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6 ☆、漫漫孤月夜

有所期待與翻越千山、踏遍萬水的奔赴，是世界上最值得紀念的事情之一。

童言夏受傷時期待簡開陽的出現，而他此時撕開雲霧而來。她看見了光，即使是在黑夜過後的白晝。

那也是最能讓她開心的一束光。

簡開陽的聲音明明聽起來就是青澀與成熟之間純正的青少年音，但他說話的時候，總是一副高冷穩重的語氣。

男生不知從哪弄來一根灌滿碘伏的棉簽，掰開其中一頭，褐色的液體注入另一頭的棉花中。他緩慢拆開包裹住女生手掌的紗布，在下手抹藥的時候遲疑了：“會疼，忍得住嗎？”

女生視死如歸地點點頭，咬緊牙關。

藥物舔在傷口上的刺癢，迫使她握緊了拳頭，難受的直跺腳。

抹完藥後，簡開陽吹幾口氣：“好了，好了。”男生又仔細把她手上的紗布纏好，“一天不見就殘廢了，我是不是該好好看着你。”

“身殘志堅，堅持來上學，才能體現出我對學習的熱愛。”

“你只要不腦殘，什麽時候都能熱愛學習。”

童言夏傷的是右手，此時根本拿不了筷子，掌心的紋路一旦加深，傷口就會撕裂般疼痛。她勉強喝下幾口湯水：“只是擦傷，但是特別疼。”

“廢話。”簡開陽放下自己的筷子，拿起她的筷子，夾一坨面放進勺子裏，喂到她嘴邊，“擦傷才是最疼的，裏面的肉全都露出來。”

童言夏心安理得吃進嘴裏:“停，能不能不要說這麽恐怖的事情？”

“你該慶幸當時後面沒來車，如果跟得緊的話，現在坐在我面前的就是一灘腦漿！”

女生皺着眉，嫌棄的要死：“你幹嘛老說這些吓人的啊。我都受傷了，你還罵我，你就一點兒都不心疼我嗎？”

“我怎麽不心疼啊！”簡開陽差點脫口說出：老子心疼的頭都要炸了！要不然也不會從葉子新那聽到童言夏摔斷了手，二話不說就來食堂截人。

童言夏心裏蜜糖化開，灌滿心房。

裴宣和葉子新剛排隊買完飯，翻個白眼在他們兩個身邊坐下：“你們兩個什麽時候在一起啊。”

簡開陽和童言夏默契地低下頭，不說話。童言夏岔開話題：“運動會你們報項目了沒有？”

“我是體育廢，你又不是不知道。”

“高二是趣味運動會，我們兩個報了兩人三足。”葉子新揚揚頭。裴宣咂咂嘴，“你們兩個的關系真是好到恐怖啊，不知道的還以為你們兩個是一對呢。”

“陽仔怎麽了，陽仔多好啊。又活潑又聰明，還會畫畫，多才多藝的好男人。”

“言夏還會吹笛子呢！學習又好又努力，又白又好看，聲音也好聽。我們也是多才多藝的美少女。”

童言夏和簡開陽無語地笑了笑。這兩個人為什麽莫名其妙像對家一樣吵起來了？

裴宣吃了半碗飯後疑惑道：“簡開陽活潑嗎？我怎麽沒看出來？”

“那是跟你。不信你問狗夏。”

裴宣轉頭看向她。好友無聲點點頭。

至少在她看來，簡開陽挺活潑的。

第三節晚自習結束後、第四節晚自習開始前的空隙，簡開陽趁着沒人看守，從高牆處與校外的小販交易，提着塑料袋“嘩啦、嘩啦”跑向女生宿舍樓。高二強制學生上四節晚自習，而高一則只需要上三節晚自習就能回宿舍休息。

童言夏在收到簡開陽的消息後，便在宿舍樓後的監控死角乖乖站着。三月末的冷風還夾雜冬日的寒氣。女生裹緊羽絨服，蹲下身子抱成一球。

簡開陽校服都沒來得及套上，只穿一件單薄的衛衣繞到宿舍樓後。

“這麽晚還是訂不到稞麥布蕾酸奶。你吃個炒酸奶解解饞。”男生把手裏的塑料杯遞給她，“我回去上課了啊。

童言夏抱着冰涼的酸奶杯，看着男生跑走的方向。手上雖然冰涼刺骨，身體卻炙熱難忍。幾個周前她随口說想喝稞麥布蕾酸奶的事，她自己都忘了。

沒想到簡開陽還記得。

同一個周五，簡開陽又在同一時間給她送來兩杯一模一樣的稞麥布蕾酸奶，并稱之為“快樂加倍”。

童言夏躺在宿舍床上，透涼的濃稠液體經過咽喉管，流入溫暖的腸胃。

簡開陽是對她很好，好到讓她懷疑自己值不值得他這麽好。

好到讓她害怕自己是自作多情。

并且，她已經隐晦的表達過自己的感情了。既然沒有回應，就說明，對方或許、大概、可能，只是想和她做朋友。只是把她當成樂意照顧的妹妹吧。

如果說出來會讓現在的關系有百分之五十的幾率變壞，那她寧願做一輩子的朋友。

她永遠都是這樣一個，膽小又多慮的人啊。

童言夏嘴裏嚼着燕麥，雙手凍得發紫，攏起聲音給還在上課的簡開陽發語音：“稞麥應該就是燕麥吧，布蕾大概就是布丁？”

童言夏的這段語音聲音太軟，一下子令男生升起陷入棉花無法起身的無力感。男生暗罵一聲，回道：不行。

——什麽不行？

四分二十七秒後，簡開陽發來消息：後窗。

她一愣，連忙披上外套從床上起身。她的床鋪離宿舍唯一的窗戶最近。童言夏拉開推拉窗，半個身子探出去。

他居然在樓下。

他說的不行，是“不行，我現在就要見你”。

風流倜傥的少年，呵着熱氣，擡頭安安靜靜仰望着她宿舍的窗戶以及窗邊的她。

舍友圍上來，紛紛探出頭：“呀，師哥！”

簡開陽一概往日的高冷，應聲道：“啊。”

“師哥怎麽過來了？是來給我們宿舍送吃的嗎？”

“你們想吃什麽？”

“你還真要買啊！”童言夏忍不住開口責怪他。簡開陽笑得花枝亂顫。童言夏被害羞沖昏頭腦，這一刻只想逃離，“你快回去上課吧，馬上下課了。”

男生也不強求，招了招手往教室跑走。

童言夏關上窗，聽到舍友們無盡的調侃：“哎喲，你倆這是在一起了嗎？”

“沒有。”

“簡開陽不會是喜歡你吧？”

“沒有吧，他可能是閑的。”

“你別不承認了！你倆就是有一腿。”

童言夏心亂如麻。

雖然簡開陽突然來看她讓她很心動，但是這麽不明不白地很難不讓她多想。根據以往的經驗，一旦她過于敏感，事情就會往最壞的方向發展。

比如，簡開陽根本不喜歡她，而是最近心情比較好或者努力改變自己的一個征兆。

很快，這種想法，便在她的自我推敲中，得到進一步深化。

心理暗示的作用，是一把雙刃劍。

在你以為“啊，那個人對我不一樣，我是他的唯一”并試圖從細節中證明自己觀點，而這個時候，往往對方一個無心的舉動就會将你全盤擊潰。

就像簡開陽在盛婧請求他幫他們班搬一下課本而他答應後，所有的自我否定翻江倒海。

看，他不只對你一個人好。

醒醒吧，是你自作多情而已。

然而簡開陽只是和平時一樣。他是高冷慢熱，但不是沒人性。

一旦意識到自己自作多情，或者自己的感情會對對方造成困擾，童言夏便會立馬收斂，并通過各種方式轉移自己的注意力，然後将兩個人之間的關系拉到正常水平。

這種改變過于微小，就連清楚的旁觀者，都不一定能注意到。

何況是單細胞簡開陽本人了。

電競比賽在即，簡開陽和葉子新仿佛備戰高考的三年級學生，也日日夜夜泡在網吧裏。

“比完賽，我就要閉關了。”葉子新惋惜，“成績下滑太嚴重，我媽要沒收我手機。”

簡開陽在3月的月考中穩紮穩打，其他成績沒有任何提高，但唯獨物理成績穩居榜首，連班裏考第一的同學都忍不住來向他請教問題。哪知簡老板一句“就這樣做啊”就将好學生擊退，感覺自己在曾經的一個差生面前丢盡了顏面。

——在線？solo一局啊。

“陸生要跟我solo，你先打。”說罷，簡開陽退出隊伍，加入陸生創建的房間中。

簡開陽毫無懸念的獲勝：哈哈，怎麽樣，老子的劫無敵了。

陸生：俗話說，賽場失意，情場得意。

簡開陽笑笑，完全沒理會陸生這句話背後的含義。倒是葉子新不經意問了一嘴：“什麽情場得意？他談戀愛了？”

“可能是吧。”簡開陽聳聳肩，表示并不關心。

後來他在看陸生戰績的時候，發現他和童言夏打了一整晚的英雄聯盟。

這事也是童言夏搞了烏龍。在答應陸生之前，她特意去看一眼戰績，确認簡開陽在線，他們兩個還單挑了一把。但開局後卻遲遲不見簡開陽的身影。

礙于“喜歡他但是他沒有說喜歡我我就絕對不承認”的面子，童言夏忍了一晚上，艱難又痛苦地熬過游戲時光。

童言夏暗自發誓，再也不要跟陸生打游戲了！

其實陸生并不喜歡和她玩游戲。他認為童言夏玩得實在太菜了，所以他自那之後，也沒再叫過她，偶爾會給她發戰績，偶爾會邀請她來觀戰他們打游戲。更多的時候，他會找許多笑話講給她聽，童言夏每次都非常捧場。

她喜歡鬼故事，他就在晚自習時間找一些很短的鬼故事發給她看，兩個人就結局和故事的引申含義進行讨論。

這種相處模式，令陸生逍遙自在。

童言夏不似其他女生，她不會對他的事以及他不願意多說的事多問一句。有時候，她問起簡開陽初中的事，他不想說，甚至有一次反口問“你怎麽老提他”。之後，童言夏就不再在他的面前，提起簡開陽的名字了。

依他所見，這是童言夏喜歡他的表現。

也是他喜歡童言夏的理由，又溫順又乖巧的女孩子，哪個男生能拒絕得了呢。

彼時的童言夏和簡開陽，甚至處在他們三個人之間周旋的葉子新，誰都沒有注意到他們之間的關系，正在悄然發生驚天複地的變化。

“周六上午就比賽，你中午的廣播怎麽辦？”

這個問題，簡開陽完全沒有考慮到。他還想讓童言夏一起去比賽現場，肯定不能指望托付給她一個人。

“等我跟吳伯仲說說吧，不行就和周五換一下。”

“要不然你交給狗夏自己播呗。你別忘了自己可是逃自習啊，是逃，不是請假！”葉子新提醒道。

簡開陽沒理他。他得讓童言夏一起去，怎麽可能留她一個人在廣播室。

童言夏進廣播室的時候，簡開陽正好在和吳伯仲商量換崗的事情。吳伯仲應許：“行，那就這樣。你們開始播吧，我先回去了。”

“為什麽突然要換啊？”童言夏拉開椅子坐下。廣播室裏就他們兩個人，紀弈不知道幹什麽去了，“周六我有比賽。”

女生眼睛亮亮的：“什麽比賽？”

“六角星網吧組織的電競比賽。”簡開陽歪頭觀察她的表情，“你也來吧。”

童言夏想也沒想的拒絕：“不行啊，周六有自習，班裏要查人的。我也不能編個理由讓我爸媽給我請假啊，我怎麽說，說去網吧？他們能把我的腿打斷。”

簡開陽不死心，繼續做她的思想工作：“就一上午，半天也行啊！”

“不行。”童言夏斬釘截鐵地說道。

“為什麽啊？”

“我都說了我找不到理由請假，而且，我對英雄聯盟也沒什麽興趣。”

簡開陽一直對童言夏耐着性子，以致于童言夏都忘了，他也是個火象星座的暴脾氣：“你也沒少玩吧？”

童言夏一愣，有種被捉奸在床的羞恥感，但輸人不輸陣，氣勢上一定不能弱：“那是有時間啊，可你這是讓我騙家長、騙班主任，我怎麽做得出來？”

簡開陽冷下臉。覺得她說的很對他無法反駁，但是又不能輕易認輸。

最後，兩個人又冷戰了。

“下次我再去嘛，如果是周天的話，我一定能去的。我不是不想去……”童言夏跟在簡開陽的身後，盡心盡力解釋。奈何簡開陽一句也聽不進去，頭也不回地往教室走。

直到他進了高二教學樓，童言夏不方便跟進去，這才皺着眉喘粗氣，灰頭土臉地跑回自己的教室。

簡開陽在她面前，一直扮演一個大哥哥的角色，今天突然對她鬧脾氣，她一時有些難以接受，也産生一種恐懼。

她不聽話就會被抛起的恐懼感。

童言夏曾經一直認為，一個人沒有安全感是因為原生家庭的不和諧或者成長環境造成的。但事實上，一個人有沒有安全感，取決于他對自己的自信程度。

童言夏對自己完全沒有自信，她不相信別人會喜歡不溫順、不溫柔、随心所欲的她，她不相信自己拒絕別人後不會被人記恨，她不相信吵架後會和好如初這種事情。連最愛她的爸爸媽媽也時常會說，“你看，誰家誰家的孩子多聽話啊，幫媽媽買菜做飯”。

誰不喜歡乖巧的孩子，沒人能抗拒。

骨子裏帶出來的自卑，是最難以磨滅的習慣。

簡開陽回教室就坐在自己的座位上，一言不發。

王岩跑過來，不知死活地湊上來：“晚上借我飯卡用用啊。”

簡開陽沒好氣的說：“給錢了嗎，天天借。”王岩一時啞口無言，“這次刷完一起給你……”他還想争取一下，被簡開陽一個冰冷的眼神吓退。

葉子新和手套主人在一旁看的高興，等王岩走後把簡開陽圍起來，欣賞地拍好友的肩膀：“終于知道要錢了，爸爸們很欣慰。”

簡開陽白手套主人一眼。

手套主人渾身起了一層雞皮疙瘩。往常簡開陽沒少送他們白眼，但剛剛這一眼，很明顯能看到簡開陽要吃人的表情。

“怎麽了？在哪吃炸彈了你？”葉子新擡手在他眼前打一個響指。簡開陽煩躁的把頭後仰，“沒有。”

“你這小兔子怎麽疊的，教教我們啊。”葉子新又拿出他放在桌邊上的小兔子。簡開陽特意在桌邊上用四片透明亞克力圍成一個栅欄安放他的兔子，有時候也會在裏面放一只千紙鶴或者小青蛙。

像在圈養一樣。

“不會。”簡開陽奪過他手裏的紙兔子，扔進“圍欄”裏，趴在桌子上準備入眠。

葉子新和手套主人識趣地退到一邊竊竊私語：“他怎麽了，吃槍藥啦？”

“不知道啊。那個小兔子是他疊的？”

“應該是吧，要不然天天帶在身上幹嘛，還說是護身符。誰家做護身符用那麽糙的紙？”

“上次我看他拆一個折紙，那是童言夏送給他的啊。”

“哈啊？真的假的？”

“真的，裏面給他寫了幾句話，不過都是在胡扯。”

“什麽時候的事，我怎麽不知道？”

“上學期期末考試的時候啊。”

“……”葉子新呸一口，“簡開陽這個悶騷，一個破兔子帶在身上三個月。真是服他了。丢了再折一個不就行了。”

手套主人“啧”一聲：“這你就不懂了。定情信物這種東西，只能給一次，哪怕換成一模一樣的，那也不是原來那個了。”

葉子新快要吐出來：“矯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