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8 感激

藏書閣地處山間,環境清幽，樹影斑駁，透過木窗印入地磚,好似旋轉的紋飾，內裏清涼,同窗外燥熱格格不入。

洛今宵常來此,知道此處一向無人，心便更提起來，早早捏好了劍柄。

一轉二轉進入深處，光影更少,唯有牆上嵌着的幾顆夜明珠閃爍着微光，木質格子中放着一本又一本書卷,有些早已陳年，竹簡都腐朽了一半，散發着一股腐木的味道。

遠處陰暗處站了一人,身形瘦削卻高大,一看便知不是賀長老，洛今宵微微挑眉,轉身便走,忽而一陣風聲拂過面頰,那人已經站在她身前,擋住了她的去路。

“曲長老。”洛今宵稍稍後退一步,警惕地看着他。

果然有詐,知道她對至陰仙脈之事十分重視，故而才用賀長老的名義引誘，當真是老奸巨猾，還不要臉。

曲乘州笑得慈祥,右手負于身後，道：“洛今宵，又見面了。”

洛今宵同樣扯出笑容，道：“曲長老若要見弟子，直說便是。不必假借賀長老的名義引我來此，不知長老如此費心思，是何意。”

“一個由頭罷了，不必在意。”曲乘州擺擺手，“反正你很好奇自己的仙脈，老夫不過是答疑解惑。”

“弟子洗耳恭聽。”洛今宵笑道，不動聲色捏緊了劍。

“你拜柳長絮為師，他可曾同你說，至陰仙脈是為何物。”

“未曾細說。”洛今宵搖頭。

“取一縷至陰或者至陽仙脈，便可使修為大漲，兩縷更甚，直至吸幹魂魄，此法是禁術，但極為有效，尤其化神修為後，更為顯著。”曲乘州慢慢說，他雙目深邃，眼睑遮了半眼，這般看人時，使人心中發涼。

洛今宵忍不住睜大雙眼，曲乘州卻突然笑得爽朗：“你不必害怕，老夫不會對你做什麽，若是老夫有意，你躲到何處都躲不過。”

此話更令人心驚，洛今宵頓覺後背一陣刺骨的寒。

“長老特意叫我來此，就是為給弟子解答疑惑嗎？”洛今宵保持微笑，身子卻繃得緊緊的，開始琢磨若是打起來，自己能有多少勝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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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個金丹期，一個渡劫期，思忖了一下，她覺得沒有勝算。

還是跑比較合适。

“老夫注意，你最近同微吟，走得很近。”曲乘州說。

“長老說笑了，曲小師叔凜若秋霜，冰清玉粹，弟子只有遠羨的份。”洛今宵幹巴巴回答。

“微吟這孩子，從小便性子怪，吾等長輩嚴加教導，這才未讓她走上歧路，你若同她相處，可要多加小心。”曲乘州好似感嘆一般，微微搖首。

他說着說着，突然上前一步，洛今宵下意識後退，身後突然襲來一陣微風，帶着明顯的高手的威壓。

洛今宵心道不好，預備喚出神劍逃走，忽而又是一人破牆而入，來勢之猛，直接将幾排碩大的檀木架子齊齊撞倒，一時間塵土飛楊，滿屋嗆人的煙塵。

洛今宵咳嗽幾聲，勉強躲開了下墜的書架，曲乘州更是險些被砸中，他橫眉揚手，在他頭頂的架子頓時崩裂，化為齑粉。

竹簡紛紛灑落在地，金光乍現，落地的竹簡頓時成了灰燼，與此同時，身後原本的高手威壓戛然而止，消失不見。

一個紅衣身影出現在她面前，無意中拉住了她的手，将她整個人護在身後，另一只手中則攥着當真火冒三丈的殘月星辰劍，烈火熊熊，同她本人一樣兇狠熱烈。

洛今宵心髒突然猛地跳了跳，她不由得捂住心口，抿唇望着面前的背影，女子身影聘婷婀娜，然而烏發飛揚時，又冷得如同冰霜，天生凜然。

烈火從她劍尖蔓延到四周，點燃地上的一切，火光映得四周暗影重重，卻絲毫不令人感到懼怕。

因為她正站在她身後。

“曲微吟？”曲長老這次真的面色不善，語氣愠怒。

“是我，如何。”曲微吟擡眼看着他，雖無甚情緒，但依舊可看出其恨不得殺之後快的憤怒。

“曲小師叔……”洛今宵話音未落便被曲微吟打斷。

“閉嘴。”曲微吟說，她不理會洛今宵，劍風帶着火光劈向曲乘州，卻被曲乘州輕易躲開。

“這般闖入藏書閣，成何體統。”曲乘州怒斥，他只是雙目一瞪，便有一陣強大的威壓撲面而來，幾乎将曲微吟的膝蓋都壓彎了下去。

“我警告過你。”曲微吟咬牙道，她死死撐住，硬是站直了身子，手中殘月星辰劍掀起幾道流星一般的火光，紛紛砸向曲乘州。

曲乘州又是揚手擋下，他慢慢搖頭，目光憐憫：“微吟，你還是這般沉不住氣，像你這般性子頑劣，往後定會吃虧。”

曲微吟最恨他這幅道貌岸然的模樣，她忍無可忍，突然怒吼一聲，伸手将洛今宵推到一邊。

“反正這丫頭，我今日是護定了，即便殺不了你，我也絕不會讓你碰她。”曲微吟突然嗤笑，她雙眸微眯時，顯得輕蔑，又帶有一絲妖邪之氣。

“躲開。”曲微吟這話是同洛今宵說的，随後，刺目的金光便充斥着整座藏書閣，将原本幽靜的此處照得光芒萬丈，與此同時，觸目所及的一切都開始崩塌，架子裂成兩半，慢慢的，就連牆壁都有了裂縫。

曲乘州連忙召喚靈力制止曲微吟，洛今宵躲在一旁看着，趁此機會低聲默念，在角落射出一道暗光來，将曲長老打得後退了幾步。

這時，周圍轟隆一陣巨響，天地皆是一片塵土飛楊，整個藏書閣應聲土崩瓦解，熊熊烈火頓時侵吞了這片土地，無數藏書落入火中，毀于一旦。

“曲微吟！”曲長老怒極嘶啞的聲音在火焰中傳來，一道電光帶着閃爍劈開濃煙，曲微吟突然勾唇，似乎十分滿意，随後沖向洛今宵，伸手抓住她手臂，二人一同消失在滾滾煙塵之中。

洛今宵再睜開眼，已同曲微吟一起站在了山崖旁，她猛然落地，險些沒站穩，下意識抱住了一旁立得筆直的身體。

那身子明顯僵直了一瞬，随後瞬間抽離，伸手将她扶住。

“沒事吧。”曲微吟看向洛今宵，她眸中的狠戾還未完全消失，但是經過了方才那一番驚心動魄，她仍然紅衣翩翩，清逸出塵，臉上一點灰都沒粘。

反觀洛今宵的模樣，就多少有些狼狽了。

一臉的灰不說，衣衫還被火燒了幾個洞，一頭烏發亂七八糟，曲微吟看着她蹙眉，擡手念了個訣，洛今宵周身頓時如同沐浴了一般，一身清爽。

“小師叔，你學會了？”洛今宵面露驚喜。

曲微吟嗯了一聲，道：“覺得你用得不錯，便試了試。”

随即話鋒一轉，嚴肅起來：“你為何獨自跑去，不要命了？我同你說過離他遠點，你都當作耳旁風？若是我不來救你，就憑你的修為，你預備如何？”

洛今宵還不曾見曲微吟一口氣說這麽一連串的質問，一時啞口無言。

“他派人來傳信，說賀長老要同我講仙脈的事，我怕是真的有急事，便去看看……”洛今宵聲音越來越低。

“那老東西向來道貌岸然，滿口胡話，你竟蠢……”曲微吟話說了一般戛然而止，她許是覺得自己斥責得有些過分，便強行噤了聲。

洛今宵并未計較，心中反而升起一股暖意，還有一絲愧疚，看曲微吟方才的怒氣，可以判斷出，她是真的在擔心。

曲乘州和他身邊的人實力深不可測，不過她憑着金丹的修為還有神劍，要逃還是有幾分把握。

但是曲微吟不知道，在外人眼中，她即便不是廢物，也才是築基階段而已，所以她才會這般擔心。

而且曲微吟竟然毫不猶豫地便殺将進來，一路火花閃電地毀了藏書閣，這是洛今宵從未想過的。

“可是小師叔，如今還沒到授課之時，你如何知道我在那裏？”洛今宵突然想起，擡頭看了看日頭。

按照她的想法，授課之時她若還沒回去，才是多半兇多吉少，這時去求曲微吟幫忙剛好合适，可這才不過半柱香的時間，曲微吟怎麽就來了？

曲微吟聞言，臉上嚴厲的神色中，便隐約多了些心虛。

“今日賀長老閉關，臨時請我代他授課，我來得早，不見你，就問了陸繁枝。”曲微吟說。

“她說賀長老找你去藏書閣，我便知道有蹊跷。”曲微吟說。

“所以便去救我了？”洛今宵笑得眉眼彎彎，她心中十分欣喜，曲微吟不是她求才來，而是有意前來救她。

這足以抵消方才的驚恐。

“只是順便罷了。”曲微吟皺眉，冷臉看着洛今宵。

洛今宵聞言險些笑出聲，此事還能順便？清晨授課前手癢，順便劈了藏書閣？

“時辰到了，回去授課。”曲微吟繃着臉，轉身便走。

“哎，小師叔！”洛今宵連忙上前，拽住了曲微吟的衣袖，曲微吟怒目瞧她，她這才急忙松開。

“何事，快說。”曲微吟目光在被扯皺了的衣袖上停留了一瞬，這才道。

“多謝小師叔相救。”洛今宵收了笑容，認認真真地對着洛今宵彎腰行了一禮。

少女起身擡眸，衣袖交疊垂落，黑白分明的眼中滿是毫不亵渎的認真，沒有笑，清冷溫潤。

曲微吟心神微微一動，她垂眸道：“授課時我便是先生，保護弟子理所應當。不必如此。”

幾次三番，洛今宵早已知曉了她的口是心非，便搖頭繼續道：“我來之前曾托陸繁枝向小師叔求助，若是小師叔肯來救我，便許下承諾，願以任何東西答謝。”

“雖未曾求助，但一字千金，說話算話。”洛今宵一字一句說。

“任何東西？”曲微吟聞言，鳳眸微擡，同她對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