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6 鉑鉛之病

被現實打擊到的雨宮翠一語不發地縮回帳篷裏, 躺回床上開始自閉。

他承認随便挑了個任務世界是有點不妥當,但系統給出的任務列表上本來就只有名字,又看不到什麽有價值的信息, 與其反複糾結、還不如憑眼緣抽上一個。

畢竟之前打出了冠冕堂皇的旗號, 聲稱要成為四處漂泊的寶藏獵人,雨宮翠對着一溜不明覺厲的世界名號逐個看下去, 突然在其中發現了一個表意清晰的, 還恰好跟先前的借口沾了點邊,頓時眼前一亮。

就是你了!

于是,在确認進入這個名為【海賊王】的副本之後,完全狀況外的雨宮翠就被丢進了垃圾場。

……什麽啊,難道不應該在廣闊的大海上痛飲朗姆酒嗎?這和說好的不一樣啊!

自閉歸自閉,生活還是要繼續過下去的。

他躺在床上輾轉反側了一會兒, 只覺得本就空蕩蕩的肚子很快陷入饑餓, 胃腸蠕動着發出抗議。

帳篷裏并沒有食物儲備,只能暫時忍着。至于出去尋找食物, 雨宮翠在衡量了自己的身體條件之後,覺得并不是個好主意。

多走兩步就開始氣喘籲籲、心髒抽痛,視力又完全不行, 外出與其說是覓食不如說是自尋死路。

就算運氣夠好, 能在垃圾場裏撿拾到高度腐敗的面包之類, 吃下去也只會加速死亡進程吧?

于是打消了這個念頭, 安靜地躺在床上裹着毯子消磨時間。

就像上個世界的雨宮翠是高杉在講武館的同學一樣,他所使用的身份不會憑空出現,而是原本就是任務世界背景的一部分, 随着事件的推進發展而成長。

那麽, 如今這具孱弱到來見了陽光都覺得眼睛刺痛的身體, 之前到底是如何在如此惡劣的環境裏存活下來的呢?

不知不覺睡過去之前,雨宮翠篤定,很快就能知道那個答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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果不其然,在一片漆黑之中,熟睡的雨宮翠被人搖着肩膀推醒了。

他迷迷糊糊爬起來,眼睛還未睜開便聞見了食物的香氣,頓時清醒不少。

面前的闖入者沒有說話,手裏似乎舉着什麽東西,即是甜香氣的來源。小小的一團陰影沉默着伫立在那裏,雨宮翠努力分辨也看不清輪廓,便沒有伸手去接食物,兩人一時間陷入了僵持。

還好後者很快就意識到了原因,把手裏的東西放在一旁,不知從什麽地方摸出半截蠟燭,用火柴嚓地一聲點亮了。

雨宮翠下意識用手半捂着眼睛,等到适應了突然亮起的昏黃光線,才把眯着眼睛把手緩緩放下。

輕微的刺激已經讓眼前彌漫起一層薄薄的水霧,燭光籠罩之下,對方的身影邊緣有些柔和的模糊,但已經能勉強看清是個十歲左右的小孩子。

頭上戴着下邊緣有斑點裝飾的圓形絨帽,身上的白襯衣破破爛爛,幾乎看不出原本的顏色。

孩子正躬身拿起放在旁邊毯子上的食物,顯然是給雨宮翠帶來的。他伸手準備接過,自然而然道:“謝——”

在看清對方正面造型的那一秒,雨宮翠咬到了自己的舌頭。

除了臉上有點點髒,表情有些苦大仇深,總體來說還是個很可愛的小男孩……如果忽略他用繩子串起、當項鏈一圈圈挂在胸前的十來個手榴彈的話。

有被驚吓到的小翠徹底失去了表情,只能木着臉,任由對方在奇怪地一瞥之後把食物塞到了自己懷裏。

玻璃杯裏裝着的牛奶還殘留餘溫,紙袋中的面包同樣柔軟新鮮,沒有任何異味,應該是當天出爐的。

有所猜測的雨宮翠一聲不吭地把食物小口吃完,男孩抱着膝蓋坐在帳篷一角,似乎是在看着他吃東西,又似乎是在發呆,但并沒有阻止的意思,顯然在帶回食物之前就已經吃過了。

他喝下最後一口,把空杯推回去,小聲提醒道:“我吃完了。”

對方這才回過神來,像是有些意外地看了他一眼,剛準備開口說些什麽,已經被掏空身體的蠟燭卻終于支撐不住,噗地一聲熄滅了。

狹小的帳篷內又陷入了無言的黑暗。

把玻璃杯移到不容易被打破的角落裏,投喂者那邊響起了窸窸窣窣的摩擦聲,應該是在把那串硬核項鏈從脖子上取下來,聽得雨宮翠心驚膽戰,幾次想開口讓他小心點又堪堪忍住。

對方倒沒察覺什麽異樣,把那頂讓人印象深刻的圓滾滾絨帽取下放在床邊,極其自然地爬了上來,裹緊了雨宮翠白天蓋着的毯子,假裝自己是一條灰撲撲的毛毛蟲。

意識到坐在旁邊的雨宮翠沒什麽反應之後,還特地往旁邊挪了挪,伸手在身邊的空位上一拍。

“睡吧,拉米。”

花了兩秒鐘才反應過來那是自己的名字,雨宮翠在遲疑之後乖順地嗯了一聲,在這孩子身邊躺了下來。

雖說應該是關系極其親近的人,但到底不太習慣。

盯着在一片黑暗中隐隐綽綽能分辨出來的帳篷頂端看了許久,綿羊已經數到五百來只,卻始終無法徹底放松下來進入夢鄉。

他盡量把呼吸放得平穩,營造出自己已經睡熟了的假象。

附近再沒有別的活物,小小的帳篷裏回蕩着兩人的呼吸聲,安靜到連布料的摩擦都會覺得吵鬧。

萬籁俱寂,被刻意放縱的睡意終于湧上心頭。然而就在這時,雨宮翠聽見身邊近在咫尺的地方,傳來了強行壓抑、近乎于無的細微抽噎聲。

他猛然驚醒,或許是自認為大人,心中依然留存些許照顧孩子的本能——幾乎未經思考,便伸手去碰男孩的面頰,指尖果然觸到溫熱的濕意。

“怎麽了?”有些擔憂地出聲,試圖擦去滾落下來的水珠,“做噩夢了嗎?”

“!”

對方的反應比他想得要劇烈得多,猛地收聲,弓起身來躲避,幾乎從床上掉下去。

發現沒有退讓的空間之後,只能狼狽地擋住雨宮翠伸過來的手,自己胡亂抹了一把臉,強裝無事發生。

“你、你聽錯了,我才沒有在哭!我可是男子漢!倒是你,都這麽晚了,你怎麽還沒睡着?!”

雨宮翠佩服了一下他轉移話題的能力,貼合病弱人設,用刻意放得纖細的童聲顫巍巍地回答:“因為白天睡了太久,所以……”

“但是平時不是也睡那麽久嗎?而且也沒有說過這麽多話。”

男孩在小聲嘀咕之後,像是突然反應過來一樣,驚喜地叫出了聲。

“我知道了,肯定是病情有所好轉!身體在慢慢被修複,鉑鉛的影響在逐漸變小,說不定已經代謝掉一部分了!”

雨宮翠還在消化這其中的信息,就感覺到被一雙有力的手臂狠狠抱住了。

孩子把頭埋在他的肩膀上,整個人都在輕微地顫動,從接觸的地方,逐漸蔓延開一片不加掩飾的濕意。

“這樣的話,你能活下去也說不定……”

被他輕柔地拍打着背部,男孩啜泣得愈發猛烈了,像是心中有過多的痛苦無法傾訴,只能化為眼淚,排解出微不足道的一部分。

“還好……還好拉米的體質特殊,即使是那麽嚴重的鉑鉛病,也能夠慢慢治愈……不像我,就只剩下短短三年——我也想活下去啊!!”

“會有辦法的,會有辦法的。”

聽出門道的雨宮翠笨拙地安撫着他,聲音放得愈發輕了,“我們會離開這裏,去找最好的醫生,一定能夠治好的。”

“不可能!”男孩的聲音裏有濃郁到化不開的恨意,但并非針對他,“弗雷凡斯的幸存者不管到了哪裏,都像是過街老鼠,那些白癡都以為這種絕症是會傳染的!”

“治愈什麽的,我已經完全不抱希望了。倒不如說就是這樣才好!我一定要加入堂吉诃德家族,在餘下的三年裏殺掉盡可能多的人,讓世界感受到我的憎恨——我用特拉法爾加·羅這個名字發誓!!”

雨宮翠再次失去了所有表情,只能一味地沉默着,直到抱着自己的小孩子在哭累之後精疲力盡地沉沉睡去。

三觀還未定型的幼童,因為自身所遭受的打擊開始憎惡一切。了解對方此前的所以經歷之前,他不會急于開口否定他,那樣只會顯得高高在上,一味無視對方所承受的痛苦來自我滿足——

而被親近之人排斥的孩子,也許會就此墜落深淵吧。

“剩餘的生命只有三年”,不管這個結論是誰下的,那逐步逼近的死線,對一個孩子來說的确是無法承受的重壓。

所以即使被名為羅的男孩否定,雨宮翠依舊認為當前的第一要務是離開這裏,垃圾場裏哪有什麽希望。

再之後,賺取金錢、發展勢力,都是他所擅長的事。

平民敵視身患“可能傳染的絕症”的平民,這的确可以理解。但若是許以重利,或者被槍口抵在腦袋上,再傻的家夥也知道該擺出什麽态度吧。

啊,雖然起步階段可能比較困難就是了。

雨宮翠從脫離計劃想到創業步驟,從詩詞歌賦想到人生哲學,終于在被羅像八爪魚一樣纏着的境況下昏昏然睡了過去。

而第二天一大早——準确的說,應該是第二天下午醒來時,身邊的羅當然早已不見了蹤影,只留睡眼惺忪的雨宮翠一個人站在帳篷外,扶着厚厚的氈布懷疑人生。

我怎麽這麽能睡???

回想起羅的只言片語,他猜測這是身體自我保護的一種措施,通過延長睡眠時間來進行修複。

不過比起這個,更加緊要的事情是,特拉法爾加·羅跑到哪裏去了?

四面高高低低的垃圾山和同色的破舊帳篷讓雨宮翠毫無外出尋人的底氣,他毫不懷疑一旦帳篷離開了自己的視線之外——順帶一提他現在只能基本只能看清腳下的東西,再遠些全都是大大小小的馬賽克——他絕對會原地迷路,在被晚上回來的羅撿到之前,都只能可憐巴巴地轉圈圈。

太慘了,真的太慘了。

盡管知道對方絕對是又戴上了那串從各種意義上都可以閃瞎人眼的硬核項鏈,去往“堂吉诃德家族”的所在地,但被身體條件所限,卻又無法外出找尋。

只能坐回床上自閉的雨宮翠貓貓落淚,深刻感受到了大宇宙的惡意。

從加入港口黑手黨至今,除了中間被轉化為吸血鬼的那一段時間,他的身體素質似乎在格外平緩又堅定地下降,終于淪落到了比普通人還差得遠的地步。

一味的擔憂并被沒有用,盡管決定了等晚上羅回來時,要盡力說服他別和那個聽名字就是黑手黨的家族扯上關系,但夜幕降臨、氈布拉開,雨宮翠還是被出現在眼前的孩子的慘狀驚住了。

頸上挂着的手榴彈早已不知道丢到了哪裏去,衣衫比之前所見更加破舊了,沾滿了塵土。最為顯眼的是,額頭上、嘴唇邊,還殘存着未能擦拭幹淨的幹涸血跡。

而對方卻并不覺得有什麽大礙似的,即使滿身戾氣,卻在看見他的一瞬間極力收斂,放柔了表情,遞上手中的食物。

“喏,今天很豐盛的,還有香腸呢!”

氈布放下,月光被遮擋在外,小小的帳篷裏再度變得漆黑。

但散發着誘人香氣的食物,已經從主觀上變得很難下咽……雨宮翠捧着紙袋子,由于久久沒有動作而感受到孩子投來的猶疑眼神,緩緩地嘆了口氣。

“——我們來談談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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