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4 ☆、逆風浮萍中

虛晃的表面，是迷惑雙眼的畫卷。

或許在外人看來，高二九班與簡開陽關系最好的異性當屬韓潔。但只有他們小圈子裏的人知道，韓潔根本連簡開陽的好友都沒加上。

一旦放假，她徹底失去簡開陽的消息。

她反複申請了無數次，簡開陽一次也沒有通過她的好友申請。她向田七抱怨，得到的卻是對方“算了，他那人就那樣”的答複。

要說她對簡開陽的感情，沒什麽特別的。只不過，在小小虛榮心的驅使下，誰不想和這個背負高冷盛名的男生扯上關系呢。

至少還能在其他羨慕者嘴裏聽到：啊，就是她啊，唯一和簡開陽關系好的那個女生。

韓潔這類人怎麽想的，恐怕只有同類人才能理解。她開始頻繁和葉子新交談，陪他打游戲、暢聊一整夜。

“你們還沒和好啊？”韓潔裝作無意提起。葉子新頓了一下，“嗯。”

他想去找裴宣和好的，在他眼裏，那次吵架根本不是一件值得分手的大事。但是裴宣把他所有的聯系方式都拉黑了，這讓他無從下手，更讓他心裏窩火。

都是爹生娘養的，憑什麽每次都是我去道歉！

“唉，她就是鬧脾氣，你也別太生氣了。”韓潔安慰他。

“嗯。”

“別傷心啦，還有我在陪着你呢。我陪你下戰場厮殺！”

葉子新笑笑，邀請她入隊。同隊的還有簡開陽。

從今天晚上起，暑假就開始了。

簡開陽不關心來的人是誰，和他有沒有關系。他只是有點思念童言夏。

他沒有找人聊天的習慣，也找不到話題去和童言夏聊天，而且，他們兩個即使不聯系，關系也不會變得尴尬。

男生放下心，暢游在游戲的海洋。

單碩最終把聚會時間定在7月28日。那天大家都有時間。

童言夏一直是個慢性子，做事、吃飯都磨磨蹭蹭，收拾東西也一樣。宿舍人都走光了，她還在往行李箱裏收拾衣服，糾結牙杯和牙刷要不要了。

爸爸又打來電話催她：“老黏啊，你還沒收拾好啊？”

“哎呀，你再等一會兒，馬上就好了。”她挂掉電話。殊不知，爸爸為了接她已經在校門外的路邊停了一個小時了，而他磨蹭的女兒還沒收拾完！

童言夏再檢查了一遍自己的櫃子和床底。

她每個周末都能回家，考試之前也把大件都已經送回家了，但以防萬一，她還是檢查一下有沒有漏掉東西。下學期雖然不會離開南校區，但是因為有新生的加入、以及分科分班，所以宿舍要重新分配。

她最終還是在意向表上填了理科。

她想和簡開陽念一樣的學科，這樣以後也有借口去找他探讨。

電話鈴聲響起，童言夏手裏拿滿塑料袋，來不及看來電人，接起電話：“我好了，好了，馬上就下去。”

“嗯？”陌生的聲音，不是爸爸。

女生把手機遠離臉龐，這才看清來電人是陸生：“陸生啊，我還以為是我爸，找我什麽事兒啊？”

“你還在學校嗎？”

“是啊，怎麽了？”

“你能出來一下嗎，我有話想跟你說。”

童言夏猶豫了。但想到陸生大老遠跑到她學校來，應該是有急事要說吧。她怕爸爸看到她和男同學在一起，她不好解釋：“你能進來嗎？我爸在外面，要不你進來說吧。”

“好。”

現在是放學時間，陸生是學生，雖然沒穿校服，但也不會引起門衛的懷疑。童言夏的爸爸從來不進學校，除了開家長會。

陸生根據她的指示，沿着石路走到女生宿舍樓下。

臨進二中校門之前，他收到桑葚的短信。

——我去簡開陽家樓下堵他，謝謝你給的地址哦。今晚我一定拿下他！

男生滿懷祝福：祝你成功。

也祝自己成功。

此時學校已經沒多少人了，只剩幾百米之外的籃球場上還有揮灑汗水的聲音。

“找我什麽事兒啊？”

她還是那樣，一臉和善、毫無防備的樣子。

“你着急嗎？”陸生看她急匆匆看時間的樣子。童言夏點點頭，“我爸在外面等我，等了好久。”

陸生下定決心：“你覺得……和我在一起的時候開心嗎？”

“開心啊。”童言夏想也沒想地回答。就算不開心，她也不能說不開心啊。陸生這問題問的很奇怪。

“其實我覺得你性格特別好，和你在一起做什麽我都覺得很開心、很舒服。”

“哈哈。”童言夏聽到贊美，心裏小小驕傲了一下。

“我喜歡你，狗夏。”

“嗯嗯……嗯？”

嚴格意義上來說，這是童言夏16年來，第一次被男生正式表白。

她又懵又激動又慌張，雙手發抖。一時分不清，這究竟是開心還是恐懼。

“我沒有談過戀愛，所以不太懂，”陸生語氣很輕，說得無比真摯，“要不我們試試吧？”

她一下就想到了簡開陽。

那些她暗戳戳的小心思，她寫在小兔子裏的話。草稿紙很薄，一眼就能看出裏面寫了字，她不确定簡開陽看沒看過，不确定簡開陽喜不喜歡她。

但是她知道一點，簡開陽沒有說過喜歡她。

對于想法簡單的人來說，他們永遠無法理解一個敏感多慮的人心中為什麽會有那麽多假設。

假設她拒絕陸生，假設簡開陽其實根本就對她沒有男女之情，假設陸生知道她喜歡簡開陽兩人因此産生隔閡。

那麽，她就成了破壞簡開陽與最好朋友關系的罪魁禍首。

陸生站在她面前，期待她的回答。

手機鈴聲突然響起，驚到童言夏。爸爸又打電話催她。她慌了神，怕再不出去，爸爸就沖進來，并且看到這一幕。

到時候她該怎麽辦。

“那……試試吧。”她再次口不對心了。

聽到女生的回答，陸生心裏大石頭落地，開心得像個小孩子：“那你會和我永遠在一起嗎？”

會嗎？

不會。

即便她一直都是個極其虛僞的人，此刻也無法說出與心底确定的答案相悖的回複“會”。

她說不出口。

但是她也說不出“不會”兩個字，她不想傷到他。

童言夏與陸生分別後的最後一句話，纏繞在夏風裏，與草木的味道渾濁在一起：“如你所願吧。”

21:42，簡開陽從昏暗嘈雜的網吧走出來，有種累了一整天的疲憊感。葉子新還在一旁和韓潔通着電話。他拍拍葉子新的肩膀，示意他回家了。葉子新打個“OK”的手勢，嘴裏絮絮叨叨：“裴宣要是性格能有你這麽敞亮，我倆也不能冷戰一個月。”

“哈哈哈，我這種性格不受女生喜歡啊，也就能在你們男生堆裏混了。”

“女生真是麻煩，相處一下還勾心鬥角的。”葉子新吐槽。

簡開陽張了張嘴，終歸沒好意思打斷看起來很開心的葉子新。他嘆口氣，把書包搭在肩膀上，鑽進出租車裏。

簡開陽書包裏沒什麽東西，就放了一只小兔子。

田七他們沒事的時候總是捏它，導致白色的小兔子如今已經變成了灰色。他正思考怎樣能在不破壞小兔子的情況下，将紙的表面清理幹淨。

簡開陽不知道桑葚是怎麽找到他家門口的，但最大的可能就是陸生告訴她的。

她不是一個人。

在看見桑葚領着一尾巴高矮不一、形色各異的社會人士時，簡開陽的第一反應是給自己洗腦：看不見我、看不見我、看不見我……

他裝作什麽都沒看見，準備繞開這一群人，進入居民樓。

但這七□□十個看不請臉的男性，将樓宇門圍了個水洩不通。

簡開陽翻個白眼，轉身就走。

他不回去了還不行嗎！

“去哪兒啊？”其中一個男的拽住他的書包。他本想撂下書包，什麽都不要了。但是童言夏給他折的小兔子還在包裏。

童言夏說過，讓他好好寶貝這個兔子。

簡開陽不耐煩地甩開男人的手，重新把書包背在肩膀上：“你們有什麽事兒？”

他的氣場冷、相貌冷、聲音冷，但面前這些人是在社會底層摸爬滾打過的人，什麽樣的嘴臉都見過。雖說被簡開陽震了一下，但很快調整好心态：“今兒我們來就問你一句話，跟不跟桑葚處對象。”

簡開陽懶得廢話：“不處，滾。”

桑葚大步跑上前，把要走的男生大力拽回來，校服短促撕裂的聲音刺耳：“是不是給你臉了？老娘追你這麽長時間，你挺驕傲是吧？”

“松手。”簡開陽冷冷地說。

桑葚像個潑婦雙手死死拽住他的胳膊，簡開陽揮動手臂，女生由于身高差距和力氣差距被男生拖着左右搖擺，左腳絆右腳摔在地上。

簡開陽冷漠地瞅一眼，轉身要走。七八個男生瞬時圍上來，左推一把，右推一把。其中一個打着鼻釘的男人拍打他的頭，用力推到一邊。

簡開陽沉住氣，暗示自己：不能還手。

走過來一個穿着馬丁靴的光頭，擡起肥壯的腿，一腳踹在男生的肚子上。男生向後一摔，滑出兩米遠，猛得咳起來，一瞬間像被堵住氣管，不進氣也無法呼氣，短暫窒息憋得他小臉通紅，眼前模糊一片。

這幾個小混混，雖然看着有分量，甚至頂着一身肥肉，身強體壯的樣子，實際完全是在用蠻力打架。光頭胖子握緊拳頭用力揮來，簡開陽甩了甩頭，反手擋住他一個手勉強握住的粗手腕，旋身架起他的胳膊，右腿往後蹬的同時，弓腰用力。

“哐當”一聲巨響，松動的青石板裂開一道縫隙。

牽扯到腹部的肌肉，還有些疼痛感。就算光頭胖子的腿力不夠，光是200斤的體重，一腳踹下來也夠他受的了。

簡開陽并不愛好健身，平時也沒這個習慣，之所以體格健碩、身手敏捷，多虧了他小時候被迫去學散打。

那時候他皮膚嫩，每次練完身上都是青一塊紫一塊，最嚴重的一次是摔斷了手，打着石膏還要去練腿上功夫，害得他本來三個月就能好的骨折，拖到半年才完全恢複。簡爸爸說，希望自己的兒子不僅能夠保護自己，也能夠保護心愛的人。

說是這麽說，歸根到底還是因為簡爸爸是一個中國武術的狂熱愛好者，自己已經不可塑造了，就塑造塑造兒子吧。

但這次遇上的不僅是學生，裏面還摻雜了幾個社會人，寡不敵衆。

五個人一齊撲上來把簡開陽按在地上動彈不得，一拳一腳打在他身上。也許是怕真的鬧出人命，他們下手不重，但也令男生一度有些昏厥。

桑葚也落井下石，對簡開陽所有的欲望都變成了痛恨，清脆的巴掌落在他臉上。牙齒磕到臉腮內側，口腔裏萦繞着血腥味。

要不是小區裏突然有人大喊，恐怕他今晚回的不是家，而是醫院的急診室。

男生渾身都痛，額頭發根處陣陣刺痛，溫熱的液體沿着臉頰淌到青石板上。他暫時睜不開眼，捂着流血的地方，因腿和肚子以及後背的脹痛而不敢起身。

童言夏現在在哪兒呢？

簡開陽腦海裏閃過煙花滿天、皎潔月下的那個擁抱；水珠流淌、黑發貼面的那個模樣；初秋豔陽、脆甜悅耳的聲音。

好想見她。

“孩子，沒事兒吧？要不要去醫院看看？”鬧事的人落荒而逃。保安想報警，被簡開陽擡手阻止，并禁止外人的靠近。保安站在不遠處，時刻觀望着他的動靜。

他足足在地上靠了半個小時，才勉強站起來，步履蹒跚地向小區外的診所走去。

醫生給他上好藥：“就破了一點點，注意最近不要沾水，頭和臉就別洗了。留疤的幾率還能小一點，要不然可惜這張臉了。”

“嗯。”簡開陽嗓子也啞了，悶悶地答道。

“躺下，我看看你別的地方有沒有問題。”

男生擺擺手：“不用，其他地方……啊——”醫生見他嘴硬，下狠手按他的肋骨，“疼成這樣還不用，趕緊躺下，肋骨斷了不是小事兒！”

簡開陽乖乖在小診所內的病床上躺下：“我能感覺到，就是淤青那種疼，不是骨頭斷了。”

上了年紀的男醫生掀開他的上衣，一旁打下手的醫生小姐姐驚訝地捂住嘴，眉頭緊皺。簡開陽白皙的皮膚已通紅一片。

男醫生吐出重重一口氣：“沒傷到骨頭算你小子命大！”

“這個傷兩個周能好嗎？”他月底還要和童言夏見面呢。

“能，別亂動，一個周就好了。”男醫生收起工具，“淤青也不用擦藥，別去碰它很快就好了。看你身體也不錯。上哪惹得人把你揍成這樣，你看這個臉。”男生眼皮上和嘴角已經完全腫起。

“不是我惹的啊，”簡開陽委屈地解釋，“那個女生非要跟我談戀愛，我不同意，她就找人堵我還揍我。”

醫生小姐姐被他的模樣逗笑：“你是不是有喜歡的人了呀？”

男生心跳加速。男醫生在一旁起哄：“你看這個臉，瞬間就紅了。”

他低頭，抿嘴露出一個與他現在身上的慘狀完全不符的笑容：“嗯，有。”

葉子新思考了一晚上，還是決定再給裴宣打個電話。

對方很快就接了：“喂？”葉子新按捺住激烈跳動的小心髒，沉下聲音說，“我不找你你就不找我了是麽？”

裴宣沒有說話。

“怎麽說我都比你大一歲，應該包容你，不能欺負妹妹。”葉子新說道，仔細聽電話裏女生均勻的呼吸聲。

他繼續說：“我要有個當哥哥的樣子。所以，裴宣妹妹，能不生氣了嗎？哥哥錯了。我們不要為不相幹的人吵架嘛。”

裴宣還是沒有說話。

葉子新急了，他都這麽道歉了，怎麽還不下臺階？

“葉子新，”裴宣喊他的名字，“你有意思嗎？”

男生窩火：“你又要說什麽？”

“我覺得你在我面前演習特別悲哀。”裴宣語氣裏積滿了失望，“你當我瞎嗎？你還是覺得我蠢得掉渣？”

“你要說什麽就直接說。”葉子新也不耐煩了，心裏嘲笑自己來找她和好的行為有多麽愚蠢。他還是受不了裴宣一生氣就冷嘲熱諷的态度。

“你知道英雄聯盟是可以看戰績的嗎？”這還是童言夏教給她的。

“所以呢？”

“呵呵，”裴宣冷笑一聲，“好，我問你，今晚跟誰玩的游戲。”

“除了簡開陽還有誰，你能不能別故意找事兒了？”葉子新從床上坐起，臉上盡是煩躁，捏着手機的手背冒出青筋。

“還有呢。那個‘玫瑰紅妝’是誰？”

其實裴宣用腳指頭想都知道是韓潔。葉子新雖然性格活潑、不計較，但是他基本上沒什麽女性朋友，更沒見過他和哪個女生打過游戲。

這個時候會趁虛而入的人，除了韓潔，她想不到任何人。

“韓潔。”果然，葉子新的答案也不出所料。

“你現在還是覺得沒什麽問題嗎？”

“打個游戲有什麽問題？！”

裴宣心涼到極點：“我們在冷戰，你卻跟別的女生打游戲。如果這段時間我和別的男生出去玩，你是不是也能這麽坦然的說‘有什麽問題’？”

“我再說一遍，我和韓潔什麽都沒有。你愛信不信。”

“好。我一個字都不信！”

“裴宣！”葉子新大吼，“你說冷戰就是冷戰，上次你還說分手了。我在分手期間和別的女的一起玩游戲又關你什麽事！”

葉子新聽到裴宣哭腔的時候，後悔自己口不擇言。

裴宣一直很堅強，唯一一次在他面前哭，就是那個漆黑的夜晚，她抱住他，不讓他打架的無聲恸哭。

“我從小沒有媽媽，我沒有安全感，不會說話，一直交不到朋友。可我很榮幸，在初中的時候遇到了童言夏，又很榮幸，在報道那天與你在操場上的相遇。為了不被你傷得更深，我決定及時止損。”

葉子新腦袋發懵，聽到裴宣下定決心說：“分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