌美如花。鄭希琪當時初到杭州的時候就去枕霞樓溜達過，不過當時是為了他姐姐鄭希嬌和馬文才的親事跟着他爹來杭州湊熱鬧的，也沒對什麽玉無瑕上過心。不過等到這件親事擱淺之後，鄭希琪就喜歡上了在杭州坐着畫舫游湖玩樂的日子，而玉無瑕正是他游湖之時經常請來彈唱助興的女妓。

聽着鄭希琪的解釋一路走來，兩人在明聖湖邊停住，鄭希琪這才招呼着船家将昨日包過的船舫踏板放下，領着一路緊皺眉頭的祝清風上了船。

船舫之內空間很大，四周簾幔垂下就如像客房一般，家具齊全，酒菜豐盛。坐在船舫之中順水而游，透過窗棂可以清晰的看到船舫兩側緩緩而退的青山綠樹，亭臺樓閣，碧水環繞綿延不絕，晴天碧日景色美不勝收，絕對是個放松心情的絕佳去處。

只可惜祝清風此時心事重重，根本無心欣賞什麽美景，鄭希琪依舊在侃侃而談這枕霞樓的歌妓們唱歌是多麽好聽，跳舞是多麽好看。祝清風沉默了好大一會兒方才有勇氣問出口：“你常常去當玉無瑕的恩客？”

“當然不是！”鄭希琪害怕祝清風誤會他和那些經常混跡青樓的嫖客一個德行，當即出口否定，“我可不是那種随便的人，我找歌妓只不過是讓他們給我跳舞看解解悶而已，絕對沒有做出格的事兒。小風你可千萬別誤會，我早就改邪歸正了，至于那個花魁娘子玉無瑕，我純粹是覺得她的小曲兒唱的好聽而已。”

見祝清風皺着眉頭又不說話了，鄭希琪急了：“我說真的，小風你要是不信，等待會兒那玉無瑕來了，我讓她唱一個你聽聽就是了！”說完便又趕緊抻出頭去大聲催促，“船家！船家！本少爺之前叫過的花魁娘子玉無瑕怎麽還沒來！本少爺聽曲兒的性質沒了誰負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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祝清風剛剛拿着茶壺倒水的手一顫，滾燙的茶水灑了手上也不自知，驚道：“你叫了玉無瑕！”

鄭希琪回過頭正瞧見祝清風拿着茶杯被燙紅了的手背，咋呼一聲趕緊叫船家取了船上的燙傷藥幫祝清風敷好，湊上前誇張道：“還好燙的不嚴重，不疼不疼，我幫你吹吹啊。”

祝清風收回手淡淡道：“不礙事。”皺皺眉又問：“玉無瑕她……接客嗎？”

鄭希琪眼睛還盯着祝清風傷了的手敷衍道：“接是接，不過很少。她可是花魁，哪能随随便便的就接客啊，有錢人能專門請她來唱一曲已經難得了，誰有那麽多錢和他上床啊。”鄭希琪奇怪的看了祝清風一眼，突然想起祝清風家裏好像比他有錢多了，眯眯眼睛，問：“你不是要當她的恩客吧。”

祝清風心裏朝鄭希琪翻了個白眼，面上沒想理他，改邪歸正說的好聽，卻還是滿腦子不正經。

“公子，您請的玉姑娘來了，馬上給您唱。”畫舫之外，船夫早就在船頭擺好了琴架，坐着小船一身錦衣绫羅的玉無瑕，輕輕擡着步子緩緩而來。隔着流蘇珠簾窈窕身姿朦胧初顯，衣擺搖曳簌簌之聲清晰可聞，祝清風下意識就摒住了呼吸，心中煩亂，擡手一把拽住就要走上前去的鄭希琪，沉默一會兒方才出口道：“就在那兒唱吧。”聲音不覺竟是有幾分哽咽，真的沒有勇氣掀開簾幔去看一眼。

待到鄭希琪也乖乖坐好之後，船頭之上悠悠揚揚的琴音方才響起，音色低緩猶如清溪緩緩流淌開來，沉沉低音輕唱，一曲哀怨婉轉的菱花鏡，仿似唱盡了玉無瑕一生藏了滿心的悲哀凄涼……

一杯傷心酒兩滴相思淚

到如今菱花鏡裏空憔悴

莫問當年朱顏帶綠翠

只怨誰 錯把鴛鴦配

芳華任誰貪 憑君枝頭占

不承望花飛粉謝珠落散

待得來日霜鬓垂肩亂回頭看不見來時伴

“待得來日霜鬓垂肩亂，回頭看不見來時伴。不見來時伴……”祝清風喃喃的回味着這首詞曲，不知不覺卻早已是淚濕滿襟，她不用看也可以肯定了，枕霞樓的頭牌姑娘玉無瑕，正是八哥到如今還心心念之的青梅竹馬黃良玉。祝清風擦掉眼角的淚水苦笑：“原本冰清玉潔的大家閨秀，如今卻自甘堕落淪落風塵，玉姐姐，早知今日，何必當初啊！”

‘啪’的一聲琴弦斷裂，曲聲驟停，玉無瑕愣愣的擡起頭看着緩緩挑簾而出的眼泛淚光的祝清風呆在當場，下意識出口道：“十妹？！”

顯然沒想到會在此遇到祝家故人，玉無瑕心中慌亂，一時窘迫難當，趕忙低下頭再也不敢看祝清風一眼，聲音哽咽有些發抖：“不，我不是，你認錯人了。”只不過她自己話音一落卻已經知道自己不過是自欺欺人，那顆弱軟的心像是被人毫不憐惜的狠狠踩了一腳，玉無瑕捂着心口，臉色早已蒼白：“早知今日，何必當初，何必當初啊！報應啊，都是上天的報應！”無力的站起身，玉無瑕抱頭痛哭。

“十妹，十妹？”鄭希琪早就傻眼了，也不看玉無瑕，盯着祝清風驚道：“小風你是女的！”

祝清風并不搭理鄭希琪，上前扶起玉無瑕不忍：“世道艱險，人心險惡，上天只是想讓你看清楚，到底誰才是你真正值得托付的人。玉姐姐，跟我回去吧，不要再執迷不悟了。”秦京生不過是個趨炎附勢猥瑣下流之輩，只因他三兩句甜言蜜語，你便毫不猶豫的舍棄了早已癡心待你的八哥，在大婚之日投入別人懷抱，如今又因那兩人三言兩語為給他籌集學費卻甘願委身自入青樓，而他自始至終卻連認都不敢認你。玉姐姐，你這樣對他，跟本不值得，不值得啊。你有沒有想過若是八哥知道了你現在的處境，心該多痛啊。

“回去？回哪裏去？哪裏還有臉回去。”玉無瑕哽噎苦笑，自顧喃喃，“回不去了，再也回不去了……”至今已成肮髒之身，就算有錢也買不回後悔，買不回名節，買不回清白之身了。英齊，清風，縱使我現在千般萬般後悔，也只能徒增傷懷，只盼着你們能永遠把我忘了，卻沒想到還是沒能擺脫掉命運的捉弄。

命運弄人，遇人不淑，癡心錯付，回頭向誰……悔之晚矣……

作者有話要說： ……好吧，鄭希琪是男配這種話就當我随口說的好了……他就是個打醬油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