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5

在鬼眼中,人類分為可以食用的人和鬼殺隊。而前者又可分為普通人和稀血。“稀血”這一類人通常會散發出比常人更加美妙的,更加吸引人的氣味,而且吃掉一個稀血,相當于吃掉十個、甚至是一百個普通人。

一般來說,只要是鬼就都想吃稀血。

但是并不是所有的鬼都咽的下口的。

聞見了那股誘人的氣味。

黑死牟的鼻腔當中,全是那樣的味道。

他站在一叢紅楓樹當中,紅色的楓葉把他身上的紫色方格衣衫襯得有些斑斓,有些像小女孩的衣服。

他就站在那裏,看着紫藤紅花夜摘了一片楓葉,采了一朵花,折了一根樹枝,還撿到了一只被人剪斷了翅膀的蝴蝶。

那些個時候,他能看見對方臉上略微驚喜地表情。

弟弟。

他的情緒那麽鮮明,全部表露在臉上。

那麽日輪呢?

輕輕蹙起的眉頭。

不說話的時候,整張臉上沒有什麽表情。他的側臉是纖細的,弧度是略微尖銳的,嘴唇輕薄,而老人說,薄唇的人通常都薄情。

……

黑死牟不知道自己是怎麽想的。

他覺得自己瘋掉了,被什麽奇怪的東西操控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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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根本無法用“稀血”這個理由來說服自己。

而在過往的歲月裏,他也并不是沒有嘗過稀血的味道。

其實人嘗起來都是一個味道。

惡心。

讓他犯惡心。

但是不吃人的話是無法變強的,是無法将被神寵愛的弟弟(緣一)踩在腳底下的。

他就像一個暴食催吐的人,企圖用那短暫的飽腹感來使自己積聚力量。

之前的黑死牟是這麽想的。

……

但那有什麽用呢?

但是那樣子到底有什麽用嗎?

什麽用都沒有。

黑死牟從紅楓當中消失了。

但就在回折的路上,他在一串紅色裏,與一雙紅褐色的眼睛相對。

紅色的眼睛。

腰間系着花傘。

十二三歲的模樣,這個年紀柔美得像個女孩。

“請等一下!”

與黑死牟相隔幾百米的紫藤日輪突然喊道。

“請等一下!”

黑死牟消失在原地。他原來所站的地方,連一個腳印都沒有。

日輪的腳步停在了半路。

他所要去的前方,已經一個人都沒有了。

他其實很想問問,問問剛才那個穿着紫色衣服,腰間挎着刀锷方形的刀的那個男人。

那個看上去二十五六歲左右的男人。

他只想問一個問題。

想問問對方的名字裏,是不是帶了一個“嚴”字。

可是這明顯不可能。

因為阿嚴……繼國嚴勝他不可能活到現在。

他只是一個普通人類。

為了成為武士,阿嚴付出了自己所能付出的時間。他的日程表排的很緊,能夠抽出一些時間來陪那個聽不見也不會說話的弟弟玩也實屬不易。

庭院裏有一些白沙,一棵梅花樹,一棵松柏。烈日當頭,而他依舊在太陽底下練習如何揮刀。

即使樹蔭就在他邊上。

袋竹刀的分量對于大人來說雖然算不上什麽,但是對于一個七歲的小孩,還是稍微有點困難了。

阿嚴每揮動一次刀,手腕就會振上一振。通常這樣一天練習以後,他的手腕都會腫上一段時間。而通常情況下,他要帶着這樣的商繼續第二天的訓練。

再好的藥膏也不頂用。

阿嚴想起阿緣從小房間裏遞給自己的那管藥膏。

哪裏偷偷拿來的嗎……

他的思緒停頓了一下。再一眨眼,發現一個比他身形小些的孩子已經站在屋檐底下了。

是阿緣。

“你怎麽出來了?外面很曬的。”阿嚴好心勸道。不怎麽出來老是呆在房間裏的阿緣肯定受不了這樣的大太陽,說不定還會把皮膚曬傷。

“快點回去。我現在不能陪你玩,我還得練刀。”

突然刮了一小陣清涼的風。

松柏搖了搖,但是上面的松針根根堅硬,沒有一根因為風的緣故而掉下來。

阿嚴用淡漠的表情看着對方。

然後,他看見阿緣從未開啓過嘴唇扯開一道縫隙。

就好像有人在白色的地面上撒上了一條黑土。

阿緣張嘴了。

可是張嘴又能怎麽樣呢?他不會說話呀,沒有人教他說話呀。

“兄長大人的願望,是成為這個國家第一的武士嗎?”

萬籁俱寂。

阿嚴以為自己産生了幻覺,聽錯了。

可是阿緣從來沒有表情的臉上,竟然浮現出了笑意。他的嘴唇彎起,眉毛和眼睛通通都彎了起來。

「兄長大人的願望,是成為這個國家第一的武士嗎?」明明從來沒有說過話,卻說出了異常流暢的話語。

穿着粗布衣裳的阿緣,站在屋檐下面,對着阿嚴說。

“那麽我就成為這個國家第二的武士好了。”

……

在說什麽胡話。

比起對方會講話這件事情,更讓阿嚴感到荒謬不堪的則是阿緣所講的話的內容。

成為這個國家第二的武士?

阿嚴覺得這不可能。

阿嚴覺得,阿緣什麽都做不到。

如果他做得到的話,就不會被關在那只有三疊大小的房間裏整整七年。

在阿嚴看來,對方的話語就如同脆弱的肥皂泡,随時随地會被可怕的現實一把戳破。

“不要再講了。快點回房間裏去,你會被曬傷的。”

阿緣的眼睛很大,但是沒有什麽神采。

可是這一次,那雙眼睛裏面卻盛滿了東西。

他的眼睛在發光。

好不可思議……

他怎麽了?

阿嚴覺得阿緣變得好奇怪。

但是後來,他發現在說出了那樣的願望之後的阿緣什麽都沒做。他依然是那個只會依偎在母親左側,只會和他玩游戲(而且怎麽玩都玩不好)的笨拙的小孩子。

這個時候稍微有一點點生氣。

阿嚴想,既然做不到,為什麽要那麽輕輕松松地說出那樣的話來呢?

可是下一秒他又給了自己一個輕輕的巴掌。

因為一直被關在那麽狹窄的地方,對外面的世界什麽都不知道,才會說出那樣子的話來的。而且一想到對方十歲就要被送到寺廟裏去修行,永遠地離開這個家,他心裏的可憐之情又湧起淹沒了那小小的憤怒。

……

對于阿緣能夠說話這件事情,母親只是微微一笑。因為紫夫人一旦說話,就會立馬咳嗽起來,越咳越厲害,甚至咳出血來。

父親那一方的态度實在是太讓人難受了。

兄弟倆的父親,繼國曠一,在聽說從來不說話的次子會說話了以後,也沒有因此展露絲毫的笑顏。這個戰國時代最标準的武士并沒有對看起來沒有用處的次子表現出任何興趣,他的任務,只是負責把對方養到十歲然後送到寺廟裏去而已。

本來七年之前,在那個臉上長了斑紋的孩子出生的那個日子裏就應該把他掐死在産婆手裏才對。

之所以會留到今天完全是因為紫夫人不顧剛剛生産的身體而勃然大怒才護住了這一條小小的生命。

阿嚴只覺得父親真的毫無同情心。

因為阿緣真的很可憐。

他還記得,上一次,在他把自己的玩具送給對方而被繼國曠一發現之後,阿嚴被他狠狠懲罰了一頓。

「不要對那種不邪之物産生同情。」這個時代,雙生子一直被認為是不詳的證明。

……明明不是這樣的。

阿嚴想。

只要腦子稍微靈清一點的人就會知道這根本不可能。

你見哪家人家因為生了一對雙子而遭遇災禍嗎?

沒有。

人們所不能抵抗的東西只有天災人禍。而人類因為敵不過這樣不可預見,不能克服的災禍,因而把這一切怪罪到「人」這一因素上去,似乎能夠保證自己的心情會比原來好受一點。

想不明白。

大人們的世界真是讓人難以理解。

……

阿緣出來的次數越來越多了,他再也不一個人躲在那間照不到陽光的小房間裏了。

原來他不會被曬傷。意識到這一點的阿嚴稍微松了口氣。

在他心中,阿緣就是弱小,就是需要被關注,需要被保護的弱小的存在。

父親派了自己信任的下部來教導他練習刀術。部下遞給他一把木刀,而自己則拿了一把袋竹刀。使用袋竹刀時對人造成的打擊比木刀要小,但是,拿了木刀的阿嚴根本就打不到父親的部下。

和繼國曠一一起許久的部下輕輕松松地擊敗了阿嚴。

無論阿嚴怎樣攻擊,他都無法打到對方。

阿嚴的手太小,目前的身體也太嬌小,他的速度太慢,力道也太小,根本就不能與出入戰場的父親的部下相提并論。

部下笑着說:“請不要着急,阿嚴大人在同齡人之間已經是很厲害的存在了,其他家的孩子到現在說不定連刀都拿不穩。”

雖然是這麽說了,但是阿嚴心中還是充滿了羞愧。

他努力練習了那麽久,卻連對方的身體都碰不到。木刀那麽長,可他愣是碰不到部下的身體。

什麽時候才能長大啊?

什麽時候才能擁有厚重的雙手與瘦長的身軀呢?

只能等待。

阿嚴覺得,只要自己繼續努力練習,一定能夠成為像父親大人那樣偉大的武士。

他很聰明。

所以這個過程會縮短。

阿緣站在一旁看着他。

“我,可以試一下嗎?”

他頭一次提出自己的要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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