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5
楊正寬敲了敲門,“你先出來,有話咱們好好說。”
程殷素扔下一句話就慣性地躲回房間,反鎖着門任憑楊正寬好言好語也勸說不動,看來這是真生氣了。
裏面依舊沒有動靜,楊正寬不擔心她會因此想不開,只是怕她這樣會把自己悶壞了。勸說無用,楊正寬估摸着自己需要花費多大的氣力才能将這扇門踹開,他後退一大步,已經做好了沖擊的準備。
“素素她還是不肯出來麽?”
就在楊正寬蓄勢待發之際,斜刺裏冒出一個柔柔弱弱的聲音。楊正寬收斂身形,看一眼緊閉的門板,搖頭。
梁嘉怡走近了,同他并肩而立,微微側身看着身邊高大的身形,遲疑地開口:“我來試試?”楊正寬突然看她,深沉的眼裏情緒莫名。梁嘉怡一絲難堪,苦笑,“當然她不會聽我的話。她如果真不願意出來咱們也拿她沒有辦法,你難道要一直這樣守着?”
楊正寬将目光從她身上轉移到那扇緊閉的門,默然。
梁嘉怡進退不得,很久之後聽他說:“董事長怎麽樣了?”
“在書房。剛剛服了藥,也是不願意見人。”
楊正寬想了想,說:“我去瞧瞧。”
程海生身體大不如前了,雖然平時注意鍛煉,卻總戒不掉那些壞毛病,煙不離手,他的肺已經千瘡百孔,今晚又被程殷素刺激得肝火旺盛,卻是囤積在內無法排解。梁嘉怡剛給他遞了杯水就被他打發出去了,一個人呆在書房裏也不知道想些什麽。
楊正寬推開門的時候發現裏面一片黑暗,一點猩紅分外搶眼。有人進來,黑暗裏的人就惱了,聲音突兀響起,帶着十足的怒氣:“滾出去!”
楊正寬握着門把手,腳步一頓,“董事長,是我。”
那一點猩紅動了動,坐在黑暗裏的人放松了身體,“阿寬。”聲音聽上去有幾分疲憊。
楊正寬按亮了燈,光線之下程海生靠在椅子上,他鐘愛的雪茄不離手,此刻正冒着縷縷青煙。他被煙霧缭繞,分明睜着雙眼,卻無神。
楊正寬已經掩好了門走進來,程海生示意他坐下。他一坐下程海生就說話了:“郊區那塊地皮快批下來了吧。”
楊正寬沒料到程海生會在此刻過問公事,微微一怔。他坐正了,說:“不出意外的話最遲一個月之內就會批下來。高家那邊老早就放棄了,明輝競争不過咱們,這一次能拿下那塊地多多少少靠了些運氣。”
程海生掐滅了雪茄,朗聲說道:“明輝要跟咱們合作,這是怎麽回事?”
“是。明輝的太子唐乾跟我談了幾次,他們的實力比不得高家,資金鏈好像出了點問題。唐乾主動找上我們,我覺得他态度挺誠懇的。”
程海生沉吟,半晌才說:“高家與唐家是聯姻關系,明輝出了問題高家怎麽會袖手旁觀?”問題抛向了楊正寬。
“唐家家大業大,唐明輝重病住院公司就亂了。明輝上面幾個主事的出現了分歧,前段時間還鬧着要分權,唐乾雖是唐家長子,可那些叔伯們對唐明輝要将整個公司交給唐乾很是不滿。高家不想混入其中,獨善其身是最好的選擇。”
唐家內部分化是秘密消息,楊正寬老早已經打探清楚。唐乾求助無門攀上了程氏集團,合作是好事,危急時刻拉人一把,雖然不巴望唐乾會對程氏集團感恩戴德,但是能借此激化唐高兩家的矛盾,對程氏集團來說利大于弊。
聽了楊正寬一席話,程海生颔首,稍許,眼神警覺起來:“唐家的人也不是省油的燈,你要小心應對。”
很久沒有聽到這樣的吩咐了,以往程海生只會丢下一句“你做事我放心”,他漸漸淡出,這些年修身養心似乎打算徹底放手了,現在聽他特地囑咐一聲,楊正寬心裏思量着,點頭稱是。
“關于訂婚的事情,我沒料到素素反應這樣大,之前看你倆感情這麽好,我以為她會心甘情願。”
話題終于扯到了這上面來,楊正寬收了收心神,謹慎措辭:“是我不對,太突然了沒給她充足的心裏準備。”
程海生擺擺手,“嚓”的一下打開打火機,點燃了嘴邊的雪茄,深吸一口之後慢慢吐出煙圈,“素素也是胡鬧,懷孕這種事情也拿來開玩笑。”
楊正寬微微垂眸。
“素素向來任性,是我太縱容了。訂婚的事情是必須要辦的,結婚也不能耽擱了,等地皮批下來之後你好好安排一下,一個月時間夠她考慮清楚了。”
楊正寬不解:“董事長,您的意思是……”
“阿寬,決定讓你坐上總經理這個位置的時候我就認定你這個人了。素素是我唯一的女兒,她這兩年不肯原諒我我也很難受,作為父親誰都希望女兒幸福,她跟你在一起我放心,我信得過你。”
程海生說完,凝神看着楊正寬。楊正寬心裏突的一下,一時間不知道該如何接話。
程海生猛吸了一口,明說:“如果可能的話,我希望訂婚的事情早點辦了。下個月這個時候再把婚事給辦了,我也就省心了。”
楊正寬望着靠向椅背朝着虛空吞雲吐霧的程海生,很久之後開了口:“好。”他站了起來,“謝謝您肯把素素交付給我,我一定會好好愛她。”
程海生突然笑了一下,沖他揚了揚手:“愛不愛的話到她面前說去。素素跟我不親了,我希望你能對她好。看到你們兩個在一起,我很開心。”笑得太急被煙嗆了一下,喉嚨裏像是有火燒過似的疼,他捂着胸口劇烈咳嗽起來。
楊正寬見狀連忙撲過來察看,“您沒事吧?”
程海生咳得已經滿臉青紫,他弓着身子呼吸困難,一聲聲咳嗽像是要把肺給咳出來。楊正寬看着他臉上漸漸失了血色,心中大震。此時書房的門被人猛地推開,楊正寬擡眼看見了梁嘉怡,顧不得許多,忙說:“快,叫醫生。”
梁嘉怡聽到了劇烈的咳嗽才推門而入,一開門就被眼前的景象吓到了,程海生面部猙獰着看起來很痛苦,“嘔”的一聲撲倒在了桌面上,吓得她驚叫起來。
楊正寬拔高了聲音:“還愣着做什麽,趕緊叫醫生!”
梁嘉怡被他淩厲的聲音喚回了神志,恍恍惚惚應了聲,跌跌撞撞跑出了書房。
***
“你爸出事了。”再次出現在那扇門前,楊正寬只是簡簡單單說了這麽一句話。
三秒鐘不到,緊閉的房門被人猛地從裏面拉開。程殷素只露出半張臉孔,臉上狐疑不定,卻還是忍不住問:“出什麽事了?”
楊正寬面色沉重,一字一句說得清清楚楚:“可能是肺癌,剛剛送去了醫院。”
程殷素霎時間瞪大了雙眼,還是有些難以置信:“不可能,他身體一直很好。”
楊正寬看着她,面不改色:“你想想自己多久沒有好好看他一眼了?他這兩年身體其實很不好,一直在吃藥。”
“怎麽會……肺癌?”突然鼻子一酸,她擡起濕潤的眼望着他,一臉的無助。
楊正寬将她拉了出來,握緊了她的手:“你先別着急,家庭醫生也不确定,現在要去醫院做全面的檢查。”
楊正寬留下來自然是要帶她過去,程殷素一聽他這麽說就更着急了。為那一巴掌她的确很任性,她漸漸不喜歡這個家,漸漸覺得父親不再愛她不再需要她,她覺得自己是多餘的,所以當初她離開程家之後沒有半點後悔。可是一聽到楊正寬說程海生出了事她還是擔心,她是怨念已久,可畢竟是有血緣,她又恨不起來。
程殷素此時此刻恨透了自己的任性。楊正寬就像是她的救命稻草,她要攥緊了他才能确保自己不會沉溺下去。
幾乎是被半抱着拖上了車,到達醫院的時候程海生已經監護室。長廊上梁嘉怡翹首靜靜站着,看到他們到來她超前邁了幾步,伸臂将正要沖撞過來的程殷素攔了下來。
程殷素看着擋住她去路的瘦弱手臂,冷冷地說:“讓開。”
梁嘉怡果然放下手來:“還在檢查,你先別慌。”
程殷素不動了,卻是死死盯着梁嘉怡,沒來由的怒由心生。她想破口大罵,可是到了嘴邊又咽了下去。她有什麽資格去責罵別人,作為女兒卻盡不到一絲責任,她走掉的這兩年甚至沒有給過一句關心的話語,現在程海生倒下了她才醒悟過來,自己當初的任性胡鬧是多麽愚蠢。
程殷素氣鼓鼓的,雙手在身側握拳。一轉身她的眼淚吧嗒就掉了下來,她有多久沒哭過了?幹澀得刺疼。
滑落的淚水很快被人抹掉,眼前是楊正寬放大的臉。他捧着她的臉,用大拇指暈開她的淚水,将她攬進懷裏安慰:“別哭。”
他這兩個字成功地讓程殷素淚流不止,埋在他懷裏悶聲哭着,很快淚水打濕了他胸前的衣服。
半個小時過去後醫生走出來宣布結果:“是肺癌。早期。”
結果很殘忍。
程殷素聽完之後撥開衆人當先沖了進去。程海生躺在病床上,臉色蒼白。程殷素一沖進來他就睜開了眼,看着她靠近,程海生掙紮着要坐起來。
程殷素快他一步按住了他的身體,要抽身的時候卻被他緊緊抓住了手。這雙手大而粗糙,枯瘦如柴,青筋暴起,已經很老了。小時候還曾有力地抱過她……
程殷素低着頭,哽咽出聲:“對不起……”
畢竟兩年沒了交流,程殷素說出這三個字之後已經精疲力盡,垂着頭很快又有眼淚湧了出來,她不想讓他發現,偷偷抹了一把眼淚。
程海生摸着她的頭,感慨萬千:“丫頭,你太狠心了。你媽去的早,我一直忙着生意就忽略了你,原本以為給你好吃好穿讓你住上大房子就夠了。你離開家的這兩年我想了很多,你爸是大老粗,對你也不夠好,辛辛苦苦半輩子卻換不來你的幸福,我很慚愧。“
程殷素猛地搖頭,眼淚随着動作飚了出去。
程海生自顧自地說着:“我老了,就希望你以後能有個好的依靠。我也不知道還能再活幾年,趁着還沒閉眼,我希望能看到你幸福。”
“別說了……”
身後不知不覺走近了人,程殷素情緒崩潰中毫無察覺。來人在她身邊蹲下,程殷素緩緩轉頭,就看到了楊正寬正擰着眉深深地看她。她的手被牽起,之後被放置在楊正寬攤開的大掌裏。
程海生将他倆的手緊緊疊放,欣慰的笑了起來:“阿寬能給你幸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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