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1
眼見着父親将不久于人世,因此,作為長子的日輪必須肩負起家裏的事業來。
紫藤花種植技術是基礎,其餘東西還要另算。因為這個原因,他陪紅花夜的時間越來越少了。
弟弟他很不滿,但是這是無可奈何的事情。
他仍然試圖作出些什麽東西來。
要不是今天打了阿君,就是明天和真打滾打到了泥坑裏面。為了奪取關注簡直無所不用其極。
在聽聞對方幹了這樣的事情之後,日輪也只是一笑置之。
……
突然想起自己有件髒衣服要洗。
其實普通的衣服都是交給仆人來洗的,但是這一件絕對不行。
羽織上面的血斑,這一點絕對不能讓人發現。
新舊的血跡交錯,正是他不停戰鬥、不停擊敗鬼的有力證明之一。
清晨的時候,他用布包着衣服出去了。這個點的空氣正寒冷,風差點穿過他的裙褲吹到胸膛裏面去。
日輪找了塊石頭,坐了下來。衣服漂洗在河水裏面,木盆在一旁的淺水部悠悠地轉。
羽織落在水中,蕩漾開一圈血跡。
藏得有些久了,所以不能完全洗掉。
只能像上次一樣留下印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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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輪用搓衣棒敲打着板子,衣服震蕩開來。
遠方的水面波動了幾下,蕩開了幾大圈的波紋。
波紋越來越近。
什麽東西……
日輪停下了手裏的動作。
一個木盆,大概就是他洗衣服那麽大的木盆。
有什麽東西……
那是什麽?
日輪猛地站起了身。
一個裝着什麽東西的木盆随着水流飄了過來。日輪伸出手,攔住了那個木盆。當他仔細看那盆裏的東西時,驚異與可憐之情生了出來。
那裏面是個孩子。
一個……只有頭的孩子。
連皮膚都沒有,連眼睛都沒有,沒有身體,沒有四肢,沒有毛發……只有一個泛着黑紅色的頭骨蓋。
但是他/她還活着。
還有氣息。
還活着。
怎麽可能……怎麽可能呢?
簡直是不可思議。
這樣子居然還活着嗎……多麽頑強的生命力啊。
他現在連衣服都忘在後頭了,只想着把這孩子帶到醫生那裏去。
但是醫生治得了這種……嗎?
但是他還想試一下。
“柳生先生!”日輪闖進醫生家裏的時候,對方正快樂地用矬子磨腳趾甲。當日輪沖進來的時候,他吓到磨到了自己的腳板。
“請你看看這個孩子!看看他吧!”
五秒以後。
“什麽鬼啦!你到底給我看了什麽東西!我的眼睛要瞎了!花子救命!救命!!!”
日輪被無情地推到了門外。
懷裏的那個嬰兒頭骨上面一直流淌着鮮血,一旦血不再流,它就會當場死掉。
日輪接下來又去敲了幾戶醫生家的門,但後來就直接被拒之門外了。
要放棄嗎?
要放棄這個生命嗎?
……
他看着這個仍在苦苦掙紮的新生的可憐孩子。
無法忘記的。
那個沒有皮膚的頭顱躺在木盆小小的容納區,祂的眼眶裏不停地流下血來。暗紅色的液體如小溪般不停流淌下來,整顆暗棕色的頭骨蓋與周圍氣氛相稱顯現出一股悲涼來。
不會放棄的。
如果一旦放棄,就是自己親手殺死一個無辜的人。
“別怕……不要怕。”
日輪凝了凝神,決定做那個。
……
從那一天起他就明白,自己的身體就是一個絕佳的容器。
既然那個蟲能寄生的話,「春回」也沒道理不能。
「春回」是能将人的狀态恢複到最高昂時候的“靈藥”,一旦在緊急時刻受到傷害,他就可以使用這種“靈藥”,及時地治愈自己。
……即使這種方式只是在提前透支生命。
……「春回」是強行吸收以後的壽命來延長當前壽命的蟲。
因為這個,他在自己體內種下了蟲。
……
必須得去做。
因為已經沒有辦法了。
如果不再做些什麽的話,他懷裏的這個小小生命立馬就要消散在雲煙當中了。
日輪把手臂遞到嘴唇邊上,略尖銳的牙齒在皮膚上撕開一道口子。從傷口當中湧出了不同于常人的青紅色血液。
人的血是紅色的。
但是「春回」卻是青色的。
一些青綠色的小蟲随着流淌的血液,一起墜到下面,像是普通的水流一樣在孩子面部的地方蔓延。
被吸收了……
日輪俯下身,聽對方的呼吸聲。
不一會兒,他/她的呼吸聲逐漸地加強了。
有救!
有救!
祂還有救!
但是接下來要幹什麽?
在吊住了祂的命以後,接下來要幹什麽?
沒有軀幹沒有四肢沒有眼睛沒有嘴巴……祂什麽都沒有,只有一個小小的,連表皮都不具有的頭顱。
祂該怎樣長大啊?
想到這個問題的日輪,心中悲戚之意不禁升起。
※
沒有頭的話就去創造一個頭。
沒有軀幹的話就去創造一個軀幹。
沒有四肢的話就去創造一個軀幹。
……
沒有什麽,就去創造什麽。
但是不要忘記一個貫穿整個世界的邏輯——一切都是有價值的,要想換得什麽,就得付出什麽。
這就是世界上最正确、從不錯誤的法則。
——等價交換。
日輪把這孩子包在布裏,只身去了十三裏外的一個小村子。因為怕腳程太慢,他是直接坐了車去的。
一開始的時候還是平坦的大道,到了後來,就是只供一人經過的小道了。
“我自己去就行了……請對父母說我有事外出了。拜托您了。”他對九世先生說道。
九世先生擔憂道:“這種小村子……要小心人啊。”
比起小心鬼,更加要小心人。
在與鬼周旋過程之中,他們逐漸意識到,人有的時候比鬼更可怕。
“請放心,我會照顧好自己的。”
日輪抱緊了懷裏顯得有些空蕩蕩的包袱。他踏過一小片的山丘,路過一大片荒廢的田野。他踩過了黃泥,也跨過了腐爛的樹木……
他來到一個山洞之前,停下了腳步。
“裏陶巫女在嗎?”
……
“裏陶巫女在嗎?”
“大白天的不要再外面叫喚!”
洞穴開口處,從黑處鑽出一個年老的醜陋的老太婆的腦袋來。尖鼻子,紅眼珠,眼球碩大得像顆球。
裏陶的眼珠子滴溜溜地轉,她先是咦了一聲,又道:“你帶了個什麽鬼東西來見我?”她太老了,所以說起話來嘴巴裏像是含了口痰,每一個詞都渾濁不清。
“我想拜托您給祂重塑一個軀體。”日輪揭開包袱布,露出那張不知道怎麽會變成這樣的孩子的小臉。
裏陶的臉色變得很難看。
“這種東西……顯然是獻祭後剩下的。”
“獻祭?”
“古時有一國國主為了讓天災遠去,國土重新富華,他求助多位魔神,以犧牲自己的孩子的頭手腳軀幹聽覺五感等全部,讓旱災消失,田裏重新長出綠色,國家比之前更繁榮……你懷裏這個鬼東西……雖然不知道為什麽還剩下個頭,但你還是別想了!讓祂早死早超生去吧!”裏陶桀桀笑道,“這種東西,沒人疼沒人愛的,還不趁早扔到水井裏淹死。我可勸你,別惹禍上身啊……”
日輪的眼皮跳了一跳。
“不要忘記我救過你,你還欠我一條人命。”他嚴聲道。
去年開春的時候,日輪在路上遇到了被惡鬼追逐的裏陶。老太婆因為手腳不便利,差點就成了惡鬼的盤中餐。而路過的日輪則一刀斬了那鬼,才讓裏陶免于死亡。
提起這事,裏陶的臉色就變得不甚好看。
居然被一個小鬼救了……惹人生厭的麻煩東西。
裏陶惡狠狠地瞥了日輪一眼,粗聲粗氣地朝他喊道:“那就給我趕緊進來!”
※
日輪找到裏陶,并不是病急亂投醫,而是因為對方真的有這個本事。
……
裏陶有一項誰也無法學會的看家本領。
那就是「塑造」。
她可以用陶土制造一個人的軀體,只要把人的靈魂注入,這個泥偶便可複活。
神乎其技的能力。
但是她有的時候也拿她幹壞事。
這種事情,她的祖上也幹的不少。
裏陶的祖先,一個也叫裏陶的女人。她偷切了當時最負盛名的巫女的骨灰,偷取了巫女轉世的那名少女的靈魂,将這一切揉造在一起,注入了事先打造好的泥偶之中。
于是那名巫女重新複活了過來。
此後的事情已不被人知曉……
白發的老太婆坐在一塊石頭上,嘴裏念念叨叨着一些罵人的話。她枯幹的雙手埋在陶泥裏,眼睛也注視着那塊泥巴。
“剛出生的小孩兒模樣?”裏陶一副你遲一秒說我就不幹了的表情。
日輪點了點頭。
洞穴當中漂浮着一股難聞的氣味。
地上上桃花枝,陶泥,還有幾根木頭。遠處是用來燒制的土爐。
懷裏的孩子頭顱氣息不穩了一瞬。
“能快些嗎?”
裏陶怒道:“趕着投胎吶!”
日輪道:“再不快點祂就真的要去投胎了!”
……
火光熊熊。
裏陶将自己制作好的陶土身體扔進了爐子裏面。她在薪柴裏面加上桃花枝,葎草,還有一些蟾蜍皮。
老太婆蹲在地上,肥碩的屁股像塊爛掉的面團。
日輪避免去看對方的身影。
大約過了一個時,火熄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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