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0 Ⅲ.《殺死知更鳥》09
連默隐約覺得事情的發展有哪裏不對, 而這種不對,似乎比“殺死知更鳥”這個游戲更加重要。
可是無論連默怎麽想,都想不出更多線索來。
他垂眸望着一無所覺的林束, 那雙漆黑的眼睛有如孩童般純澈剔透,能夠一眼看到底——也就能發現,那裏沒有多少普通人類該有的情感。
歡喜也好,厭惡也罷, 人之七情六欲,賦予了一個人之所以為人的基本特質。
會憤怒讨厭,便也會有開心喜歡, 愉悅滿足的情緒, 構成了人生淡淡的幸福。
可是這些情緒, 連默在林束的眼睛裏都沒有看到。
只有淺淺的好奇與茫然。
就連剛才他以為的害怕,好像也只是一種身體上的本能反應。
心理上,這孩子真的知道什麽叫“害怕”嗎?
連默怔怔凝視着林束, 看得林束逐漸失去耐心,扭頭想走,擡手撫上他的臉頰。
“你這些年,過得不好嗎?”連默的嗓音放得很低, 好像怕吓到誰一樣, 眼神越來越軟,浮現不曾有過的溫柔。
“是否開心?有沒有人對你好?”一連三問,連默頓了頓,嗓音變得更加柔軟, 隐隐竟似帶有一絲怯意。
“可曾感到……幸福?”
林束莫名所以地望着好像突然變了個人似的連默, 眨了眨眼, 想也不想地答道:“我過得好呀, 開心,沒有人對我不好。”
聽到這樣的回答,連默卻沒有感到松口氣,反而心髒驟然一緊,然後便聽到林束在微微停頓後,仰起腦袋望着他問:
“幸福,那是什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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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确實只是單純地發問,并不是反諷或者暗含其他什麽意思之類的,黑白分明的眼睛裏沒有絲毫陰霾,只有純粹的疑惑。
連默卻仿佛被雷擊中一樣,整個人有些怔愣失神。
……
林束拒絕了連默同居的提議,從連默這裏挖走所有信息後,他又回到了自己的牢房。
那個純白空間雖然安全,可也無趣得很,哪怕後來連默弄來很多符合林束這個年齡看的書,林束也不想留下。
緊急時刻避下難還可以,但一直坐牢一樣呆在裏面,是個人都受不了,林束也受不了。
連默倒是沒有強留,就是在送林束離開時,一再叮囑他有危險要往這邊跑。
而他看着林束的眼神,跟第一次送自家孩子去幼兒園的家長沒兩樣。
林束打從有記憶起便是跟林家大伯住在一起,無論是上幼兒園還是上小學,都是他自己一個人上學,一個人回,還未曾享受過這樣的待遇。
別說,還真有些新奇,于是林束也沒怎麽抗拒。
頂着別人臉的林束,大大方方回到自己的牢房。
只是他剛回沒多久,便有一名囚犯過來告訴他,說西斯老大找他——那一瞬間,林束差點以為西斯也認出了自己。
跟着這名囚犯一路來到西斯所在的樓層,對比上次林束去閻豪地盤所見到的情形,可以看出西斯對自己地盤的掌控是超過閻豪的。
傳言閻豪掌權時間最短,也是四方大佬中實力最弱的,看來不是無的放矢。
林束到的時候,發現被叫來的人不止自己一個,好幾十人列成兩隊站在西斯面前,隊伍一長一短。
西斯翹腳坐在一把高背椅上,頭歪向一邊用手撐住,姿态慵懶,像極了吃飽了曬太陽的貓。
只是這裏無論是前面站成兩排的囚犯,還是站在他旁邊雙手抱胸的賀決,都沒有欣賞的心思。
林束被帶到長的那支隊伍最末站好。
這時有一名囚犯走到西斯面前,彎下腰恭敬說道:“西斯老大,除了幾個實在找不到人也找不屍體的,其他有嫌疑的人都在這裏了。”
西斯懶洋洋坐正身體,手搭在椅背上,掃了眼兩排隊伍,微微皺了下眉頭,“這麽多?都是這兩天才來的新人,和沒有人證的獨狼嗎?”
那名囚犯保持彎腰姿勢,認真回答道:“是,這兩天一共送來三批新人,獄警那裏的名單不全,我們把可以與名單對上的人排除出去,剩下都是些不能證明的。”
西斯看起來有些不耐煩,頗為煩躁地揮揮手,“行吧,一個個先審問一遍吧。”
說着轉向木頭一樣杵在旁邊的賀決,“你和宮醒意負責的區域都排查完了?你倆的地盤可比我和閻豪的都大得多,怎麽查起來那麽快?”
賀決瞥他一眼,“把所有有嫌疑的都除掉,剩下都是沒有嫌疑的,自然會快些。”
西斯聽得一怔,身體都坐直不少,“都除掉?……是我理解的那個意思嗎?”
賀決淡淡掃他一眼,意思是說就是那個意思。
西斯瞠目,“這也太……我們只需要找出殺死‘知更鳥’的兇手,通過排除法把那天晚上有在場證明的人排除掉,而兇手很有可能就在剩下的那些人中,再審問找出來就好,為什麽要全殺掉呢?”
“寧錯殺,不放過。”賀決冷冷地道,“西斯,沒想到你還是這麽天真,在這一點上,閻豪都比你幹脆。”
西斯沉默了好一會兒,再開口時聲音低沉了許多,“死光頭地盤上的嫌疑人,也都被殺掉了?”
“不。”賀決的回答出乎西斯意料,他不由擡頭看過來,卻聽到這個刀鋒一般的男人用冰冷殘忍的語氣繼續說道:
“他交給了底下人去處理,而那些人的處理方式是——全部獻祭掉。”
西斯悚然臉色一變,好半晌後,低聲咒罵了句,“……這個白癡。”
賀決瞥他一眼,表情似乎更冷了。
兩列隊伍被帶進不同的牢房審問,林束來得晚,他後面沒有其他人再來。
輪到林束時,他被西斯直接叫到跟前。
“前天晚上到昨天早晨,你去了哪裏,做了什麽,有誰可以為你做證——回答我。”西斯緊盯着林束的眼睛,身居高位者的氣場一開,換成普通囚犯早跪了。
林束随意掃了眼西斯與他身旁的賀決,神态一點看不出被審問的局促與慌張。
西斯皺了皺眉,覺得林束的眼神不像一名普通囚犯的眼神,“回答我,或者,先行給你送葬。”
“哦,那倒不必。”林束開口說道,手伸進口袋假裝掏東西,其實是先從物品欄中取出,捏在手裏從口袋抽出。
“我正忙着給別人送葬,自己的話,倒不着急。”他從信封中抽出邀請函,拿在手裏抖了抖。
西斯瞳孔驟然一縮,身體微微前傾,脫口道:“你是裁衣人?”
林束展開邀請函,掃了眼上面的字,“這上面也沒寫具體要求,所以我做出什麽樣的,應該就會穿什麽樣的……吧?”
他擡眼對上西斯的視線,用不确定的語氣問道:“難道做壽衣還需要專業對口?”
那什麽樣的專業才算對口呢?
服裝設計?
宗教專業?
西斯也被林束的問題帶偏了,愣了一會兒,語氣遲疑地道:“……不要……吧?”
在林束拿出邀請函後,西斯對他的懷疑盡去。
在西斯的認知中,“殺死知更鳥”這個游戲,每一個參與進來的角色都是一個蘿蔔一個坑。
坑不多不少,蘿蔔也剛剛好。
所以不存在殺死“知更鳥”的兇手又跑去領了個裁制壽衣任務的這種情況。
正要揮手讓林束退下,旁邊響起一道冷冰冰的聲音。
“那你的壽衣做的怎麽樣了?”
“不是我的壽衣,是給別人穿的壽衣。”林束先糾正賀決的用辭問題,轉頭看向他,認真解釋道。
“已經完成一半,只是出了點小小的問題。如果你有興趣,可以幫我試穿一下,讓我看看哪裏需要改動。”
西斯聽得嘴角微抽,賀決也可疑地頓了下。
林束離開時,心裏頗有點遺憾,因為他其實挺想研究一下,怎麽脫下那件半成品壽衣來着。
那壽衣穿上了似乎就脫不下來,如果帶過去一個新的人體模特,不知道壽衣會不會自己脫離下來,再次自動往人身上套。
至于為什麽不往林束身上套——林束之前試過手動脫下壽衣,卻不知為何越脫越緊,壽衣死死包住當前衣服架子,極其不願離開的樣子。
弄得林束活像個拆散一對苦命鴛鴦的惡人。
“如果找不到兇手,葬禮還會舉行嗎?”林束曾問過連默這樣一個問題。
連默反問了句,“你希望繼續舉行嗎?”
林束想了想,點了下頭。
連默摸摸他的腦袋,“既然你想,那葬禮便會如期進行。”
走在上九層的監獄之中,林束能感覺到在深深的地底,隐有邪惡的氣息翻騰而起。
似有什麽可怕的東西即将打破牢籠,想要醒來。
林束不覺畏懼,冥冥中有個聲音告訴他,他不必畏懼于任何存在,世間一切本該匍匐于他腳下。
而那股邪惡的氣息似乎察覺了他的存在,隐隐有針對他的意思。
不知誰教過他,先下手為強。
而在假的知更鳥死後,背後便有一股力量,試圖阻止葬禮的進行。那麽林束當然要對着幹,讓葬禮能夠順利進行下去。
按照連默告訴自己的地址,林束來到第四層的一間牢房。
雙手握住鐵欄杆,林束探身上前往裏看,裏面黑漆漆的,什麽都看不清,也沒有任何聲音傳出,似乎是間空牢。
林束輕輕在鐵欄杆上敲了下,清脆悶響傳得不遠,但足以驚醒牢房裏可能存在的活人。
濃墨般的色塊裏,有一坨顏色特別深,躺在床上微微動了一下,依稀看出是個人形輪廓。
林束像跟人對接頭暗號似的,壓低了嗓音沖裏面呼喚:
“牧師,牧師,你是牧師嗎?”
作者有話說:
感謝灌溉營養液的小天使:非梧不栖 10瓶;雲秋千 1瓶;
非常感謝大家對我的支持,我會繼續努力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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