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7 半天假期

白鳥財團的會長高見澤白鳥, 是未被官方記錄在冊的民間異能力者。

其能力名為【執政官的判決】,只要以自己的名義贈送禮物給他人,便可在對方收下之後, 為收禮者書寫既定的結局。

如“墜樓致死”、“在浴室中自殺身亡”等等, 只要送禮和結局上演之間所隔的時間夠長,任何人都無法懷疑到他身上。

這份能力在蝶美株式會社的幾位高層身上并非第一次應用——應該說, 不耐煩潛心學習和下苦力勞動的高見澤在高中辍學之後, 就已經很懂得用這份與生俱來的天賦為自己謀利了。

也正因為此, 原本應當在街角當個碌碌無為的小混混、只知道用酒精和毒/品麻醉自己的社會滓渣的高見澤白鳥成功擺脫了那份命運,将性格與自己類似,但更狠辣、更聰明的夥伴們吸引到了身旁。

敵人接連由于意外死去, 他們的小團體勢不可擋,逐漸發展壯大,有更多更強更有能力的新人慕名而來。

不僅清洗着敵人, 也清洗着足以威脅自己的夥伴們, 在接受下屬的建言自我洗白之前, 白鳥財團可謂是在東京聲名赫赫的暴力團體,而高見澤白鳥就在這不斷的清洗之中, 始終高踞着首領的寶座。

強力的異能使他自傲,數十年來的順風順水使他松弛,金錢和權勢則徹底麻醉了他。橫濱所發生的事在大財團的會長看來不過是一次小小的失利,雖然令人不快, 但并不代表這幾十年來他的處事方式出了錯,不然他是無法走到今天這個地步的。

所以,在下屬傳來暗殺失敗的消息之後, 他只是略有些不耐煩地将酒杯狠狠放在桌上, 随即掏出手機, 撥打了之前向他提供港口黑手黨信息的俄羅斯人的電話。

然而忙音一陣陣地響,電話始終無法撥通。

不過是偏僻地方的不入流組織罷了,要不是不長眼地非要深究蝶美的事,讓他覺得保密至今的異能力有暴露的風險,又怎麽會上心到這個地步!

男人煩躁地将手機貫到地板上,惡狠狠地揉着頭發。

“一群不長眼的老鼠,”他狠狠唾了一口,“乖乖去死不就好了嗎?!”

既然已經撕破了臉,橫濱的敵人就必須要處置幹淨。這麽想着,高見澤抓過桌上的紅酒瓶洩憤般狂飲一通,随即一抹嘴,神情忿忿地按了沙發邊的呼叫鈴。

“得送一份禮物過去……對,必須清楚表明是以我的名義才行,要讓那些家夥心懷感激地收下。哼哼,盡管期待吧,這可是來自白鳥財團的大驚喜!”

在他得意的自言自語中,門從外側悄無聲息地打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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橘發的青年不知在那裏站了多久,盡管面孔陌生,但湛藍的瞳孔裏卻滿盛高見澤白鳥相當熟悉的、看死人一般的冰冷神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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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嗎,原來是這樣啊。”

站在病房的窗戶邊往下眺望,筆直的柏油馬路上汽車一輛接一輛飛快駛過,帶起的微風卷着落葉飄來飄去。雨宮翠用食指指尖輕敲着窗臺的邊緣,對前輩超高的工作效率表示十二萬分的嘆服。

“您傳回來的文件我已經看過了,不愧是中原先生,這麽快就控制住了罪魁禍首嗎。既然是拷問之後得出的說辭,那就沒什麽好懷疑的了——請您稍等,關于處理方式,我這邊需要和首領商量一下,十分鐘之後給您回電話。”

他将手機放回衣兜裏,轉身朝着病床的方向。太宰治正半倚着床頭的靠枕,懶洋洋地翻閱着手裏的一本雜志。

把中原中也在電話中的報告簡明扼要地轉述過去,末了詢問:“太宰先生,您怎麽看?”

“總感覺不靠譜啊。畢竟蛞蝓是沒有大腦的,用來思考的究竟是哪部分,想想就覺得渾身起雞皮疙瘩呢。”

青年嘀咕着把雜志翻過一頁,注意到雨宮翠不贊同的目光之後清了清喉嚨,花了點力氣擺出一副敷衍的認真模樣。

“啊,這種挑釁港口黑手黨的惡劣家夥,按照慣例處決就可以了吧。中也知道流程的,交給他就好。至于失去會長的白鳥財團,我們肯定應該負起責任好好打理吧?這方面就由雨宮負責好啦!”

被交托重任的秘書無奈地領命,随即振作精神,再次撥通了出外勤的中原中原的電話。

在這十分鐘裏,怒氣滿滿的重力使顯然并沒有閑着。再次取得聯系的時候,他不僅一五一十地告知了雨宮翠關于高見澤白鳥此人沾滿血跡的發家史,還簡單介紹了後者持有的異能力【執政官的判決】。

如此方便好用的能力讓雨宮翠在羨慕的同時,也禁不住感慨了兩句。

“簡直就像是詛咒呢。過于強力的異能力搭配毫無大腦的使用者,伴随着無止境的欲望,造成無止境的破壞,從這個角度來看,異能力什麽的還是消失掉比較好啊。”

電話那頭的中原中也同樣沉聲道:“那樣的話,這家夥所能作的最大的惡也不過是攔路搶劫罷了。”

兩人沉默了一會兒,先回過神來的雨宮翠囑咐前輩記得押着高見澤白鳥在自己稍後發過去的文件上簽字按手印,至于再之後的事——

“首領的吩咐是按照流程處理”,就此宣判了此人的結局。

挂掉電話之後,他輕不可聞地嘆了一口氣。

或許是因為一場鬧劇的結束……雖然背後也許還有什麽隐情,但既然太宰治的意思是停步于此、吞并白鳥財團就好,那就這麽處理也不錯。

等到高見澤白鳥的死訊為外界所知,他生前被中原中也逼着簽訂的那些文件才會派上用場,那時自己肯定會忙得團團轉吧。

稍微估算了一下時間,帶傷工作的勞模雨宮翠發出了想要休息的聲音。

“中原幹部中午就能抵達橫濱,下午就換他來照顧您吧,我想請個假——別露出那種矯情的眼神啊,就只有半天!”

鼓着腮幫子的太宰治佯裝思考了一會兒,再次确認道:“真的就半天?唉,果然是和我這個病人待久了,想要呼吸一下自由的新鮮空氣?”

“只是去見個朋友,”已經習慣了他動不動就給自己拿上苦情小言劇本、戲精到仿佛被全世界所迫害,雨宮翠木着臉解釋,“意外頻發,說好的見面已經拖了好久。如果再不去,會害得別人擔心的吧。”

于是太宰治也收起了泫然欲泣的表情,麻利地準了假。

“我這麽通情達理的上司可是不多見了,”他一本正經地對雨宮翠說,“作為感謝,中午雨宮請客吃蟹肉飯吧。”

“……您在養傷,我本來不想說的,請問‘通情達理’是指加班一月後準半天假還要索要賄賂嗎——?”

“嗨呀,蟹肉飯而已,糾結這麽多的雨宮真是小氣鬼!到底請還是不請?”

被壓迫的雨宮翠再一次無言地屈服了。

“………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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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午到來之時,雨宮翠強行留下了前來敘職的中原中也、不顧後者臉上幾乎化為實質的驚恐抗拒之意和伸出的爾康手,把照顧太宰治一下午的重擔挪到了這位重力使身上後,他麻溜地換上常服離開了這間醫院,快樂得宛如一只出籠的小鳥。

他請這半天假,主要是為了在晚上五點至七點的逢魔之時經由Lupin酒吧去往A世界,和許久未見的武裝偵探社太宰治打個招呼,解釋一下突然消失這麽久的原因,順便誠懇地道個歉。

畢竟開完藥之後就再也沒去找過對方,這份冷酷無情的樣子,十分像一個利用完純潔無辜青年後就抛之腦後的渣男。

這個想法讓雨宮翠有些汗顏,但在自我安慰這根本不是真相之後,他成功把注意力從武偵宰身上轉移開,由藥物想到了自己手下另一位正在治療的心理疾病患者——小老虎中島敦。

自從出發去蝶美株式會社調查之後就再沒和敦君見過面,不知關于這場刺殺,後者是否聽到了什麽消息。

之前雖然也抽空以短信的方式進行約定的“游戲”,但不見上一面,始終不清楚效果如何。好不容易有一下午的空閑,他暫時找了個西餐廳坐着,抓緊時間給中島敦打了個電話。

“敦君,要出來玩嗎?”

半個小時候,雨宮翠收獲了圓圓眼睛亮晶晶的小老虎一只。

後者不安地圍着他繞來繞去,确定前輩真的沒有大礙之後才松了一口氣,如果有尾巴的話,肯定會一圈圈纏在他的腳腕上。

雨宮翠習慣性地揉揉中島敦的頭頂,随後省略不必要的鋪墊,在抛了硬幣之後,直接開始了“提問與回答”的游戲環節。

“敦君這幾天在做什麽?”

已經完全熟悉了規則的少年正襟危坐,作答的态度緊繃而嚴肅。

“和鏡花醬一起做了清掃任務和暗殺任務,除此之外就只有日常的巡視。”

“會緊張嗎?”

“不會。”想了想,又因為“作答時應盡量誠實”的規則而輕聲補上了一句,“……我沒有什麽感覺,應該說已經麻木了嗎。鏡花醬雖然沒有表态,但我能感覺到,她很讨厭這些。”

雨宮翠暗嘆一聲,把送上來的汽水推到面色迷茫的中島敦面前,慢慢構思着下面的提問。

“這次針對首領的暗殺,相比敦君也有所耳聞。罪魁禍首已經處置掉了,是某個財團的會長,一開始的目的只是削弱競争對手、鞏固市場而已。”

“那麽敦君覺得,是應該因為他最初目的的合理性而選擇原諒,還是因為他行事的手段過于激烈而加倍報複?”

雖然嗅到了陷阱的味道,但中島敦還是忍不住旗幟鮮明地選擇後者,甚至禁不住露出一絲殺氣。

“差一點您就要——!原諒這種人,怎麽可能?我只恨不能親自動手!!”

“——所以說,和‘心中所想’相比,實際上‘做了什麽’才是唯一重要的。”

越過西餐廳昏暗的光線凝視着少年黃紫相間的雙眸,依舊懵懵懂懂,不清楚是否有所觸動。但可以确定的是,一向很聽話的小老虎正努力把這句話刻進腦子裏。

雨宮翠放慢了語速,吐字清晰、一字一頓地繼續發問。

“依據前例,若是我、殺死了确實狠狠傷害過我的仇人之後,發現他內心或許對我并不懷敵意……那麽是我做錯了嗎?”

原本已經下意識張開嘴準備作答的中島敦,終于在一瞬之後,将這個問題和記憶之中的噩夢聯系了起來。

瞳孔驀地放大,臉上漸漸失去了血色。

【當然沒有。前輩根本沒有任何錯!】

——本來不論是依據理智還是情感,都可以斬釘截鐵地如此作答。

而突然之間,被自己所殺的院長的臉龐浮現出來,讓唇舌的鼓動變得如此滞澀。

【沒有錯……?不對,我怎麽可能沒有錯?!】

随之而來地,更深處的恐懼化為清晰的形态:【前輩他,是不是知道了什麽?】

毫無理智,不做思考。

無法忍耐地殺戮,之後又懦弱到極端痛悔的我。

若是知道了那些連我自己都忍不住唾棄和嫌惡的片段,被讨厭似乎也是理所應當的——

往空茫的深淵裏滑落之時,熟悉的嗓音像是繩網一樣落下,暫時止住了去勢,讓他得以不上不下地吊在半空中等待審判。

“最後一個問題了,敦君。”

“請……您請問吧。”

或許是被自己鬼一般的蒼白臉色吓到,帶着較之平常更為柔和的神色,前輩站起身來,略顯歉意地彎腰揉了揉他的腦袋。

“如果覺得頭痛,暫時抛在腦後不去想就好。那麽,要來份香蕉船嘗一嘗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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