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9 脫逃方法
“那時雨宮怎麽也不肯好好聽我講話呢, 明明就理念而言,我們會比較合得來。”
費奧多爾故作遺憾地感慨兩句,親昵地偏頭和身邊的少年貼貼, 不忘擡起手來撫摸後者的黑發,有意無意地讓隐藏其下的繃帶展露得更多些。
“只好用了小小的手段。”他随之感嘆,“太可惜了。”
“性格也好,能力也好,各個方面都無可挑剔,就連被多疑的首領您徹底抛棄的時候,也不肯低頭請求我給予救贖——初次見面的時候我就在想,真是、相當耀眼的寶物啊。”
“只是因為先來後到的關系, 就被太宰治一個人徹底獨占,命運未免也太不公平了。”
真情實感的傷懷之後,他的話鋒驀地一轉, 配合臉上的笑容, 讓聽者幾欲嘔出血來。
“幸好,現在已經徹底屬于我了。”
濃烈到幾乎凝成實質的惡意宛若飓風一般,在最後一個音節消弭的同時,在巷子中徹底炸裂開來。
泉鏡花牽着中島敦的衣角瑟瑟發抖, 被波及的普希金已經滿身滿臉都是冷汗, 強忍着沒有拔腿就跑的唯一原因只是怕被當成出頭鳥。
不愧是黑手黨的Boss……這股氣勢,未免太過可怕了吧!
連呼吸都變得滞澀, 若是自身意志不夠堅定,絕對會被那股暴烈的怒氣整個淹沒。
自己這邊的上司也真是夠不靠譜的,耍手段就耍手段, 為什麽要這麽堂而皇之地跑到正主面前炫耀?已經把對方徹底激怒了啊!
難道是自知在劫難逃的最後的口嗨?
他失魂落魄地想, 希望今天能留個全屍。
太宰治鳶色的眼睛死死盯着對面神定氣閑的費奧多爾, 若是将其中所蘊含的情感化為實質,早已将這個人殺死了千萬遍。
平日裏缺乏幹勁、百般尋死的不靠譜模樣早已消失不見。
青年額角青筋若隐若現,表情陰沉到幾乎能擰出水來,而眼中卻跳動着灼灼的暗色的火,光是掃上一眼就會有被燙到的錯覺。
徹底展露出橫濱夜晚的統治者獨有的壓迫感,他向着費奧多爾走去,嘴角挂着扭曲的冷笑。
“主動攤盤估計是你這一生中做的唯一一件有價值的事了吧,老鼠。”
與平時的輕快語調不同,太宰治的吐字緩慢清晰,像是咬着牙迸出來的,“考慮到這個要素,我會盡量讓你——死得非常痛苦。你就在匹配你這種人渣的地獄裏,好好向你的神忏悔去吧。”
終于接受到了開戰的信號,一旁怒氣槽早已蓄滿的中原中也緩緩吐氣,用牙齒咬住手套的前端,把慣常戴着的黑色手套取了下來。
這也意味着,處于橫濱武力值天花板的重力使已經徹底打算動真格的了。
泉鏡花喚出了人形異能力夜叉白雪,将手機貼在耳邊準備下令進攻,站在原地抿唇不言的中島敦雙拳緊緊握着,此刻打起精神來,再次化為低吼着的白虎。
普希金的視線不由自主地往巨獸不耐掃尾時犁出的溝壑看去,腳尖已經悄然變動了方向。
“那什麽,我的異能力是延時發動的類型,留下來也幫不上什麽忙。之前的事情我沒有參與也不知情,就,不打擾你們聊天了?”
不敢去看費奧多爾的表情,他果斷轉身,拔足狂奔。
泉鏡花左看右看,發現其他人的注意力都全部貫注在雨宮前輩跟很能拉仇恨的俄羅斯人身上,自認這邊少了個自己也不影響,于是帶着夜叉飛快地追了上去。
“不逃跑嗎?都到了這種地步,還擺出一副強撐着的平靜樣子,不表演一出抱頭鼠竄的狼狽戲碼給我看嗎?”
面對太宰治帶着森森寒氣的話語、以及已經加速朝這邊沖過來的中原中也,費奧多爾只是輕笑着擡起了手。
“逃不掉的吧。”
“錯估了你對雨宮的重視程度,落得現在這種局面……毫無勝算是當然的,不過,也未必就是死局啊。”
橘發的青年瞳孔驟縮,猛地剎住了腳步。
只餘數米距離便可接近,一旦伸手觸碰便可奠定戰局,然而此時此刻,再微小的步伐都無法邁出。
——費奧多爾手中的槍保險已經打開,正穩穩地抵在雨宮翠的後腦上。
再明顯不過的威脅意味。
而被身邊同伴突然反戈一擊的少年依舊是滿不在乎的姿态,甚至還配合地舉起雙手,語氣誇張地感嘆了一聲。
“啊,變成人質了!”
太宰治的聲音已經控制不住地轉為低吼,眼角不斷跳動,幾欲活生生地把對面的卑劣老鼠撕成碎片。
“費·奧·多·爾!!!”
“叫得這麽親熱真是令我受寵若驚。”
抓緊時機嘲諷了一句,既然臉皮已經徹底撕破,青年也不再刻意擺出之前溫和有禮的姿态,笑意褪去之後,葡萄酒紅的眸子裏惡意粘稠濃厚,像是經年的沼澤地一樣緩緩翻滾着。
“太宰君很清楚我是什麽樣的人吧?畢竟之前用了那麽多貶義詞彙呢。”
他偏偏頭,槍口往前送了送,“并不是在演戲。如果我覺得有必要的話,真的會開槍哦。”
巷子中陷入了漫長的寂靜當中。
其他人由于費奧多爾的舉動而不敢擅自靠近,而唯一能做出決定的太宰治緊緊抿着嘴唇,始終不肯下達命令。
就這樣讓這只老鼠把雨宮從眼前帶走,他無法接受。
然而如果貿然沖上去……他知道對方并非虛張聲勢,最終收獲的很可能是一具屍體。
依舊毫無危機感的雨宮翠瞥一眼對面陷入沉默的太宰治,打了個哈欠,懶洋洋地開口。
“這樣沒用的吧,費佳?”
“行動可比語言有力得多。嘴上說着多麽在乎,但是之前的舉動擺在那裏,再犧牲我一次也沒什麽好奇怪的啊。”
那一瞬間,始終毫無參與感地游離于場外、除了身邊的青年不在乎任何事物的雨宮翠,突然産生了一種錯覺。
聞聲朝着自己看過來的鳶色眼睛,似乎快要哭出來了。
那些厭惡、憤怒、殺意,先前翻湧着的激烈情感,在一瞬間被無形之手強力撫平,像是海浪褪去的沙灘,只剩下星星點點的哀求意味,蒙着濕漉漉的水霧。
——心底不知為何微微震顫了一下。
再淺淡不過的異樣感,還未把握住就消逝了。
他茫然地眨了眨眼。
而先前的錯覺已經褪去,對面的黑手黨首領依舊陰鹜冷淡,緩緩後退半步,無言地比了個手勢。
“中也,放他們走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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盡管沒有察覺到被追蹤的跡象,但為了以防萬一,回去的路線還是選擇了下水道。
光線昏暗,氣味難聞,耳邊是嘩嘩流動的水聲,摻和着齧齒類小動物窸窸窣窣跑動和叫嚷的動靜。
費奧多爾把手/槍的保險合上,遞還給身後哼着歌跟上來的雨宮翠。
“你的槍。”
後者歪了歪頭:“費佳不留着嗎?”
“我更習慣用能力一些。這次需要更加直觀的方式,所以才暫時借用了一下。”
雨宮翠這才接過,随手插在腰間,并沒有對青年之前用它指着自己做出死亡威脅發表任何評價。
腳下的水泥平臺上蒙着層歷史久遠的污物,踏上去的黏滑觸感讓人心裏發毛。頭頂的格栅漏下微光,費奧多爾辨識着前方的道路,伸手掩住口鼻,輕輕地咳嗽了兩聲。
為了分散注意力,出聲和一旁的少年交談着。
“那個太宰治居然也會有在意的人,該說令人感到驚訝嗎。只是想賭一把,沒想到最後真的讓步了,雨宮的價值比我想象的更大啊。”
“是好消息啦,”雨宮翠輕快地吹了個口哨,直白地表示祝賀,“面對港口黑手黨的時候,費佳手上的籌碼又多了一個!”
的确。
但刨除這件事的意義本身不提,少年所展現出的态度,更能讓他感到滿意。
對舊日的關系者棄若敝履,甚至連自己的性命也不甚在乎,只是一味地、設身處地為他着想。
回味着太宰治之前的表情,青年的輕笑聲從胸腔中溢出,在狹小的管狀空間內回蕩着。
突然想起了什麽,雨宮翠敲了下掌心,恍然地“啊”了一聲。
他問明顯心情很好的費奧多爾:“之前逃掉的那個,是叫普希金吧。回去之後要處理掉嗎?”
得到了意料之外的否定回答。
“不用管他。而且,我要他的能力還有用。”
雨宮翠歪着頭表示不解:“但是他——”
“臨陣脫逃了對吧。”
青年停下腳步,在晴朗光線下偏向深紅的剔透眼眸,被昏暗的背景浸染成了朦胧閃爍的紫。
轉身注視着仰起頭來的雨宮翠,眼神溫和得像是看着自己的一部分。
“我對那些人的忠誠并不做要求。他們并不蒙神選召,跟在我身邊也只是出于利益而已。這一點,我相當清楚。”
所以稍有風吹草動,就會抛下自己飛快逃開。
但是,面前的少年不同。
他掌心向上伸出右手,像是宴會上邀舞的彬彬紳士。盡管不清楚其中的意味,但雨宮翠還是高高興興地把手覆上,任由對方蜷起手指,輕輕握住。
眼神從少年發間的繃帶、以及臉頰上病态的緋紅無聲地掃過。
青年的聲音伴随着污水流動的潺潺聲響,輕柔得像一個一觸即碎的美夢。
“——我所信任的,就只有你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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