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9 Ⅲ.《殺死知更鳥》08二更

連默安撫的話自然而然從口中輕吞而出, 然而說出來後,兩個人卻都怔愣住了。

搶走?誰要搶他走?

林束睜着大大的眼睛望着連默,連剛才湧進的一點害怕都忘了。

連默與他對視, 平靜的眼眸深處泛起漣漪。

“剛才……”審判官張了張嘴,似乎想解釋什麽,又頹然地閉上嘴巴。

因為他發現自己也不知道為什麽會說出那樣一句話來。

連默依舊抱着林束沒有放開,只是此刻看着不再是他安慰林束, 而更像是兩人抱團取暖,互相撫慰。

“我覺得自己好像睡了漫長的一覺,現在剛剛醒來, 意識還是昏沉的, 好多事情不記得。”連默在林束耳邊輕聲說道, “是你的到來喚醒了我,所以,你可以相信我。而我——”

他稍稍松開林束, 望進林束幽黑的眼眸,“也會相信你,我們可以成為彼此的依靠……你覺得呢?”

林束靜靜與他對視片刻,點頭道:“我覺得可以。”

說着要成為彼此依靠的人, 睡覺的時候兩人各占一頭, 背對着背,寬大的床中間空了好一塊,泾渭分明。

林束将小皮鞭纏在手臂上,抱着鞭子入睡。

雖然目前能确定連默對他沒有惡意, 甚至隐約讓他有些親近感。

可他都不知道連默是個什麽東西, 是跟他一樣的玩家?還是可以出現在不同副本世界的NPC?

這種情況下, 又怎麽可能依靠得起來。

只是他還記得系統的提示, 在這個副本裏,盡量拉攏盟友總是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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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且連默作為審判官,知道的明顯比其他人多,說是最強盟友也不為過,這樣的存在,總好過成為敵人。

……

這是一個沒有任何光亮的暗黑世界,黏稠的黑暗像濃郁的迷霧一樣籠罩着每一個角落,提燈安靜地走着,既看不到前路,也不見後方來路。

耳朵裏聽不到任何聲音,這是一個完全死寂的世界。

昏黃黯淡的燈火并不是為了指引前行方向,而是作為身份證明一般的存在,讓提燈人可以安全地在這個黑暗世界行走。

無邊黑暗中,一點燈火如螢火蟲一般渺小,存在感卻又有如皓月。

提燈人全身籠罩在黑色鬥篷中,在重重黑霧中穿行。

不知走了多久,他停了下來,匍匐在地,似乎在感受丈量着什麽,嘴裏念念有詞,迷霧中隐約傳來回應。

不知有什麽東西在竊竊私語,濃重的黑霧裏,似乎有無數雙眼睛投向這裏,每一道注視都帶着扭曲瘋狂的惡意。

鬥篷人似毫無所覺,跪伏拜地,完成一系列儀式後,解下随身攜帶的鐵鍬,開始挖起坑來。

每鏟一下,他的身體都會随之微微顫抖一下,好像鏟的不是地上的泥土,而是他身上的血肉。

等到後來,黑色的血液從鬥篷裏流出,滲進挖出的坑裏。

而鬥篷人的動作越來越慢,每鏟一下都變得非常吃力,但他依舊沒有停下。

又過去不知多久,鬥篷人已經無力揮動鏟子,而是改用雙手去挖。

他整個人陷在坑裏,十根手指指甲翻開,鮮血淋淋。而他仿佛感覺不到痛,不知疲倦地繼續用雙手挖土。

到最後,一個墓坑挖好了。

鬥篷人躺在坑底一動不動,似乎掘墓人到最後,變成了為自己掘墓。

隐秘而又混亂的聲音從黑霧深處傳來,地上死屍一樣趴着的人動了動,然後僵硬而又遲緩地從地上慢慢爬起,垂在胸前的腦袋“咔嚓”一下擡了起來。

昏暗的燈被丢在地上,猶如風中殘燭般搖曳,最終熄滅,歸于徹底的黑暗。

……

第二天上午的放風時間,林束再次來到地下九層,沒有再試圖靠近那棟大樓,只是隔着一段距離時不時看幾眼。

就在放風結束的時候,他終于看到昨晚的那個黑色鬥篷人從大樓裏走了出來。

全身依舊被鬥篷包裹着,只是行動間似乎變得遲緩許多,走得很慢。

獄警趕着囚犯們離開,囚犯們罵罵咧咧的,甚至對獄警揮舞拳頭,發出威脅——沒人往那邊看一眼。

散發不詳之氣的黑色鬥篷,在一群灰藍囚服中明明那樣突兀,卻似乎沒一個人注意到。

囚犯們被趕回自己的牢房,只有三三兩兩的刺頭或孤僻者落在後面,一名獄警留在最後催促着剩下的人動作快點。

林束就站在其中一名獄警的左前方,那名獄警好像看不見他似的,目不斜視地從他身邊走過。

不知何時出現在林束身後的連默,與他一起望向那邊慢慢靠近的鬥篷人。

鬥篷人走路的姿勢非常怪異,好像關節錯位的木偶,每一步看着極其別扭,仿佛下一刻腿會分解成一個個零部件散落滿地。

一名落在最後的囚犯被撞了一下,不禁勃然大怒,扭頭大罵,“你他媽——”

剛罵個開頭,聲音便像被掐住脖子般卡住了,一股莫名的寒意爬上後背,讓他整個人僵在原地。

籠罩在黑色鬥篷裏的人因為這一撞也停了下來,慢慢地擡起頭,露出兜帽下慘白如死人的面孔。

“你、說、什、麽?”腔調怪異地一字一頓開口問道。

那名囚犯的臉色頓時變得比鬥篷人更白,牙齒控制不住打戰,“我、我……對不起……是我眼瞎沒看路。”

非常識實務地道歉認慫。

鬥篷人用那雙慘白空洞的眼珠盯着囚犯看了好一會兒,直看得這名囚犯雙股戰戰,差點就要吓尿了,這才移開視線,再次慢吞吞往前走起來。

直到鬥篷人走出好一段距離,囚犯才敢試探着往後退了一步,見前面的鬥篷人并沒有回頭,便猛地扭過頭撒丫子狂奔而去。

“這是……異變了?”林束看到這裏輕聲呢喃着道,鬥篷人的模樣讓他想起之前那些副本裏異化的玩家和NPC。

只是鬥篷人看起來似乎更加扭曲,被浸染得更加嚴重。

“每一個前往二十七層的人都會被污染。”連默解釋道,“以往的掘墓人,最多下去兩次,兩次之後都會陷入瘋狂……但這次,污染似乎變得更加嚴重,掘墓變成一次性工作了。”

林束回頭看向他,“那他的工作完成了嗎?”

連默掃了眼漸漸走遠的鬥篷人,“算是吧。”

林束:“什麽叫‘算是’?”

連默好脾氣地解釋道:“本來他會被留在自己挖的墓坑裏,這樣的話,墓坑便算被占用,或是污染了,就不能用;我用了一點手段,強行讓他從坑裏爬出來,回到這裏。”

林束看了眼連默,又看向遠處只剩一個背影的鬥篷人,“你強行讓他爬出來的?”

連默:“是。”

林束停頓片刻,問道:“那他上來後會怎樣?”

連默望向那道輪廓逐漸模糊的背影,聲音平靜的沒有一絲波瀾,“現在他已完成自己的工作,可以休息了。”

随着連默話音落下,遠處那道身影忽然炸裂,如同下了一場血肉紅雨。

看着驀然沉默下來的林束,連默似乎才反應過來這畫面有些血腥,屬于少兒不宜。他後知後覺地擡手遮住林束眼睛,語氣略有些緊繃。

“這是他原本滞留在二十七層時的命運,我只是将這個結果稍稍往後延遲了一些。”頓了頓,語氣多了絲忐忑。

“我沒有殺他,但也救不了他,你……能理解嗎?”

林束拿下他的手掌,仰頭與他對視,眼睛裏有淡淡疑惑,“為什麽要救他?”

連默微愣,垂眸望向林束的眼睛,似乎終于察覺到有哪裏不對。

“你……不想救他?你不覺得,他不該這樣死去嗎?當然我不是要你非得去救,而是當你有餘力時,若順手之勞可以救一個人的性命的話,也不妨伸出手去……是吧?”

最後兩字,他問得不太确定。

林束卻好像聽不懂,歪了歪頭,“為什麽?我想救就救,不想救的話……不可以嗎?”

連默的臉上第一次出現明顯情緒波動。他略有些驚愕地望着林束,就好像突然發現自家孩子被養歪了一樣。

有一點不敢置信,一點痛心疾首。

還有一點不知所措。

誰把孩子養成了這樣?

該怎麽正回來?

挺急的,在線等。

作者有話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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