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5 ☆、萬物皆有光

由于只剩下男女混合賽将在下午舉行，午休時間，備用房間與比賽房間上鎖。眼看吃飯的階梯會議室擠滿了人，他們只好頂着媚日爽風，坐在花崗岩石板上用餐。

申曉一口也吃不進去。

她本就緊張得要死，又把她的項目生生拖到了最後。盡管盤子裏都是她愛吃的菜，還有一只油光锃亮的大雞腿。

“你不吃啊？你不吃給我了啊。”裴嘉言伸筷子要挑她的雞腿。申曉敲他的筷子，“我擺在這裏留着好看，不行啊！”

簡開陽邊咀嚼邊觀望，低頭看看自己盤子裏未動過的雞腿，夾起放在童言夏端着的飯盒裏。女生一愣，随即還給他，又把自己盤子裏的雞腿夾給他：“你是功臣，多吃點兒。”

下午三時，所有的比賽拉下帷幕，各個學校齊聚一堂等候成績宣布。

就像運動會那樣，雖然有十幾所高中學校參賽，但總成績只公布前六名。

李彌聽到自己第五的成績，又哭了一場。

“第五很好啦，第七第八的人都有呢。這個成績很好啦。”盛婧安慰她。馬老師也來遞紙幫她擦眼淚，“第一年上，這個成績很不錯啊，別哭了。”

“可是我覺得自己應該能更好的，覺得對不起大家。”

“沒什麽對不起的啊，第五名也有獎狀，也有獎品，”盛婧把她抱在懷裏，“不要給自己太大的心理壓力，真的很不錯。這就像運動會上，十幾個參賽選手，你得了第五名，值不值得驕傲？”

李彌嗚咽。

童言夏看在眼裏，心裏一陣感嘆。

盛婧真的好好，好溫柔，好會體諒別人，好有大姐姐的樣子。

“盛婧師姐真溫柔啊。”童言夏感嘆道。簡開陽根本沒注意到那邊哭哭啼啼的情況，聽到她的話條件反射回道，“你也挺溫柔的啊。”

童言夏心中一動，盯着他看了一會兒：“你是在捧殺我嗎？”

“……”男生蹙眉，“真心話。”

“還大冒險呢。”

裴嘉言和申曉聞聲轉來：“真心話大冒險？你們要玩這個？”

其他人的注意力一下子被吸引過來，首當其沖的便是單碩：“可以，咱們暑假的團建活動就玩這個。國王游戲也不錯。”

“國王游戲是什麽？”

“就是抽撲克牌，只有自己能看自己的牌，抽到大王的人，随機指定兩名以上人員做游戲，指令由抽到大王牌的人定。”

“這個也太刺激了吧，要玩，要玩！”裴嘉言歡呼起來，對申曉說，“我第一個就讓你學狗叫。”

“裴嘉言，我現在就把你的腿打斷！”

盛婧和呂瑤的團體成績榮獲第三名，申曉和吳伯仲的男女混合成績斬獲第三名，裴嘉言和簡開陽的團體成績獲第二名，與第一名僅差0.1分。

以及，二中男子單人第一名。

聽到“無行二中，簡開陽”的時候，等候在臺下的“季風之聲”廣播站代表團歡呼地跳起來，男生們更是激動地撲上前抱住簡開陽。

被人群簇擁的男生，少見的，露出發自內心的笑容。

他錯開身邊揮舞的手臂，腦袋向後探，牢牢吸住滿臉燦然地看一眼電子板後、定格在他臉上的目光。

比她自己得獎都開心的樣子。

要不是她那一支笛曲，要不是她那一句“專門為你”，讓他像被賦予生命的胡桃夾子，從機械的士兵玩具，搖身一變為與她齊肩共行的王子。

她說他是她的幸運，她又何嘗不是他的幸運呢。

這是一個只要一出現，就能讓他的技能加到滿點的存在。

“為什麽都有陽哥，男子團體卻得了第二名呢？”裴嘉言一副要找評委團幹仗的架勢，“難道是我拖後腿？”

童言夏趁機火上澆油：“一定是你‘蕩氣回腸、力拔山兮氣蓋世’的足球魅力，驚豔到了評委。”

簡開陽笑道：“第一名勝在內容，光是‘勞動創造幸福，實幹成就夢想’這個主題就贏了。”

裴嘉言哭喪着臉：“是我的切爾西輸了。”

簡開陽站在紅色地毯鋪蓋的臺子上，意氣風發，一張沒有感情的冷面孔，在一排眉飛色舞的臉龐中間，格格不入，卻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

“中間那個是誰？好帥。”

“去要電話吧。”

“老師看着呢，別去了吧。”

周圍熱烈的讨論聲。

吳伯仲驕傲地仰起頭：“不愧是我們一監廣播站的臺柱子，走到哪都是閃光點。”

童言夏在臺下仰頭，思緒萬千地看着臺上對他們挑眉、眨眼的男生。再明眼的陽光，都不及他的千分之一。

連旁邊突然冒出來和她搭話的同學都沒注意到。

“你們學校不錯啊。”

“你是高幾的啊？”

“那個……”

女生回過神來，抱歉地笑笑：“不好意思，你說什麽？”

面前的男生人高馬大，雙頰長着零星雀斑，戴着厚重的眼鏡框：“你叫什麽名字啊？交個朋友吧。”

“……”童言夏尴尬地笑笑。周邊的老師和同學注意力全在頒獎臺上。她往後退一步，“那個，不用了吧……”

“認識一下嘛，相逢就是緣。我是——”

那邊馬老師正催促着下一個上臺領獎的人，臺上的男生氣勢洶洶地走下來，不等走近便擡手向前抛出獎杯。吳伯仲見狀慌張地接住，雙目不明所以地瞥一眼男生徑直走過的背影。

校服領口被狠狠一拽，拉鏈硌到脖子。童言夏仰靠進男生寬闊的胸膛。

“不好意思，不交朋友，謝謝。”簡開陽手臂圈在她的脖子上，獎狀卷成一個紙筒握在手裏，毫無感情地對男生說完，帶着童言夏轉身往自家隊伍走。

“你還挺懂禮貌。”童言夏被他夾在臂彎間，偏頭笑他。男生揚眉，嘴角浮現出笑容。“替你辦事，不能折了面子。”

那年春天，天朗氣清，萬物複蘇，所有新生的風息，都不及他懷裏溫度的千萬分之一。

馬老師将所有人的獎狀和第一名的獎杯收拾進一個袋子裏，除此以外，第一名還能得到一枚鍍金、一元硬幣大小的勳章。

“咱們這次的成績不錯，辛苦大家這些日子的努力了。”馬老師在車上總結道，“但是還有個更讓你們興奮的事情，那就是五月份的社團彙演，好好準備啊，再現咱們季風之聲的風采！”

霎時間，哀嚎遍布大巴車廂。

累了一整天的大家，昏睡在安靜的車廂內。童言夏沒出什麽力，也沒有選手們那樣高度緊張的精神，此時望向車窗外，神色悵然。

“怎麽了？”回程路上，簡開陽毫不避諱地坐在她旁邊。

“有時候也很讨厭自己膽怯的這種性格，也會想能得獎就好了。”也會想要最後參賽選手合影的時候，能夠站在你身邊。

簡開陽這個單細胞，卻以為她是想要獎品，當即從口袋裏拿出冠軍獨有的胸章，翻過她的校服領子，別在外側，藏在領子下。

童言夏覺得有些好笑：“幹嘛？”

“你難道沒聽說過，冠軍的獎章能辟邪嗎？”

她摸着衣領下的不光滑鍍金獎章：“或許冠軍的獎章是能夠辟邪，不過，冠軍要是怕鬼，應該就不好用了吧！”

男生咬着下嘴唇，擡手逼近她作勢要揍她。女生不敢出聲，笑着求饒。

大巴車轉了一個大彎，本就傾着身子的男生一時沒坐穩，壓向前方。他眼疾手快，一手撐在窗玻璃上，一手扶住椅背上頂。

女生下滑，歪倒在座位上。

鼻尖對着鼻尖，呼吸停滞。兩個人同時把目光往下放，對方的鼻子下方。

只不過簡開陽起了歪心思，童言夏只是單純不想在他眼前瞪成鬥雞眼。

前方不知誰被自己的口水嗆到，猛咳一聲。

簡開陽借力推開自己，目視前方愣了一會兒後，起身轉向後面自己原來的座位。童言夏也往上坐一點，靠在玻璃窗上，臉越來越熱。

“你睡得跟個豬一樣。”一下車，裴嘉言就出口損申曉。申曉一巴掌打在他腦袋上，“你才睡得跟個豬一樣。再說了，你睡着了怎麽能知道我睡成什麽樣！”

“我做夢夢見的。”

“你沒事夢見我幹什麽！”申曉轉念一想，“難道你是暗戀我？”

裴嘉言翻個白眼：“姐姐，我是沒人暗戀了嗎，我暗戀你幹嘛！”

“別不好意思啊，暗戀我就直說啊！”申曉在裴嘉言身後喊道。男生擡手堵住耳朵。

他們到達學校的時候，天空已經罩上一層夜色，校園裏也只剩課餘時間在操場上踢球、打球的幾個男生。

“今天辛苦大家了，但是作業還是要好好寫。東西我拿回去就行了，你們走吧。”

“老師再見。”

葉子新在籃球場上一直等簡開陽回來：“怎麽樣啊，比賽？”

“還行。”

“走吧，商量戰術去。咱們的比賽，也馬上開賽了。”葉子新攬過他，“狗夏，我們先走了啊。”

童言夏跟他們兩個腼腆地揮手。

簡開陽習慣性側頭瞥她一眼，突然想起什麽，停住腳步，害得葉子新也不得不折回來。他轉身，張開懷抱：“不擁抱一下冠軍嗎？”

——今天比賽了？結果怎麽樣？

陸生估摸着她應該到家了，發消息問道。童言夏剛在床上躺了一會兒，正準備起來寫作業：陽仔拿了第一。

——你呢？

——我沒上場啊。

——那你玩得開心嗎？

女生把手機抵在鼻子下，想到大巴車上的近在咫尺，想到傍晚冷風下溫熱的擁抱，心跳陡然加速：挺開心的。

——要不要玩小游戲？

——什麽小游戲？

——臺球，或者拳皇。

童言夏違心答應：好啊。

這晚，葉子新遭受了十七年從未遭受的苦難。

簡開陽在他旁邊哼歌。

簡開陽在他旁邊哼了一晚上的歌。

簡開陽在他旁邊哼了一晚上他根本沒聽懂是什麽的歌。

“抱一下就這麽開心啊？”葉子新終于忍不住了，“親一下你不是得飄上天。你哼的什麽啊這是。”

“森林狂想曲。”

葉子新懷疑自己的耳朵，特地在網頁上搜索并試聽：“你确定這是森林狂想曲，不是簡式瞎編曲？”

“……”簡開陽無語地看他，“不好聽嗎？多好聽啊。”

葉子新關掉網頁：“這不是好不好聽的事。陽仔，你知道自己五音不全嗎？”

“五音是什麽？”

葉子新懶得給他普及：“趕緊練手吧。你準備打什麽位置？中單？”

“打野。”

“咱們沒有陸生，還能打的贏嗎？”葉子新擔憂道。

“陸生的AD一般啊，”簡開陽單刀直入，“他最擅長的只有薇恩，現在的版本薇恩被削得太厲害，他的水平也就在中游。”

“你說我們會不會和陸生遇上？”

“都進決賽的話肯定會。”

“那怎麽辦呀，”葉子新擔心這擔心那，“都是那麽好的朋友。”

簡開陽怪異地看了他一眼：“平時solo怎麽打的，到時候就怎麽打呗。你在杞人憂天的什麽東西？”

“這叫未雨綢缪！”

簡開陽平時看着鬼頭鬼腦的一個人，但其實他的想法非常簡單粗暴直接，能直着走絕對不拐彎。比如情人節那天，裴宣送來自己親自做的藍莓巧克力，葉子新吃着除了苦味，沒別的，但不忍心掃裴宣的興致，在她問到“藍莓味香嗎”的時候回答了“香”。

然後她讓簡開陽也嘗嘗，簡開陽咬了一口眉頭緊皺：“哪有藍莓味兒？”

裴宣白他一眼：“你嘴巴壞了！”

後來裴宣回到家發現藍莓粉還沒有拆包裝，愧疚地打電話告訴葉子新：“我們錯怪簡開陽了，真的沒有藍莓味兒。”

簡開陽打了一晚上英雄聯盟的同時，童言夏“被迫”玩小游戲到半夜十二點。

陸生輸得一敗塗地：你玩英雄聯盟那麽菜，玩小游戲玩這麽厲害！

——還行還行，世界第三。

——快點睡吧，耽誤你這麽久。

童言夏想，陸生還挺貼心的：沒事啊，大家一起玩嘛。

陸生本想拉着她繼續聊，但是以童言夏十分鐘回一句的速度來看，她很可能馬上就睡着了，這才依依不舍地放過她。

陸生輾轉反側，最終發消息給簡開陽：睡了嗎？

——沒有。

——你怎麽不加我朋友。

——哪個是你朋友？

陸生無奈：你翻翻好友申請。

——這是你朋友啊。

——嗯，加上吧，回頭一起玩游戲。

——哦。

簡開陽也不啰嗦，當即同意了桑葚的好友申請。桑葚還在外面K歌，發語音給陸生：“哈哈哈，簡開陽終于加我啦。”

廢話，那是他讓他加的。

陸生又問簡開陽：你們參加六角星那個比賽了嗎？

——嗯。你們也參加了吧。

——是啊，不知道會不會遇上。

——我不會手下留情哦。

——看我吊打你吧，狗兒子！

簡開陽沒有再回。陸生看了看時間，已經走過淩晨一點。但他還是毫無睡意，腦中不斷回憶着今晚和童言夏玩游戲的時候。

童言夏那個人，很會迎合別人。

無論是與她聊天，還是打游戲，他都覺得很開心。

她應該也很開心吧。

周一，童言夏是挂着一身白色繃帶去的學校。

在教學樓裏遇見裴宣，好友驚訝的看着她：“兩天不見，你這是怎麽了？你是去廣播比賽還是角鬥比賽？”

童言夏手掌不敢彎曲，胳膊也不敢随意亂動：“如果是角鬥比賽，我一定不會傷成這樣。”

“怎麽了呀？”裴宣上前要扶她，童言夏怕她不小心碰到自己的傷口，連忙拒絕，“不用，離我遠點兒就成。昨天騎電動車摔了。”

“你騎電動車幹嘛？”

童言夏表姐昨天去她家做客，因為家住得很近，姐姐騎着小電驢一路奔馳，看得童言夏心裏也癢癢。然而，就在她頗有自信地不使用手剎、非要享受風一樣的感覺的時候，電動車車頭不穩，晃一下後發生側翻，連車帶人慣性摩擦粗糙的瀝青路面，滑到馬路中央。

幸好沒有來車，幸好當時旁邊沒什麽人。

童言夏從車身下爬起來，腿部的脹痛和表皮脫落後的刺痛蔓延至全身。她扶起電動車，确認小車沒有肉眼可見的損傷，将車腳剎支起，自己站在原地久久回不過神來。

她甚至想不起自己是怎麽發生側翻的。

痛得邁不開腿，痛得手指麻木，痛得胳膊肘要斷了的感覺。

她太想哭了，想這時候能有個人跳出來緊張得抱住她。

她太想這個人是簡開陽了。

童言夏深呼吸幾口，在出租車不知體諒的催促聲中重新騎上電動車，穿過馬路按原路返回。

皮膚表皮被搓掉的感覺，實在太痛了！每活動一下，皮膚就傳來撕裂的痛感。這種感覺一直持續到早上。醒來後，童言夏發現，自己的手動不了了，就連穿衣服都需要人幫忙。

她勉強纏上繃帶，避免傷口與外界直接接觸。

不敢随便亂動的後果便是，她一只手端不穩一個盛滿湯水和面的大碗。

“我們幫你拿吧。”同行吃飯的朋友走過來，要幫她端放在買飯窗口的碗。一只白皙的大手在中途攔截并穩聲說道，“我來拿。今天中午她歸我了，不好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