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 ☆、風向遠夏裏

路旁的楊樹搖曳着風情萬種的身姿，擁抱黃色的路燈和脆弱又堅強的公交站牌。抖落下的焦葉，濕淋淋貼在黑色柏油路上的積水窪裏。

有害冷的同學跑去把教室的窗關上。

簡開陽不明白她這唱的是哪一出：為什麽不拒絕？我又不愛吃零食。拿人手短，吃人嘴軟的道理你不懂嗎？

過了半節課後，女生才回複：你可以借花獻佛。世界上還有很多人吃不飽穿不暖，只能眼睜睜看着可口的零食進到別人的嘴中，比如我。贈人玫瑰，手留餘香的道理你不懂嗎？

簡開陽嗤之以鼻：助人為樂的前提是不損己。這欠下的人情，還不是要我來還。而且，并不是所有人都值得被獻花，該拒絕的時候還是要拒絕。

又過了半節課，女生發了大哭的表情：我也想感受一下花別人錢，辦自個兒事的感覺。

簡開陽：你真無恥。

女生回怼得很快：你才無恥！

雖然簡開陽晚上去高一五班耍了一場威風，但他本人認生偏內向，慢熱而高冷。要不是為了童言夏，他才懶得去淌這趟渾水。

狐貍因為吃不到葡萄而說葡萄是酸的，從某種角度來說，也是自我安慰、樂觀豁達的一種表現。

童言夏常常這樣安慰自己。

反正也不怎麽樣，我沒有也無所謂。

但是對于簡開陽不收零食這件事，童言夏氣了很久。每天都坐在座位上幻想，自己某天能一進入廣播室就吃到新鮮的原味薯片。

幹脆面也行。

“要不你把我的聯系方式留給她們吧，我幫你收啊。”女生用力搖醒眼神迷離的簡開陽。簡開陽把嘴鼓成大猩猩的樣子，“夏夏，我們不能在金錢的糞土堆裏瞎了鼻子！”

“這不是金錢，陽仔，”童言夏義正言辭說道，“這是橫掃饑餓、補充體能、為國争光的能量棒。”

簡開陽抽了抽嘴角：“吃個餅幹就能為國争光了？”

“哎喲……”

廣播室的大門被打開，童言夏的聲音戛然而止，和男生齊齊望向門口。

蘭夢萍走進來的時候，明顯聽到童言夏在說什麽，突然就不說了。

她心裏一陣嘀咕。

有什麽話需要背着她們說的？

童言夏也不想自己的“小心機”被其他不熟悉的同學知道，看到蘭夢萍進來後，她微笑着點點頭，算是打招呼，然後無聲晃動簡開陽的手臂，對他擠眉弄眼。

蘭夢萍看在眼裏，不動聲色地翻了個白眼。

“注意分寸。”男生虛聲說道。

紀弈上完廁所回來就看到廣播室洋溢着奇怪的氣氛，右邊孤零零的一個人翹着二郎腿看稿子，左邊兩個人黏在一起，男生甚至用手指背拍了拍女生的腦門。

這是什麽情況？

“童言夏，”蘭夢萍站起身走近他們兩個，“陪我去趟盛婧學姐那兒吧。”

女生一愣，開心地點點頭：“好啊。”

之前簡開陽看到人影走過來，仰頭瞥了一眼，收了笑容，低頭看着自己手裏的稿子。在聽到兩個女生的對話後，他本能伸手去拉已經從椅子上起身的女生，但只有指甲擦過校服袖口的螺紋。

童言夏感覺到衣服被輕輕勾了一下，回頭懵懂地看着他：“怎麽了？”

簡開陽搖搖頭。

她心裏是開心的。蘭夢萍能讓她陪着，一定是認為她是個好人，一定是想和她交朋友。

這怎麽能夠拒絕呢！

“你和簡開陽學長平時都聊些什麽啊？”去往高二教學樓的路上，蘭夢萍挽着她的胳膊問。廣播站不分尊卑，但他們普遍不自覺屈服于簡開陽的生人勿近的森冷氣，因此對他的稱呼也尊敬了一些。裴嘉言是男生，又活潑好動，但也是一口一個“陽哥”的叫着。只有童言夏咋咋呼呼地大喊“簡開陽”三個字不帶任何後綴。

“聊零食。”童言夏簡單回道。她這也不算說謊吧。

蘭夢萍驚訝地擡頭看她：“你們不聊游戲嗎？”

童言夏以同樣的驚訝表情回看她：“我不喜歡游戲也對游戲一竅不通，怎麽聊啊？”

較矮一點的女生狐疑地皺皺眉：“簡開陽學長話那麽少，你每天找話題找的很辛苦吧？”

語氣中帶着一點輕蔑和鄙視。

童言夏并沒有聽出來：“沒有啊，他話挺多的啊。”昨晚還給她講了一個晚上洗腦式的人生哲理，看得她腦瓜子嗡嗡。

“你可算了吧，”蘭夢萍上下打量她幾眼，“別打腫臉充胖子了。單碩學姐和他相處了一年時間都說他這個人不愛說話。”

童言夏沒明白她什麽意思，但是蘭夢萍說的話讓她心裏不是很舒服。

誰打腫臉充胖子了？她又沒說假話。

但還是不得不陪上笑臉：“說得對，原來是這樣。”

僞裝，是為了能在變化無常的環境中，更好的生存下去。變色龍都懂的道理，他們人又怎麽能不明白呢。

不僅要明白，還要發揮得淋漓盡致。

鐘表指針滴滴答答走過，一天又一天。窗外大槐樹上的雀鳴叫得人心浮氣躁。

簡開陽開始數着時間過日子了。下午四節課對他來說，前所未有的漫長。他在座位上畫了無數張任課老師及葉子新的速寫。

什麽時候到晚飯時間？怎麽還沒到晚飯時間啊。

由于學生數較多，所以高一高二年級的單雙數班是分開吃飯。

第一遍下課鈴聲響起時，簡開陽條件反射想要站起來，被同桌的大手匆忙拉回座位上。撞擊出巨大聲響引得前排同學和低頭看課本的老師紛紛順着聲音出現的地方望去。簡開陽一手撐着下巴，一手轉着筆，裝作什麽都沒發生過。

見老師又低下頭，男生掏出課桌洞裏的手機，給童言夏發送消息：我們班後吃飯，你別着急。

滋滋。

——小老賴，我們班也後吃飯。你帶上葉子新一起哦~

似乎怕他不聽話，女生又重複一遍：一定要帶上葉子新！！

Shift！

男生在心裏怒吼一聲把手機扔進課桌。葉子新，葉子新！天天就知道葉子新！

同桌的男生感覺到身邊接連不斷喘了幾聲粗氣，小心翼翼地轉頭看過去，見到一張恐怖寫滿不高興的臉。

不就晚吃五分鐘的飯，至于嗎……

第二遍鈴聲響起，簡開陽手揣在口袋，起轉身走向靠窗的葉子新，不耐煩地晃一下腦袋：“走，帶你花天酒地去。”

“喲，”葉子新連翻幾本書，拿出散亂分布的零錢，攬上他的肩膀，“今兒去哪家小面館啊？”

“食堂。”

“你不是不愛吃食堂嗎，怎麽了今天？”他與簡開陽同窗一年多，很少見他去食堂吃飯，飯卡沖了兩百塊錢除了借給同學用，幾乎就沒經自己的手刷過。

簡開陽挑眉笑道：“有人請客。”

男生炮珠式發問“誰啊，誰啊”的問了一路，直到在食堂樓前的臺階下看到兩個女生。

高二的教學樓比高一教學樓離食堂近一些，再加上他們兩個走得晚，正好和氣喘籲籲跑過來的人撞了個正着。

“二樓？”童言夏的齊劉海中間被風吹出一道縫隙，露出白嫩的額頭一角。簡開陽“嗯”聲，轉身踏上樓外階梯。

葉子新在看到裴宣的那一刻，一改往日嬉皮笑臉的模樣，竟也受簡開陽的長期熏陶故作高冷起來。眼神淡淡掃過裴宣的臉。

裴宣得知要和葉子新一起吃飯時，狠狠贊揚了好友的助攻能耐。

“葉學長。”裴宣捏着嗓子叫道。葉子新沒回應，心裏卻如煙花盛開。

童言夏識趣地松開裴宣的手，一步邁兩個臺階，追上走在前面的簡開陽。最後一步為了圖進度，一步跨上三個臺階，費力蹬上去後沒站穩，前後晃了兩下。

男生吓一跳，從兜裏抽出手想要扶她，看女生沒摔成，松一口氣，退下一個臺階：“你在屎殼郎爬鐵軌裝大鉚釘？”

“……”童言夏皺眉看他，“你就不能換個好點兒的形容嗎？”

簡開陽與她并肩一起走：“二樓有什麽好吃的？”

“玉米面，還有拌飯、麻婆豆腐之類的。你沒吃過食堂嗎？”

“很少吃。”

“咱們學校食堂很好吃的。比我初中小飯桌做的飯都好吃，而且花樣還多。”童言夏津津樂道。簡開陽這種幾乎不吃學校食堂的人表示難以理解，但還是順着她的高漲情緒點點頭。

童言夏轉過樓梯拐角的時候越過簡開陽往旁邊還在下一層的兩個人身上看——侃侃而談和冷漠寡言的組合。

男生順着她的目光看過去，看到葉子新時重重喘口氣，翻個白眼回頭再看到的，卻是女生“做得好、做得好啊”的欣慰表情。

簡開陽揣摩她的表情太入迷，被最後一階臺階絆了腳，跌跌撞撞一頭撞在大門的玻璃上。路過的人無一不發出笑聲。

這其中，童言夏的聲音最大：“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笑的時候還不時發出鵝叫。女生上前捂住他被撞到的頭頂，輕輕揉了揉，“陽仔啊，下次吃食堂不用行這麽大禮的。”

蒸汽滾滾上揚，在頭頂上空四下散開。

吸溜一口碗裏的濃湯玉米面，辣椒油飄了薄薄的一層。

“怎麽樣？”坐在他對面的女生期待地等他的評價。他邊嚼邊往嘴裏吸冷氣，“品位不錯。”

“是吧！”童言夏開心地原地颠了一下，夾起一筷子玉米面，吹走熱氣。

坐在二人旁邊的男女學生目光緊緊鎖住他們兩個人，一致露出難以置信的表情。

“你們倆，怎麽這麽熟了？”裴宣忍不住問道。

“我倆都是廣播站的啊，”童言夏含糊不清地答道，“你們不知道嗎？”

裴宣和目瞪口呆的葉子新同頻率搖頭。

“你怎麽沒說？”童言夏問簡開陽。簡開陽回，“你不也沒說。”

“我倆不是一個班的，見得少。”

“他沒問。”理直氣壯地甩鍋給葉子新。後者腦回路比較簡單，想想好像确實是這麽個事。

“十一你們有安排嗎？”裴宣試探性問道。她主要是想問葉子新。

“我都行啊。”童言夏頭也不擡地答道。反正她只是個緩解尴尬的工具人。

坐在她對面的男生看着她慢吞吞的進食，想起十幾分鐘前，他們在買飯時的對話。

簡開陽不知道吃什麽，所以排在童言夏身後跟她一起吃玉米面。

“你倆誰喜歡葉子新？”男生的聲音跳過她的頭頂。童言夏轉過頭來看在別的窗口隊伍最末尾的兩個人，“當然是裴宣啊。要是我喜歡葉子新，我還把他倆單獨放一起，我腦子進氯化鈉了吧。”

童言夏想想覺得不對勁，又轉過來：“你怎麽會問這麽沒有邏輯的問題。”橫看豎看都看不出來她喜歡葉子新吧。

“我以為他們兩個能單獨在一起，是子新的功勞。”

“什麽意思？”

“他在追裴宣啊。”

“哈啊？”童言夏詫異地看着他，“真的假的？”

簡開陽沖着前方擡擡下巴：“真的。到你了。”

“哦。”童言夏小跑兩步，伸手往窗口邊的機器上要刷卡。男生手指捏着自己的飯卡，無名指和小指撥彈開她的手，大拇指向前一壓，胸膛前的校服拉鏈鋸齒挽上女生後腦勺的發絲。

“嘀”的一聲，電子屏幕上顯示紅色數字“-8”以及餘額：2.6。

“……”童言夏把自己那一份大碗面移到一旁，給簡開陽讓出位置，又在機器上刷了一下自己的飯卡，“你這小數點是怎麽來的？”

本來想展示一下長一歲的風度，沒想到被現實按住了臉面在地上摩擦。

真是……丢人丢到祖墳了。

“我也不知道，一般都是我同學借去用。”

“那你要錢了沒？”童言夏挖一勺辣椒油澆在簡開陽的碗裏。男生茫然地問，“要什麽錢？”

“飯錢啊。你把飯卡借給他們，他們不給你錢嗎？”

“就兩百塊錢。”簡開陽無所謂的說道。女生挑了挑眉，“就？財大氣粗啊陽仔。要不要包養我？”

男生被她清澈的雙目牢牢吸住視線，半天回過神來：“呵，你也配？”

自從知道童言夏不喜歡葉子新後，簡開陽如釋重負，吃起玉米面來格外香甜。不僅如此，他還要充當積極的戀愛助推劑：“沒什麽事。要不要一起上網？”

裴宣沒意見，只要能和葉子新在一起，玩什麽都可以。

童言夏當即拒絕：“網吧那地方烏煙瘴氣的，我可不想再去了。”

好友驚訝地看着她。

裴宣沒想到，有一天，童言夏能說出“我不想”這種話。她認識她四年，童言夏就連她這個熟得不能再熟的好朋友的請求也會猶豫再三之後同意，這也是上次為什麽能把她帶去網吧的原因。她一直是這樣一個人，害怕拒絕別人的提議後，別人再也不願意尋求她的幫助了。

“可以在家玩啊。”簡開陽說道。

葉子新也很疑惑地看着身邊的好兄弟。

他和簡開陽雖然只認識一年有餘，但簡開陽為人直來直去、非常好懂，他要麽不發表意見，一旦發表意見一定會堅持己見，任何事情上都是。有個朋友曾說簡開陽是“象棋中永遠不會後退的卒”。

真的固執起來，非常霸道與強勢。

“……”童言夏真的不愛玩游戲，她本就近視，長時間對着電腦屏幕眼睛會又幹又癢。但熬不住對面男生真誠炙熱的眼神，嘆口氣，“不能玩太長時間。”

男生笑起來，嘴角露出淺淺的酒窩：“沒問題。”

葉子新覺得事情的發展方向好像有一點偏離軌道。不應該是他和裴宣的主場嗎，怎麽變成他們兩個人擅自決定幹什麽了？

簡開陽感受到他的疑惑，偏頭低聲飛快說道：“玩游戲能培養感情。”

“言夏！”遠遠的傳來一聲清亮的嗓音。除了葉子新外三個人均擡頭環顧四周尋找聲音的來源。

一個穿着一件單薄的短袖、校服外套搭在肩膀上的男生端着所剩無幾的不鏽鋼盤子跑到童言夏身旁，看到簡開陽有些驚喜：“陽哥，這麽巧。”

由于高一剛軍訓完不過半個月，裴嘉言留着清爽的短發，胳膊被曬成兩塊色域，膚色黑黑的很健康。

“聽說你們班去上過實驗課了？物理的。”

“是啊，怎麽了？”

“電路圖借我看看吧，我要先回去研究一下。”

童言夏點點頭：“晚自習下課你來拿吧，別給我弄丢了啊。”

“放心，放假前一定還給你。”裴嘉言笑道，轉身和簡開陽招手，“我先走了，陽哥。”

簡開陽冷漠地點一下頭。

“好看的都上交學校了，”裴宣望着裴嘉言走掉的方向，咂咂嘴，“你們廣播站顏值真高啊。還要人嗎？”

“不要人了，但随時接受稿件投遞。”童言夏說道，手指在四個人中來回比劃，“整個食堂顏值最高的已經在這裏坐滿了。裴嘉言好看嗎？我反正喜歡膚色白一點的。”

女生用餘光捕獲簡開陽的表情。

男生吃飽了靠在椅背上，微微歪着頭目不斜視地看她。

“你直接說你喜歡簡開陽不就完了。”裴宣白她一眼。童言夏耳垂泛着粉紅，嘿嘿笑道，“葉子新也不黑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