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3 心緒難平

莫南槿本想就是淋雨受寒發燒,也不是什麽大毛病,起初也沒放在心上,這些年除了陰雨變天,身上酸痛,其實算起來還真沒生過大病。回房間後,小莫他們早準備了熱水,洗了熱水澡,換了衣服,又喝了一大碗藥,不到晚飯的時辰就睡下了。腦子裏一片昏昏沉沉的,似乎睡着了,又似乎一直醒着,一幕幕在眼前閃過,前世,今生,往日,今時交疊混亂,他想擡擡手抓住什麽,但身體好像被壓住了,沉甸甸地動不了,一直向無名黑暗的地方沉下去。

中間似乎明庭來過,喂他喝了一碗粥,那時似乎還有一點意識,心裏還想着應該是晚飯時間了吧,不知道三個孩子有沒有好好吃飯,不知道一下子來了那麽多人,家裏餘留的糧食還夠不夠?之後就周圍一片漆黑了。天黑了吧,這是最後的一點意識。

“小順子,現在什麽時辰了?”窗外的雨一直沒有停止的跡象,這山野小鎮在這雨夜愈發安靜下來了,全新青花面的棉被褥,很松軟,沒有熏香,淡淡的暖暖的自然氣息,可能是剛曬過不久吧,南宮靜深心想,在床上已經躺來了兩個多時辰了,可是怎麽也睡不着,今天的晚飯是容槿的妻子是那個叫漁陽的女子一手準備的,溫婉大方,進退有禮,眉宇堅定,柔而不弱,連他也不得不承認是個難得的賢妻人選。

“主子,已經過了子時,快醜時了。”福順伺候南宮靜深也有四五年的時間了,對自家主子多少還是知道一些的,這個主子的性子好好聽點就叫淡定從容,其實說白了就是涼薄寡情,就是對自己的母親和同母兄弟致遠王爺也是并不多親近,鮮少感情外露。那場臨央之亂,即使朝廷禁言,可是那麽大的事情,震驚了整個寧國,他多少知道那麽一星半點的。他不知道當年的實情是怎樣,不知道為什麽早已經明正典刑的小容王爺為什麽還活着,但是他看得出主子對今天的那個小容王爺是不同的,連他都可以看得出主子今天心緒難平。“主子,要喝點水嗎?”福順端來一杯在外間的小爐子上溫着的水。

“主子,還有兩三個時辰就天亮了,您再睡會吧。”福順接過南宮靜深喝完的杯子放在一邊。

“你下去吧。”

福順應了一聲,端着杯子退到小隔間去了。

他今晚怎麽沒出來吃飯呢?家裏人說不舒服,不知道現在怎樣了。聽說他的妻子一直在照顧着,他倒是不方便進去了,明天去看看吧。

南宮靜深閉目養神,就聽到另一個房間裏傳來一陣騷動,動靜并不大,但在這深夜就格外清晰。如果沒有記錯的話,那個房間不是容槿的兩個侍從那兩個名叫小莫和明庭的嗎?家裏發生什麽事情了嗎?

“主子,您睡着了嗎?”福順輕手輕腳的推門進來。

“什麽事?”

“主子,聽說那個小容王爺病的很嚴重,已經不省人事了。”福順也是剛聽到動靜,就出去打聽了一下,今天雲将軍也歇在那個房間裏,他剛進去,就見雲将軍和那個明庭已經沖出門請大夫去了,小莫也急着要趕到內院,匆忙之間就告訴了他這幾句。他直覺這件事如果不及時來報的話他以後估計也不用來了,就大着膽子進來禀報了。

“主子,主子!”福順只覺得眼前人影一閃而過,床上的人已經沒有了,“主子,你好歹加件衣裳,這雨夜露深的。”福順拿起床頭挂着的衣衫追着過去了。

容槿,我才剛剛找到你,我才剛剛找到你。

內院左邊的房間燈火通明,有人影進出,南宮靜深直覺就是那間了,進門一個小隔間,右轉進去。東牆下放着一張床。

“少爺,少爺,你聽得到嗎?少爺,你醒醒啊,少爺……”

南宮靜深呼吸一窒。

“靜公子,麻煩讓一下。”漁陽端着一盆水進來,就看到今天來的公子就立在床前,只着白色內衫,發微束起,一直垂落到腰際,面上似乎還平靜,只是眸色極深,讓人不敢直視。聞言,側身,漁陽端着水已經來到床前。

“主子,雲将軍他們已經去請大夫了,你別着急,先坐會,小容王爺不會有事的。”福順好歹趕上來,把衣服給南宮靜深披上。

南宮靜深一言不發,在床邊坐下,小莫認命的往一邊了靠了靠。

“容槿?容槿?”南宮靜深一只手握着莫南槿露在被子外面的手,潮熱一片。另一只手摸上額頭,人似乎是睡着了,可是在昏黃的油燈下也可以看出,臉被高熱灼得通紅,卻沒有一絲汗水,呼吸不暢。眉頭緊鎖着。

“什麽時候開始的?為什麽沒有早點請大夫?”南宮靜深的語氣很平靜,似乎怕為了吵醒床上的人,甚至是算得上輕柔了。

可是小莫總覺得身上一寒,但也沒有耽誤工夫,竹筒倒豆子,一股腦的把事情的來龍去脈前因後果一一說來。原來今天下午進門的時候,衣衫是從裏到外換了一遍,澡也洗了。藥也喝了,晚飯的時候本想讓少爺起來吃飯,但是少爺睡得正沉,這些日子,少爺難得睡着了,現今又病着,心想讓少爺多睡會也無妨。明庭還來喂了一碗粥。避免過了病氣,兩個小少爺也都在夫人的房間裏睡下了,小莫估摸着不能沒人守着,就外面隔間的小榻上守夜,半夜雷聲大,他起來看看,一摸額頭比下午燒的更厲害了,人也叫不醒了,這才慌了神,趕緊去通知了夫人和明庭。

大夫來得很快,估計是被明庭和雲仲淳兩人架着回來,進門走路跟踩在棉花上似地,深一腳淺一腳的,被小莫直接一把攙到床前,拉把椅子坐下。

“雲大夫,你先別喘了,你快看看我家少爺怎麽了?”小莫趕緊給他捋捋順順氣。

“小莫,你們要折騰死我這把老骨頭啊。”這個雲大夫也是五十上下的年紀了,今晚下雨,他早早地和老婆子熄燈睡了,誰知半夜聽到砸門聲,還沒來得及開門,就闖進來來兩個人影,二話不說,抄起他的藥箱,架人就走。一路上連冷帶吓,差點沒要了他這條老命,好在半路上明庭終于說話了,才讓他知道感情這是到莫家治病的,這才把心放回肚子裏了。

雲大夫見衆人着急的神色,也不多話了,擡手搭脈,還有些奇怪,邊上這貴氣的年輕人似乎不是鎮上的人啊,這雲大夫還有空想這些有的沒的。

診脈起身點點頭,小莫會意趕緊把筆墨紙硯伺候好了。

“雲大夫,我家相公沒事吧?”漁陽問出大家的心聲。

南宮靜深自始至終,眼皮擡也未擡,自顧自的擰幹了毛巾,搭在莫南槿額頭。

“思慮過甚,睡眠不足,又澆了雨,內熱發不出來,我開幾幅藥,你們待會有人随我回去取藥,今晚就服下,到明早如果發汗了,就好了,到明早如果不發汗,你們就得趕緊到縣城去找大夫了。

大夫開了藥方,明庭随大夫回去抓藥,小莫準備到後院再燒些熱水,少爺發汗了,可以擦擦身,漁陽看了一眼床邊兩人交疊的手,什麽也沒說,回自己房間去了。福順和雲仲淳對看一眼,也退到外面的隔間去了。

小莫把煎好的藥端來,南宮靜深扶起莫南槿靠在自己肩上,小莫拿着勺子喂,雖然莫南槿一直皺着眉頭,但是好在藥是咽下去了,南宮靜深拿着毛巾把嘴角的藥漬擦去,連小莫都心裏忍不住的嘀咕:這靜公子怎麽看也是大家少爺出身,應該也是被丫鬟老媽子團團伺候着的,怎麽這照顧人的功夫這麽熟練呢?

好熱,好熱,這裏是哪裏?莫南槿覺得好熱,周圍灰蒙蒙的,快天亮了嗎?待眼前的一切漸漸清晰,高樓大廈,車水馬龍,他看到了自家房子,他又回到現代了嗎?還是在那裏的一切都是一場夢,他的妹妹喬子意一身職業裝正開車出門,媽媽從後面追上來:“路上小心些,晚上早點回來。”爸爸還在侍弄他最心愛的花園。牆角的幾棵白玉蘭花開的正盛,聞言擡頭笑笑:“你就瞎操心吧,小意都快三十的人了,心裏有分寸着呢。”

妹妹俏皮的皺皺鼻子:“還是爸爸最了解我,爸爸媽媽,我上班去了,晚上早點回來,媽媽做我喜歡吃的魚片粥喝。”

莫南槿不由跟着笑笑,小意這麽大的人了,怎麽一點改變也沒有啊,上學的時候就這樣。可爸爸媽媽都老了,已經有了那麽多白頭發,他記得爸爸媽媽剛五十出頭啊。

不對,不對,有什麽不對,小意,小意不是今年剛考上大學嗎?他還記得當時他在國外,小意還特地打電話問他要禮物的,為什麽小意已經上班了?

“爸爸,媽媽。”莫南槿走到他們跟前,可是為什麽爸爸媽媽看不到他。

“媽媽。”莫南槿擡手摸摸媽媽鬓邊叢生的白發。

“老頭子,我怎麽覺得小槿回來了。”媽媽似乎感覺到什麽,四處看了看。

“你又開始多想了,小槿都走了十幾年了,起風了,我看咱回房去加件衣服吧。”爸爸攬着媽媽的肩膀往房間走,媽媽回頭向莫南槿的站的地方望望,“我總覺得小槿是回來了……”

莫南槿想追上去,可是怎麽也挪不動腳步。

景色一轉,又到了臨央的容王府。

“小槿,父王的小寶貝。”一個年輕俊美的男子正抱着一個襁褓中的孩子,在孩子小臉上使勁親了幾口,白玉般的小臉上被親過的地方泛起潮紅,惹得小孩子直皺眉頭。小孩子面容精致無雙,搪瓷娃娃似地,和男子有幾分相似。

小孩子心裏偷偷翻個白眼:平白無故被個男人占便宜。

“萱萱,你看他還不樂意呢,他都不知道他的父王在大寧有多麽受歡迎,呵呵,小槿,你賺了。”年輕男子似乎逗孩子上瘾了。

“王爺,小槿才九個月大,哪聽得懂你說的話。”旁邊過來一個容貌清秀的女子,略顯普通的容貌,卻靈動非常。

“父王,娘。”

“容槿,你在說什麽?”南宮靜深把毛巾放到一旁,服下藥不久,莫南槿就開始發汗,人也似乎有了一點意識,嘴裏一會喊冷,一會喊熱,一會又不知道在說些什麽。南宮靜深怕他亂動,就幹脆踢鞋上床,把人用被子裹好,緊緊摟住了。

“容槿,你醒了嗎?”南宮靜深似乎看見他的眼睛動了,嘴裏又開始嘀咕些什麽。

莫南槿覺得好像有人在喚他,他想睜開眼睛看看是誰,可是眼皮太沉了。

臨央的四月,城裏都是白色的槿花,槿花花期極短,一夜綻放,一日盛開,一夜凋落,總共也只有兩夜一日的花期,花開那一日就是臨央城的春祭,那一日萬人空巷,街道兩旁,百鼓齊鳴。

陵江邊上,踏舟而來的少年,白衣玉帶,眉眼清亮,“阿槿!”

“容槿,你說什麽,是要喝水嗎?”南宮靜深耳朵湊到他唇邊,待聽清楚,眼中寒芒一閃,傾身覆上唇,輾轉相就,吞沒即将出口的名字。

他聽到,莫南槿喊的名字是:

未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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