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5 ☆、逆風浮萍中

童言夏回到家後，沉浸在悔恨的情緒中，難以脫身。

因為她十幾年來口不對心，這種情緒她習以為常，但唯獨這一次，她腸子發青，不願意面對現實。

她想了個辦法。

陸生一直很興奮地和她聊天，第二天還找了一大堆情侶頭像：“我們換頭像吧。”

“呃……”童言夏遲疑，但也找不出理由拒絕，“好吧。”

陸生選了兩頂顏色不一的帽子繪畫。她是粉色，他是黃色。

然後，陸生把她拖進一個8個人群聊中。

簡開陽在裏面。

童言夏感覺處在缺氧的宇宙中，頭暈目眩。

她一句話都不敢說。

但誰都沒有說什麽，甚至沒把她這個新進的群成員當回事兒。葉子新瘋了一樣在群裏狂發恐怖圖片。簡開陽和陸生竭力制止：你再發我退群删好友了！

童言夏知道葉子新為什麽如此反常。她收到裴宣的短信：我和葉子新分手了。

簡開陽發了一張崩潰的表情：鈞仔，讓我抱抱你。

沈晚鈞：你別尿我身上。

陸生：@長白山腳的松花蛇狗夏，說話呀。

不知名一號群友：長白山腳的松花蛇？這什麽名哈哈哈？

陸生以前沒注意過她的昵稱，私聊問她：你喜歡蛇？

童言夏老老實實說：就是因為怕蛇才把它作為昵稱，驅邪！

群裏還在吵吵鬧鬧，陸生不斷艾特她讓她說話。童言夏勉強打出一句話：陽仔這麽害怕，就不要發了。

陸生心裏特別不痛快，都和他談戀愛了，她張口閉口還是簡開陽。

簡開陽沉默良久後，說道：我是不是也該換個頭像。

簡開陽：換個藍色的帽子。

沈晚鈞：你應該換個綠色的。

不知道是不是心理作用，童言夏總覺得沈晚鈞這話，是在嘲諷她。她沒再說話，她也不知道該說什麽。

她沒臉和簡開陽說話。

簡開陽昨夜一夜難眠，根本沒睡着。

不僅身上的傷口痛，他的腦袋也像被人當頭重錘一棒，又不知從哪冒出一雙大手撕碎他的五髒六腑。

——兄弟，我對狗夏表白，她答應了。

時間：22:43。

心髒像被人緊緊掐住，指甲嵌進去，連帶着身上、頭上的每一處傷口針紮般痛癢。

多麽諷刺。搶了他喜歡的人，還在他面前炫耀，還口口聲聲稱他是兄弟。

簡開陽躺在床上，腦子亂成一團漿糊。他不知道該去怨誰，怨那個橫刀奪愛的“好兄弟”，怨這個沒能早點表白的自己。

還是做出選擇的童言夏。

他真的很想知道，她究竟是懷着一個怎樣的心情，答應陸生的表白的。

又或者，她一開始喜歡的就是他。

陸生拉童言夏進群之前，說的是：我要把我女朋友拉進來。

看着他們兩個的情侶頭像，沈晚鈞一目了然。他那句話，的确在嘲諷童言夏，同時很擔心簡開陽的狀态。

簡開陽表面上，沒有任何異樣，甚至還和他們約好，下午一起打游戲。

他把自己關在房間裏，整整八天。簡開陽的爸爸媽媽一直工作很忙，早出晚歸。等到簡開陽出房門的時候，男生臉上的傷已經好了。見自己的兒子這幾天瘦了，簡媽媽也很心疼：“最近爸爸媽媽太忙了，對不起啊，兒子。媽媽以後每天早上都給你做好飯，放在保溫盒裏，你記得好好吃。錢夠嗎，中午出去和晚鈞吃點也行。”

簡媽媽嘆口氣，以為兒子照顧不好自己，走到窗邊上去關窗戶，瞄到床頭櫃半開抽屜裏的角貼“咦？這角貼是你買的嗎？想的挺周道啊，我們給家裏的窗都貼上。前幾天又劃到我的手了。”

男生閉着眼睛仰靠在床上，從喉嚨裏悶聲“嗯”。

明明是他自己的事，卻害得媽媽自責對他道歉。

他想哭。

沈晚鈞擔心他，特意來陪他：“阿姨，您就放心上班去吧，開陽我會照顧的。您不相信他，您還不相信我嘛。”

“真是麻煩你了，晚鈞。”

“別客氣啊，我也是您半個兒子。”

“我兒子要真是你，我也不用操這個心了。”

簡開陽在屋裏聽到，回怼：“我也沒讓您操心啊！”

媽媽哼一聲，走出家門。

沈晚鈞端着洗好的水果盆，進到他房間，掀開他蓋着的毛毯，露出沒有好完全的淤青：“還疼嗎？”

“疼。”

“哪疼？”沈晚鈞在他床邊坐下。

“這兒。”男生指指自己的左胸腔，“真疼。”

沈晚鈞嘆口氣：“沒出息。不就是個女人！”

簡開陽扯過手邊的枕頭扔在他身上，附贈一個大白眼：“不是你分手的時候了。”

沈晚鈞繼續在他的傷口上撒鹽：“好歹我倆談了兩年多，你這暗戀一年，還被人挖了牆角，你說誰可憐？”

男生眉頭深鎖，蒙住自己的臉和耳朵：“別說了，不想聽。”

“要我說，你就直接搶回來，什麽事都沒有了。”

“我能幹那種事兒？！”簡開陽氣憤地說。他又不是陸生。

轉念一想：“再說了，我也沒理由啊。确實是人家先追的。”他連提都沒提過一句。

“那你就這麽放棄了？”

“那怎麽辦？”

簡開陽是一個主意很多且內心強大的人，唯獨在對童言夏的事情上，他顯得極度懦弱以及沒有辦法。

他怕捏得太緊碎成渣，捂得太熱化成水。

生命中所有的猶疑與蹉跎，仿佛都在此刻現身問責，那是時光的複仇。

簡開陽從來沒想過，自己有一天會淪落到借酒消愁的地步。

對面坐着的英俊少年熟練地勾開啤酒蓋，倒滿500ml的紮啤杯：“第一次喝酒？”男生想了想，“也不是吧，以前過年去你們家也喝過，但是喝得很少。”沈晚鈞想想，确實有這回事，一定是他那個嗜酒如命的姥爺逼的。

“喝吧，醉了哥哥送你回家。”沈晚鈞舉起自己的酒杯，“來吧。”

入嘴冰涼又苦又澀的口感。男生不禁打了個寒顫。

“喝酒多吃菜，才不會醉。”沈晚鈞夾了一筷子青菜，放在簡開陽的盤子裏。

三個小時前——下午五點——陸生在QQ上告訴他：明天吃飯，我帶狗夏一起去。

這無疑是壓死駱駝的最後一根稻草。

簡開陽正在網吧打游戲，胃裏翻江倒海，惡心得渾身發抖。一旁的沈晚鈞還以為他中邪了，抽出十幾張衛生紙擺在他眼前。

男生靠在大哥哥肩膀上，頭暈眼花，天旋地轉。

這一幕引得網吧內部的人員偷偷觀看。重點是兩個人實在養眼，一個帥上天，一個标準年下男。

很難不讓人想入非非。

“我想喝酒。”好不容易緩過來，簡開陽悶悶地說道。一向碰都不碰酒的簡開陽居然主動要酒喝，看來真的被傷得不輕。沈晚鈞當即決定要幫助弟弟走出失戀的難關。

“別想了，渣女一個，她什麽眼光，瞎了她，”沈晚鈞安慰着男生，“沒事，走了就走了，下一個更好。”

簡開陽無奈笑了：“我們又沒在一起。”

“不是我說啊，我覺得這事也得怪你，”沈晚鈞客觀評價道，“你說說你倆，所有人都說你倆是一對，你愣是不跟人家姑娘表白。童言夏再怎麽說，也是個女孩子，這種事情你總不能讓她主動吧？”

“可是羅娟和裴宣，不都是女生主動的嗎。”他只是自然反應，想要嗆沈晚鈞。他從來沒想過讓童言夏追她。

“……”沈晚鈞一時語塞，“你也不能這麽說，你得分人啊。羅娟那樣的你要嗎？”

簡開陽搖搖頭。

“裴宣那樣的你喜歡嗎？”

簡開陽搖搖頭。

沈晚鈞兩手一拍：“這不就完了。你喜歡一個人，你就得接受她的一切。她的不主動，她的口是心非，她的一瓶不滿、半瓶亂晃。”

“她又不喜歡我。”簡開陽抖着聲音說道。

沈晚鈞不樂意了：“你問過她了嗎？你親自求證了嗎？你怎麽知道她不喜歡你？她天天陽仔左，陽仔右的，怎麽就不是喜歡你？”

“她對誰都這樣。”簡開陽說道，“她不會拒絕別人，她把每個人都當成朋友。”

沈晚鈞嘆氣：“活得太清醒不是一件好事啊。過于理性也是一種愚蠢。”

“抱有幻想只會害死自己，該面對的現實還是要面對。”

沈晚鈞不同意他的看法：“人在這個世上，為的是活得開心，而不是整天活在陰郁裏。如果面對現實會讓你感到不開心，适當逃避一下是可以的。我說的是适當啊！”

“道理我都懂啊，”簡開陽喝酒不上臉，半杯下肚，面色不改，“可是我也會害怕，我并不确定她會喜歡我。我沒有這份自信。”

“陽仔，”沈晚鈞悶悶喝口酒，“你為什麽在夏夏面前，這麽自卑？”他認識的簡開陽，從小就是一個驕傲的小獅子，不會低頭，不輕易認錯，只要他做什麽事情，就一定能做好。

簡開陽抿了一口啤酒：“我也不知道。你能不能別叫她‘夏夏’！”

“好好好，”沈晚鈞無奈攤手，“童言夏。喊全名行了吧。要我說，你和那個陸生，趁早絕交吧。”

“哈啊？為什麽？”

“我不信他看不出來你喜歡童言夏。而且，就算他能當做什麽都沒發生過，與你和諧相處，你能保證你對他也是一樣的嗎？”沈晚鈞敲了敲桌子，聲音在吵鬧的環境裏卻格外清晰刺耳，“你能保證你對他一點芥蒂都沒有嗎？”

沈晚鈞繼續刺激他：“以前咱們出去吃飯、打游戲，童言夏都是你的人。陸生剛剛怎麽說的，他說他帶着言夏去。這是什麽意思。這就是光明正大地告訴你‘童言夏是我的人，你別打主意’。”

“他不可能想這些，你想多了……”

沈晚鈞按住他的肩膀：“陽仔，我知道你單純。但是人心叵測，你不能太單純。”

“我不單純。我只是不相信陸生那個人會跟我耍心眼兒。他應該是真的喜歡狗夏，才會表白。”

簡開陽看似深不可測，其實在他們這群人裏，他的想法是最簡單直白的一個。

“他不會玩心眼兒的話，就不會把你的地址告訴桑葚！他明知道桑葚是一個怎樣的人，還害得你頭破血流。”沈晚鈞使出殺手锏：“那個人可是會把你喜歡的人摟在懷裏，抱着親……”

男生猛得一拍桌子，周圍瞬時安靜下來，紛紛往這看過來。

沈晚鈞也怔住了，回過神來畢恭畢敬對大家道歉：“不好意思，不好意思，喝多了。”

從一開始微弱的好感，慢慢演變成經久不衰的喜歡。

“陽仔，”沈晚鈞快要哭了，“要不我們去對童言夏坦白吧，就算知道她不喜歡你也該知道一下她喜歡陸生什麽吧？”

簡開陽苦笑着搖搖頭：“不重要了。”

她能開心挺好的，是誰都一樣。自己也不見得能讓她更開心。

其實簡開陽并沒有喝多少酒，連一杯都沒喝上。

或許是酒量差的原因，也或許受心情的影響，男生臉色鐵青。沈晚鈞怕他再喝下去有生命危險，趕緊掐斷了他的酒，自己接過來仰頭喝掉。

“要我說，忘掉一個人最好的方式，就是愛上下一個。”沈晚鈞建議道，“你喜不喜歡比你大的？我們級部的女生還挺不錯的，什麽類型的都有，蘿莉、禦姐随你挑。”

“我喜歡比我小的。”

“……”沈晚鈞無語。你直接說童言夏不就得了。

“那就等你大學了，咱們再找個比她更好看的，氣死他們兩個狗男女，好不好？”

簡開陽笑着點點頭。

沈晚鈞心裏一酸：“你啊，現在最主要的事情就是備戰高考。你不能在這些破事上浪費時間，別白白葬送了自己的大好前程。”

“我知道。我還分得清主次。”

“你分得清個屁啊，你看看你現在的樣子，當初頭懸梁錐刺股要考級部第一的簡開陽哪去了？”

男生擡眼仔細想了想：“好像從來沒有這樣的簡開陽吧。”

沈晚鈞松了口氣：“還會開玩笑，看來還活着。心情好些了嗎？”

“還好，”男生摸了摸自己的胃部，“就是有點惡心，渾身發冷。我是不是酒精中毒了？”

“……”沈晚鈞摸摸下巴，“依我看，你這不是酒精中毒，你這是不習慣喝酒，突然喝酒後造成的被害妄想症。”

沈晚鈞在前臺付錢。男生在門外靠着玻璃門吹冷風。

“真不用我送你回去？”沈晚鈞看了看時間，離十點半還有二十分鐘，他有的是時間在門禁前回到宿舍。

“不用，我沒喝醉。”

他确實沒喝醉，最多算喝了點酒，人還清醒得很。

失戀的簡開陽，莫名有種憂郁王子的氣質。

“那你到家告訴我。”

簡開陽點點頭：“你快回去吧。”他想一個人靜靜。

七月末，他們兩個如約共赴廣播站的聚會。

童言夏是僞裝能手，裝作什麽都沒有發生過地聊天。簡開陽卻比之前更沉默了，靠在KTV門外的牆上，偶爾附和紀弈說的話。

進門之後，童言夏挪到簡開陽身邊。男生這才看她。童言夏笑笑：“好久不見啊，想我了嗎？”

男生笑笑，沒有回答。

“你頭上怎麽了？”童言夏撥開他額前的碎發，摸了摸結痂已經脫落的傷疤。傷口很小，不注意看，根本觀察不到。

簡開陽笑着說：“讓人打了。”

童言夏以為他在開玩笑，白他一眼：“嘁，誰敢打你。”

“話說，你的頭像……”簡開陽說，“是什麽情況？”

“……”童言夏不想提，“裝什麽傻你都知道。”

簡開陽苦笑：“我不知道啊。”

“少來，裝什麽傻！”

男生“嘿嘿”兩聲：“裝傻是我的強項啊。”

女生放在桌子上的手機屏幕亮起，她拿過來，打開是陸生的消息：你和簡開陽出去聚會了？

她身邊的男生瞄了一眼，視力好的人，不費吹灰之力就将聊天消息收進眼底。

童言夏轉頭問他：“你告訴陸生你跟我出來聚會了？”

簡開陽沒有說，是前幾天他們兩個出去上網的時候，陸生借口查看他的手機，看到群裏的消息得知的。陸生看他QQ的目的，大概就是為了看他和童言夏有沒有聯系。

男生故作驚訝：“我去，我告訴他你跟我聚會他居然告訴你了？”

童言夏無語，有點生氣：“他問我為什麽跟你出去不告訴他。”

“估計吃醋了吧。不過沒想到他會問你這個。”

“？”童言夏疑惑地看他，“大家都會問吧。”

“我就不會問。”

“你是你。”你和別人不一樣。

“我也是人啊。”

“每個人想的都不一樣。”

“想得很多東西都是一樣的。”

他們兩個異口同聲。

不知道為什麽，這句話在童言夏聽來，格外紮心。

“不過他緊張什麽，”簡開陽聲音清亮，往她的方向側了側，“我又不會把你吃了，對不對？”

“可能比較緊張吧。”

陸生為什麽會來質問童言夏，她是知道的。他前幾天找她出去吃飯，童言夏以各種理由推脫，聲稱自己有事。可現在，她和簡開陽卻一起出來玩了。

但礙于是廣播站的集體活動，陸生什麽都不能說。

“一定是競争力的問題。”簡開陽沉思着說，“他知道我條件這麽好，如果我勾搭你的話，你一定會愛上我。”

暧昧的暖黃燈光下，她浮游在他眼裏的波光中。

是，他說的沒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