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4 Ⅰ.《古堡歌聲》22
張泉白被猝然發生的意外驚吓了。
他怔愣地望着眼前發生的一幕, 一下沒反應過來。
無論是泰哥瞬間異變猝起發難,還是小女孩第一個沖過去,都讓他本就因為一大堆疑惑而卡住的腦瓜子更加運轉不起來。
泰哥怎麽說變就變呢?難道他的精神值也見底了?
還有那個小女孩, 明明是個孩子,卻是第一個反應過來的,速度比他還快。
林束把手伸進棺材,将才丢進去的人偶揀起, 朝着面向自己撲來泰哥哥用力扔了過去。
泰哥此時的模樣說是異變,卻又不完全像,因為除了右手和左腿毛聳聳長出利爪, 以及耳朵有些怪異外, 身體其他部位都很正常, 沒有發生異變。
人偶在砸上泰哥的瞬間,空間似乎發生扭曲,人偶“砰”地放大, 沉甸甸的身軀直接将泰哥撞飛了出去。
此時的人偶有兩個成年人那麽高,穿着破破爛爛的裙子,髒污散亂的頭發被一塊碎花頭巾包起來,有一張蒼白而恐怖的面容。
——但最恐怖的, 是密布在她身上的那些裂痕。
那些裂痕并不是無規則的亂線, 而是每一條都很筆直,就像是被什麽利器切斷,切成一塊一塊,然後又重新黏起來。
泰哥重重摔在地上, 望着朝自己奔過來的怪物, 眼中閃過恐懼。
手腳仿佛有自主意識般, 拉扯着泰哥急切爬起來, 然後向着怪物奔來的反方向拔腿就跑。他兩條腿不一樣,跑起來一颠一颠的,好像個跛子。
然而速度并不慢。
人偶怪物在他身後緊追不放,濃重的怨氣有如實質,一路追着跑遠了。
林束沒去管一跑一追的怪物和泰哥,他來到小女孩身邊,望着地上被抓得鮮血淋漓的小女孩,默然不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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受了這樣重的傷,有的地方甚至可以看到骨頭,血流了一地,小小的孩子卻沒有流露出痛楚,甚至還朝林束笑了笑。
她伸出緊緊握着的一只手,慢慢攤開手掌,上面躺着顆黑色糖果。
“哥哥,這是我第二次獲得黑色糖果,給你吃好不好?”
林束蹲下,将小女孩抱起,小心避開傷口,解開她身上的小包包——之前裝得很滿的包包,現在癟了下去,打開來,裏面只有幾顆黃色糖果。
張泉白站在林束身後,看到小女孩這個樣子,瞬間紅了眼眶。
這樣重的傷,沒有藥的情況下,根本撐不了多久……
見林束盯着那幾顆糖不語,小女孩像做錯事一般,本就虛弱的聲音更低了兩分。
“對不起,哥哥,我太害怕了,我一害怕就會忍不住吃糖……沒有聽哥哥的話……”
聲音低得幾乎聽不見。
張泉白又傷心又焦急,“都什麽時候了,還管吃不吃糖的問題,趕緊想辦法給她治傷吧。”
小女孩擡眼看了看替自己憂慮擔心的青年,慢慢笑起來,“叔叔,我好羨慕你呀,明明看起來那麽容易害怕,卻又總是很快忘掉……叔叔的心很堅韌呢,所以精神值也沒那麽容易掉。”
自己這是……被個孩子誇了?張泉白聞言一愣,下意識看了眼自己的精神值:72
雖然也不算多高,但确實離危險線還有好一段距離。
林束将幾顆黃色糖果剝開,遞到小女孩嘴邊,“吃了。”
小女孩嘴唇動了動,一直對林束言聽計從的她,此刻卻沒有聽哥哥的話。
“哥哥,我其實知道的……吃了糖果雖然不會再害怕,可吃得多了,也會容易變成怪物。”小女孩伸手攥住林束的指頭,蒼白的臉蛋上揚起甜甜笑容。
“我經歷過四個世界啦,卻還是只有1階,因為我是小孩子,每次活下來都很辛苦,沒有辦法像別人一樣做任務……以為這次會死掉的,沒想到遇到哥哥……小風筝,很高興。”
她停頓喘息了下,因為身上的傷口,每次呼吸都會很痛,可小女孩臉上的笑容卻越發燦爛。
“待在哥哥身邊,心裏會很安寧……哥哥身上沒有任何糟糕的情緒,雖然沒辦法從哥哥這裏得到糖果,可是小風筝……喜歡待在這樣的哥哥身邊……”
她的聲音越來越弱,眼皮似也沉重起來,卻不舍得阖眼睡去,努力想睜開雙眼。
林束将糖喂進她嘴裏,小女孩不安地掙動,林束按住她的手。
“別怕,我會在你異變前,把你帶出這個世界。”
小女孩安靜下來,嘴裏含着糖無法說話,便只努力睜大眼睛望着林束。
林束垂眸與她對視,聲音依舊無波無瀾,“我保證。”
小女孩笑了。
張泉白哭了,眼淚嘩嘩地流。
他看出小女孩已處于彌留之際,林束那樣說只是在安慰她。
雖然小女孩一直喊林束“哥哥”,喊他“叔叔”,但在他初次進入異空間,面對那些詭異的事和可怕的怪物時,小女孩跟糖果一樣甜美的笑容,不時治愈着他。
而現在,這個有着甜美笑容的孩子就快要死了,跟之前那個穿白裙子的女孩,還有其他死去的玩家一樣,要被永遠留在這個灰暗可怖的世界裏。
張泉白越想越傷心,眼淚流個不停。
他不僅為即将死去的,和已經死去的人哭,也為自己哭。
因為他不知道自己會死在哪一次任務世界,或者可能他也會留在這裏,死在這個他初次來到的異世界。
“叔叔,你別哭了……請你吃糖。”
哭得悲傷欲絕的張泉白,聽到小女孩的聲音,還以為自己産生幻聽。他擦了擦眼淚,模糊的視線重新清明起來,然後就看到小女孩坐在地上,一臉無奈地望着自己。
“呃……”張泉白打了個嗝,愣愣地看着面前的小女孩,她身上的血已經止住,蒼白臉蛋似乎也恢複了一點血色。
是、是回光返照麽?
“叔叔,請你吃糖。”小女孩把手往前伸了伸,嘴角抿起,帶着一絲好似捉弄人的笑意。
她手上是一顆藍色的糖果。
張泉白看了眼糖,又看了眼一旁面色平靜的林束,神情更加恍惚。
發生了什麽他不知道的事嗎?
在小女孩的催促下,張泉白神色茫然地接過糖,茫然地剝開糖紙,茫然地把糖放進嘴裏——
下一瞬,他震驚地瞪圓了眼睛,任憑淺藍色的糖紙從手中飄落。
他吃的是糖麽?這是糖果的味道麽?
一瞬間張泉白好像被一股巨大的悲恸擊中,然而不等醞釀出淚水,又在轉瞬間化作暖流,從心頭漫入四肢百骸。
好像回到了還是胎兒時期,躺在母親的子宮裏,周身被羊水包裹,無比舒适,無比幸福。
那是世間最令人安心眷念的所在。
不僅如此,之前堪堪要往下掉的精神值突然穩住了,精神世界變得一片安寧。
就連身上的疲憊和虛弱也随之一輕,張泉白感覺自己好像回到了剛進入這個世界時的狀态——也是最健康的狀态。
張泉白緩緩睜開眼睛,愣愣地望着對他微笑的小女孩。
小女孩拿手在他面前揮了揮,張泉白毫無半點反應,小女孩微微蹙眉,轉頭望向林束帶着幾分不确定問道:“哥哥,我的糖果會把人吃傻嗎?”
林束瞥了眼張泉白,“不會。”
說着抱起小女孩,卻忘了自己肩膀上的傷,頓時踉跄了下,險些抱着小女孩一起摔倒。
看到這一幕的張泉白如夢初醒般跑了過來,“我來抱,讓我來吧,你身上也有傷呢。”
小女孩也擔心地看着林束,伸出手仿佛怕弄疼他似地輕輕摸了摸肩膀撞到的地方,“哥哥,你疼嗎?”
明明自己傷得更重,滿身的血,卻擔心林束的肩膀有沒有撞疼。
林束垂眸與她對視,深潭般的黑眸依舊平靜無比,卻又好像在底部湧動着什麽。
張泉白抹了抹眼睛,感動極了,他要是有這樣一個妹妹,恨不得天天捧在掌心,游戲都不打了,就陪妹妹玩,妹妹要什麽給什麽。
林束沒動,小女孩自己對張泉白張開雙臂求抱,張泉白頓時有些受寵若驚,趕緊抱了過來。
身上的血雖然止住了,但畢竟受那麽重傷,流很多血,小女孩說了這麽會兒話,有些累了,軟軟的身子靠在張泉白懷裏,頭無力地垂下貼着脖頸。
張泉白整個人都有些僵硬,雙手抱住小女孩,不敢亂動。
“……雖然不像哥哥那樣,讓人安心,但叔叔身上的味道,也很幹淨呢……是第二個不會讓小風筝感到難受的人。”
第一個是誰,不用問也知道。
張泉白抿了抿嘴角,一時不知該說點什麽。
林束走在前面,那只烏鴉也跟了過來,好像帶路似的,在前面飛一陣,停下來等會兒,等到林束走近,便又振翅飛走。
張泉白看得啧啧稱奇,他不是奇怪烏鴉怎麽這樣靈性,而是奇怪這群烏鴉自己之前喂過,那時也沒發現什麽異常,怎麽現在跟換了只鳥似的,上趕着來幫林束。
最重要的是,林束還一副非常自然的模樣,半點沒覺得奇怪。
難道是他見識太少,所以少見多怪了?
在烏鴉的帶領下,幾人來到城堡後的一個庭院,這裏似乎是仆人住的地方,圍牆底下有一片菜地,旁邊是口幹枯的水井。
因為剛下過雨,地上泥濘一片,一腳踩下去,鞋底不免沾上污泥。
林束在水井旁找到人偶,卻是碎成無數塊,散落在地。
他正要上前撿起來,忽然一陣怪風刮過,地上的人偶碎片如流沙般被一點點吹散,與地上的污泥混在一起。
林束動作一頓。
想起這人偶是用骨灰制成的,現在這是……被風揚了?
眼前景物虛化,雨後灰暗破敗的庭院忽然明亮起來,灰沉畫面多了色彩。
斑駁石牆爬滿青苔,牆腳長着雜草與幾叢不知名的白色小花。
菜地剛被翻新過,綠油油的青菜冒出一小截,地裏不見一絲雜草,看起來打理得很好。
一個身材瘦弱的孩子提着快有他高的水桶,晃晃蕩蕩地走到菜地,細麻杆似的手腕仿佛一折就斷,掌心布滿一道道紅腫的印子。
“快快長大吧,你們要好好地長大,我才有菜吃呀。”男孩一邊用水瓢往菜地潑水,嘴裏一邊小聲念叨着,手心的傷讓他時不時忍痛皺眉,但似乎已經習慣這樣的傷,幹活的動作并不受影響。
澆沒兩下,一個女仆打扮的女人快步走來,她手裏拿着根教鞭似的細長棍子,探頭往水桶望了望,兩條細長的眉毛幾乎擰在一起。
“少爺,我說過的了呀,你要做個自食其力的好孩子。”明明是很溫柔的嗓音,孩子卻在她的話聲裏瑟縮了下,低下頭不敢看她的眼睛。
女人長長嘆口氣,用失望的眼神望着男孩,“我一個人打理整座城堡,已經很累了的,還要照顧你……少爺,只是讓你做這麽點事而已,你怎麽都做不好呢。”
“奶媽,對不起。”孩子怯怯地道歉,沒有擡頭。
“做錯事了,就要受懲罰,這樣少爺才能記住。”孩子忽地握住自己的手,似乎想要藏起來,片刻後,又顫巍巍地遞出去,攤開手掌。
“啪”——
教鞭用力抽下,孩子咬住嘴唇才沒有痛呼出聲,他不敢收回手,只能咬緊牙關忍耐。
“不聽話的孩子,是要被教訓的。”
“少爺要做個乖孩子,要聽我的話。畢竟少爺長大後可是要繼承伯爵之位的人,我都是為了少爺好啊。”
一聲又一聲抽打下,孩子的掌心很快血肉模糊,但抽打的人好像看不見似的,每一下都用盡全身力氣,并伴随愈發溫柔的話語。
“聽話的孩子,大家才會喜歡。”
“少爺也想做個讨人喜歡的孩子吧?”
畫面扭曲變幻,孩子瘦小的身影出現在城堡每一個角落,像勤勞的小蜜蜂似的,每天都有幹不完的活。
而不管他做什麽,似乎都不能讓那位女仆滿意,每次都會招來一頓責罰。
懲罰最多的,就是打手心。
到了夜晚,苛刻的女仆化身和藹慈善的奶媽,将孩子抱坐在腿上,一邊圍着壁爐烤火,一邊給他講各種故事。
手上的傷和身上其他看不見的傷,被妥善處理。因為孩子手上有傷不好拿東西,奶媽一邊給他講故事,一邊喂他吃各種喜歡的食物。
“少爺,外面很危險,我一定會保護好你,等着你平安長大,繼承爵位。”
“住在城堡裏的伯爵,就像童話裏的王子一樣呢……所以少爺不要離開城堡,有我陪着少爺,不會孤單的,我給你講好多好多故事,還可以唱童謠哦。”
……
畫面忽地破碎,萬千鏡面旋轉不止,似有若無的詭異歌聲缥缈不定。
伴随一道輕笑,好像有人附在耳邊輕吐氣息。
“留下來,伯爵……讓你做,好不好?”
作者有話說:
感謝灌溉營養液的小天使:wpqepw、百事從歡 5瓶;l怿l 3瓶;賢 1瓶;
非常感謝大家對我的支持,我會繼續努力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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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句話簡介:兩個人的故事,三個人的名字。
立意:橫濱這麽小,世界這麽大,該走出去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