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 :chapterⅨ 印晴
黑匣子(八)
我明白,老師的失蹤對我來說是一種警告,有人在阻止我的好奇心,但是走到這一步,就算我不願意走下去,也會有人逼我走下去。
望着面前巧笑兮人的少女,我突然覺得背脊有些發涼。
【“怎麽了?你不趕緊去嗎?他在等着你呢!”】
恩熙輕彎眉眼笑容輕淺,我握着紙條的手松了又緊,最後還是逼迫自己扯出一絲幹澀的笑。
【“我現在就去,只是……”】我咽了口唾沫潤了潤幹澀的嗓子試圖将這句話說完,【“恩熙你不陪我的話,我怕我會迷路啊……”】
【“怎麽會啊!”】少女嘻嘻的笑着,【“我紙條上都寫的很清楚了不是嗎?”】
【“你只要順着路走就對了。”】
【“只要順着路走,就一定能見到他。”】
嬌小的少女輕笑着說出迷惑人心的話,一如曾經的那個午後,吐出讓人忽視死亡的咒。
一步一步,将我逼上絕路。
直到這一刻,我才意識到我的好奇心産生了怎樣的後果。
2028年8月,我在家裏接到了一通莫名其妙的電話,慌亂的中年男人近乎于崩潰的哭喊着,甚至沒注意到接電話的人錯了。
這通電話,本應該打給我父親。
【【“我無法改變他們的決定,我很苦惱,他們試圖說服我這是一個為了延長全人類生命的偉大計劃,但是,”】電話裏的男聲停頓了片刻,而後聲音便染上了些許哽咽的哭音,【“死的人太多了,這個計劃一旦開始,死的人就太多了。”】
【“我無法承受這樣的罪孽……我覺得他們是在逼我,他們一定是在逼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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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教授,收手吧……你勸勸他們,勸勸他們,這樣下去我們會遭報應的!”】
我聽到男人雜亂的話語,就像是個神志不清的瘋子。
【“我後悔了,林教授,我不知道他們會把桐桐當成實驗品……我不知道,我不知道他們會害了我的兒子。”】
【“林教授,你一定可以救他的對不對!求求你救救他,就算就出來的不是我兒子了,我要桐桐回來,求求你林教授,求求你!”】
【“我不會再參與這個實驗了,不,我一定會努力完成實驗的!所以相對的!”】
【“放了桐桐,我不是個好父親,求求你們,他還只是個孩子……”】】
電話裏的男人聲嘶力竭得近乎崩潰,我望着蒼白的天花板愣了愣,而後驀地問道。
【“桐桐……在哪?”】
聽筒裏一陣詭異的靜默,而後紛亂的嘈雜聲鋪天蓋地席卷而來,我聽到有人壓抑不住的尖叫聲,而後是槍聲,玻璃破碎聲,最後是死一般的寂靜。
而後聽筒發出兩聲刺耳的怪音,我聽到有個男人接了電話,而後說出了一串地址。
那時候,我還以為死亡是人生中最可怕的事。
chapterⅨ印晴
視野陷入一片黑暗。
輕微的呼吸聲在耳畔萦繞,薰衣草的香暈撲鼻而來,我感覺到微熱的溫度從緊貼的皮膚處滲透熨貼心髒,而後緊繃的神經便不由自主的放松下來。眼前是枕頭棉質的布料,透過夜風還能聽到印晴輕輕的鼾聲,我試圖揚唇笑笑說兩句玩笑般的話,卻發現喉嚨似乎梗着什麽東西,連聲音都擠壓得變調。
“它看見我了。”
“沒有。”
“林延!”
我猛的回過頭去反駁那人的話,恍惚間唇上微涼,所有的話語卻都被堵回了喉嚨裏,而後輾轉研磨,消匿成灰燼。
“沒有,”
我看到黑夜裏那雙深若幽潭的眼睛,而後額頭上被落下一個輕吻,恍惚得仿若夢境。
“印桐,相信我,你不會有事的。”
有人遮住了我的眼睛,視野陷入一片黑暗,思緒僵化沉寂漸次模糊,失去意識的最後,我才朦胧的意識到那只手并不如以往那般溫暖。
原來……這個人也有害怕的時候……
※ ※ ※ ※ ※ ※
清晨的柔光浸透窗簾灑下一片溫暖的光沙,我透過朦胧的視野擡頭望去,金發的青年在暖黃色的陽光中合眼淺眠,柔軟得就像小貓一樣。
然而這些無害,大抵都是錯覺。
我望着林延微顫的睫羽兀自怔仲,直到他似乎有蘇醒的跡象,才終于理清了昨晚發生的一切。
而後擡腳,毫不留情的将他踹到了地上。
這不是什麽值得人憐香惜玉的好事,相反,在這家夥昨夜爬上我的床還占了我的便宜之後,我現在連人道毀滅了他的心思都有。然而這家夥現在還得留着,畢竟他不僅掌握着我的衣食住行,還掌握着很多我根本不知道的秘密。
莫名的,我知道林延這家夥絕對沒說實話,也許他之前告訴我的确實是事實,但是所謂的事實并不代表不能缺斤少兩。
處于被動,這大抵會讓所有雄性動物覺得窩火。
我坐在床上望着林延那家夥嘟嘟囔囔的從地上爬起來,樓下的玄關傳來叮叮當當的雜音,我看到那家夥的眼睛瞬間從朦胧變得凜冽而後瞬間柔和了下來,還未等我開口,便傳來了砸門的聲音。
來人似乎不知道我們究竟在哪個房間,漸次清晰的砸門聲如擂鼓般震動這人的神經,我揉了揉太陽穴皺着眉走向門邊,正欲開門,卻被林延一把揪了回來。
“噓……”
他将我甩到身後兀自靜默着,幾個呼吸後驀的擡腿,一腳踹開了緊閉的悶扉。
那一腳結實得連我這個聽的人都覺得腳疼,更何況是外面那個活活撞在門上的倒黴鬼。頂着一副厚眼鏡的宅男呲牙咧嘴的坐在地上,支吾了半晌猛的擡頭,像是探測儀般将我們從頭到腳審視了一遍。
“這棟房子……沒死過人嗎?”
林延像是聽到了什麽好笑的問題似的扯了扯嘴角,不耐煩的低聲道。
“這是我家,原先就我一個,現在是三個人在住,所以很不幸,都還是大活人。”
“三個人?”宅男推了推眼睛望向我們身後,“你們睡糊塗了?”
背對着我的林延突然僵了一下,而後輕笑着回頭,臉上的血色卻漸次褪色成蒼白。
那一瞬間,我突然有一種不好的預感。
空落落的床,雜亂的被子,以及柔軟的枕頭。我一把掀開被子而後踉跄着退了兩步,最後兩腿一軟差點一屁股坐在地上。
床上空無一人。
我的印晴,消失了。
※ ※ ※ ※ ※ ※
我從來沒想過印晴會離開我。
十三年前的那個冬天,我第一次學會怨恨一個人。那時候我躲過了醫生和護士的監控獨自一個人摸到嬰兒房,隔着厚重的玻璃牆靜默的向裏面張望,那個醜陋得像個猴子一樣的嬰兒正安靜的躺在育兒艙裏,絲毫不知道在一個小時前她親手扼殺了一個生命。
那時候我還不知道妹妹會是怎樣的一種生物,我只知道她害死了那個會在夜裏唱搖籃曲給我的母親。再也沒有人會在這個冷寂的充斥着消毒水的地方陪着我,我失去了那個會給我帶來溫暖的人,還要管一個不認識的陌生女人叫媽媽。
這很殘忍。
然而這一切她都不知道,對她來說,那個女人就是她的媽媽。她沒有出生以前的記憶,不知道我的媽媽為了她付出了多大的代價,她聽不見媽媽唱過的歌聽不見媽媽溫柔的叮咛聽不見媽媽講過的千百種童話,她可以理直氣壯的為了她那個所謂的媽媽斥責我,可以理直氣壯的開心快樂無憂無慮,可以理直氣壯的,忘了她。
她從一開始就不知道媽媽的存在,所以我不應該責怪她。
然而我無法停止怨恨她,我無法面對她和那個女人嬉笑玩鬧,無法面對她一無所知的臉,無法面對她一個個純真的問題。
【“哥哥,為什麽你不管媽媽叫媽媽?”】
【“她不是。”】
【“那哥哥的媽媽呢?”】
哥哥的媽媽呢?哥哥的媽媽呢?哥哥的媽媽呢?
媽媽呢?
我試圖去回想,卻驚恐的發現縱使我閉上眼睛,也無法勾勒出那個女人溫婉的面容。
我的媽媽……不見了……
然後呢?然後發生了什麽?
腦海裏似乎有一個聲音這麽問着我。
然後……
然後發生的事情,我卻再怎麽都想不起來了。
長時間的奔跑讓我像條脫水的魚般大口的喘息,然而我無法停下來,無法回頭,甚至無法冷靜的思考問題。印晴不見了,只要一想起這句話我的神經便會硬生生的抽痛,最後我只能發了瘋似的挨家挨戶的擂門,試圖以這種方式抹去記憶裏的傷痕。
我無法停下來,思維似乎和行動脫離成兩個個體,卻都離不了崩潰絕望的末路。我刻板的重複着幾天前的動作,刻板的固執着失去了放棄的勇氣,最後走投無路的一頭栽倒在林延懷裏。
“印晴不見了。”
我聽到自己哽咽的聲音顫抖得可笑,而後耳邊生風甚至來不及反應,半邊臉頰便沒了知覺。
“醒過來了?”
林延站在不知道是哪戶人家的臺階下面,面無表情的平視着我的眼睛。
“冷靜下來了,就安靜的聽我說。”
我看見他那雙漆黑的眸子在陽光下沉澱着古井的幽光,汗水從他的臉頰滑落,卻在揉進泥土前便消匿在了空氣裏。
“室外溫度50℃,你知道你在這麽跑下去,會是什麽樣的結果嗎?”
“我可以保證我們家昨天晚上沒有闖入一個陌生人。印晴不會有事的,昨天晚上睡覺前你還看到了她不是嗎?從昨天晚上到今天早上,不過幾個小時。”
“印桐,你仔細想想,如果你是印晴,你從一個陌生人家裏醒來,在這短短的幾個小時裏,你會選擇去哪裏?”
“那個地方,是你和印晴都知道的,并且堅信,一定是安全着的地方。”
家
“小的時候印晴和我玩捉迷藏,無論鬼在哪裏,她都會堅持不懈的躲在一個地方。”
順着樓梯慢慢向上走,我試圖用告訴林延的話來說服自己印晴一定會躲在那裏。
“她總說‘哥哥這裏是最安全的,只要有哥哥就什麽都不用怕了!’但是我根本保護不了她。”
棕木的樓梯發出細微的哀鳴,林延難得沉默了一路一言不發,我卻無心去關注他。
“我總是欺負她。”
“總欺負她,好像不欺負她,就不像個哥哥似的。”
這條路的盡頭會是我唯一的家人,恐懼感随着時間漸次升騰,石英鐘咯噔咯噔的聲音在靜默的空氣裏踩着單調的舞步,一下一下碾痛我的心尖。
這很糟糕,沒有什麽比現在更糟糕了。
我将手放在木質的門扉上,看着它以肉眼可觀的程度戰栗着,最後連指尖的血色都漸次褪去,停留在無力的蒼白。
我覺得我沒有勇氣推開這扇門。
四溢的血腥味充斥着鼻腔,我眨了眨幹澀的眼睛将恐懼咽回肚子裏。唇上傳來尖銳的刺痛指尖蒼白得近乎灰敗,我松開來了對嘴唇施虐的牙齒,指尖微一作力,推開了面前的門。
而後眼前,難以預料的現實仿若在午夜播放的搖滾樂般詭異的樂曲,震得我一瞬間頭暈目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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