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

……

雙六以後,是風筝。

兄長雖然依然沒有臉,但是阿緣記住了他的發型:是向上翹起的辮子。

那是一只很粗糙的風筝,只要在布面上架上十字型的輕竹竿,然後在尾巴上面系上什麽帶子就好了。

這樣的東西也會好玩嗎?

「像這樣放——把線拉長,跑起來!快跑起來啊阿緣!」「不要停下來啊,否則風筝就要掉下來了。」「……」「笨蛋嗎?也沒有叫你一直跑。放在天上以後就可以停下來了。」會掉的。

這樣的東西,很快就會從天空上掉下來。

沒一會兒,風筝像只折了翅膀的小鳥一樣掉了下來。

「沒關系哦,等會風來了,它就又會飛起來了。」……

為什麽要一直讓明明飛不起來的風筝一直往上飛?

「風來了!」大風呼呼地吹,這片世界的草野都被風吹向同一個方向。阿緣亂糟糟的頭發像石頭般砸到他的臉上,遮住了他的視線。

風筝。

呼呼地吹。

兄長站在一座小山丘上,頭歪了歪,像是做出了什麽表情。

「為什麽呆在那裏不動?快過來啊。」見阿緣沒動,他又跑下來,拉着對方走了起來。

簡陋的風筝在青色的天空裏,它尾巴上兩條彩須飛來飛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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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小孩子剛剛出生的時候,是閉着眼睛的。因此,他們無法觀察到父母或是其他家人的臉。他們所能記憶他人的方式,便是憑借聲音。

對阿緣來說,父親的聲音是狂怒的,母親的聲音是悲哀的,兄長的聲音最奇怪。

因為離得太近了,所以無法客觀地通過聲音評價兄長究竟是個怎樣的人。

是感知出了問題嗎?

還是什麽……

這種問題即使問老天也沒有用。

老天根本就不存在。

這個世界上,沒有神。

就算是佛教興盛的時代,世界上也不曾出現過真神。

這個世界上,說到底只有人類,植物,和動物,還有非生物。

依靠聲音來分辨他人的阿緣陷入了短時期的迷茫。

他不知道要怎麽做,也不知道要用怎樣的态度去對待聲音很奇怪的兄長。

但是沒關系,他只要不說話就好了。

反正他自出生以來就沒有講過話。

一直這樣就好了。

……

“笛子。”

“笛子,送你。”

某一天,兄長拉開他房間的小移門,把挂着紅色穗子的東西遞給了他。

“這是我削的笛子。”

“你知道笛子嗎?”

粗糙的東西。

木頭。

上面全是劃痕,還有幾個小孔。

“用來吹奏哦。就像是這樣。”

兄長把「笛子」橫在嘴巴邊,吹了幾口連續的氣,「笛子」發出了奇怪的聲音。

“因為我不能把我的東西送給你(父親發現了會生氣),所以我昨天晚上給你削了這個。”

“很有意思吧?”

阿緣的手心裏放着那樣一個東西。

細長的,手工粗糙的「笛子」。

因為沒有什麽表情的原因,兄長還困惑了一下。

但是他很快就釋然了。

“過兩天我教你吹吧。”

……

給母親請安的時候,被紫夫人看見了握在手心裏的笛子。

母親的臉也是空白的,只有裏面的骨頭和肉。

“诶?”

“哪裏來的笛子啊?”

阿緣擡起頭,無神的大眼睛裏有一些奇怪的東西。

他伸出手,把笛子高高地舉了起來。手心是柔軟的,笛子是粗糙的,上面有好幾條紋路。

……

“笛子。”

“……”

紫夫人以為自己出現了幻覺。阿緣他怎麽可能說話呢……她的眼睛微微睜大,裏面滿是不可思議之感。

有一些星星,有一些月亮,有一些亮閃閃的東西浮現在了那雙病态的眼睛裏面。

“笛子。”阿緣又重複道。

“兄長大人,給我的笛子。”

“兄長大人,幫我做的笛子。”

“……”

“啊,真的嗎?”

“那實在是太好了。”

在良久的沉默之下,紫夫人彎起眼睛,很開心地笑了。

“兄弟兩個人,一定要好好地在一起哦。”

“就算是以後分離了,也千萬不要忘記對方的樣子。”

阿緣十歲那年,就要被送到寺廟裏面修行了。

“以後再遇見的時候,也要以兄弟相稱。”

“回家以後,如果能說聲「歡迎回來」就更好了。”

……

“年輕的時候,也千萬不要因為一個女人而互相争奪。”

“你們兩個人,今後将會是與對方最親近的人。”

……

“老了以後,也千萬不能因為一點點小事而互相埋怨。

……

“無論哪一個人,都要平平安安活到一百歲。”

……

“阿緣,和母親(我)做約定吧,好嗎?”

紫夫人伸出小指頭,與小孩子的手指相鈎。

“約定好了,一定要照顧好哥哥。”

“拉勾、說謊的人,吞千針。”

“啊啊算了,換一個——拉鈎上吊、一百年不許變。”

紫夫人抿起嘴,下唇泛出一股血色來。

病氣入體,血液流到了表皮下面。

阿緣鄭重地勾了勾母親的指頭。

他也不知道,這個諾言将一直持續下去,直至他的肉-體完全地消失在這個世界上為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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