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 煙火(新)
兩頭白象在象奴的驅趕下緩緩邁入大殿。
長安地處中原,大多數人沒有見過大象,特別是這又是兩頭極其罕見的白象,通體雪白,長長的象鼻在象奴的指揮下輕輕揚起,前蹄卧倒匍匐在地,向寶座上的皇帝和太後行禮。兩個象奴都是十來歲的童子,皆短衫短褲一式的打扮,虎頭虎腦的十分讨喜。
“起來吧。”皇帝道,兩頭白象竟然不用童子示意,自行慢吞吞站了起來。
“陛下乃天下至尊,這白象頗有靈性,聽得懂您的意思。”大理的一個使臣恭維道。
燕赜笑而不語。
接着童子又指揮白象做出一些雜耍游戲,或抛接繡球,或擡腳作揖,甚至兩個童子卧在地上,白象一前一後從他們身體的空隙裏踏過。
衆人見這等龐然大物竟如此溫順,不由啧啧稱奇。特別是看到巨大的象腿從童子身上踏過的時候,史靖苿旁邊的宋仙兒輕聲嬌呼,捂着眼躲到史靖苿身後。燕赜看見了,笑道,“愛妃莫怕,他們都是受過訓練的。”
“臣妾知道,”宋仙兒微擡起頭,指縫裏露出紅紅的臉兒,她今日穿了一件煙粉色的長裙,因生的嬌小,沒有梳太繁複的發式,卻把一支皇帝賜的長長的寶石串簪到一側鬓旁,一直快滴到肩膀處。大周喜愛奢華和富麗,這樣的裝扮有些誇張,卻十分時髦搶眼。
“可是還是禁不住害怕啊,”嬌聲喁喁的,十分可愛,偏頭央求道,“皇上,那童子煞是可愛,皇上賞他們吧!”
皇帝笑着應允,兩個童子複指揮白象行禮謝恩,那宋仙兒笑吟吟的,太後旁邊的劉貴人鼻子裏不屑地哼了一聲。
衆人特別是女眷們對兩頭憨态可掬的白象都是新奇喜愛,皇帝打賞後,太後、貴妃等亦有賞,一直到席下的貴婦們,童子将賞籃挂在象鼻上,一忽兒就沉甸甸的,有大膽的婦人輕摸大象蒲扇一樣的耳朵,那象耳輕輕騷動,逗的婦人們嬌呼輕喚,席案間笑聲陣陣。
燕赜不自覺間向太後身後一隅看去,初初第一次見到大象,亦頗感新奇,眼睛追随着白象和童子的身影,覺到皇帝的目光,轉過來對上。
她眼睛裏有笑意,她一向很少笑,笑容像是陽光灑在碧藍的湖水上,冷峻、溫暖而炫目,令人不自禁的感到愉悅,燕赜不禁嘴角綻開。
看着她,吩咐和梨子,“賜盛寶林酒,用朕的杯子。”
本來正說笑的嫔妃們一靜,複又笑開,史靖苿愛嬌地道,“皇上,臣妾也要。”皇帝好像沒有聽見她的話。
下面的賓客多沉浸在宴會的歡樂中,沒有留意主座上的這一幕。唯有靠近寶座的一張案前,一個十二三歲的俊美少年蒼白着臉,直直地盯着上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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淮西王妃顧氏一面假意與旁邊的貴婦說笑,一面趁着空隙暗扯旁邊兒子的衣衫,“吓,快別看了。”
“母妃,她怎麽會,您不是答應過我……”
顧妃忙捂住兒子的嘴,壓低聲嚴肅道,“這是宮裏,不是亂說話的地方,你再胡鬧,小心你哥哥回來收拾你!”又唬他,“嫔妃們的名聲是最要緊的,你混鬧,就害了她啦!”
鶴來方不舍得收回目光,垂下頭木然坐着,恍惚間那鵝黃色宮裝的麗影已經深深刻入他的心田,周圍的歡笑與他無關。
宴半,皇帝率衆賓客觀燃煙火。皇帝與王子忽蚩攜手走在最前,初初跟在妃嫔們最邊角的一個。百餘名賓客分散擠站在觀禮臺兩側。
墨藍色的夜空中,一簇簇绮麗的煙火團團炸開,工匠們甚至用煙火燃出字樣,當一個個五顏六色的“卍”字在空中鳴現的時候,看臺上一片交口贊嘆。
初初站在皇帝一行最邊角處,她旁邊是幾個大理使臣,煙火将周遭照的忽明忽暗,突然間,眼角處瞥過一道刺眼的亮光,對危險超出常人的敏感讓她頓覺後背一涼,下意識輕喚,“小心!”
一人大力将她撞向前方的護欄,力道之大幾乎令她跌墜下去,幸好另一只手臂拉住了她,初初回頭一看,是許美人許知萱。
這時候看臺上已亂成一片,“有刺客!”“護駕!護駕!”
賓客們本就擠站在觀禮臺兩側,看臺中央是皇帝和王子,加上太後、妃嫔和王子使臣一行一溜兒排開,前面一大片空地,正方便刺客動作。
女眷們吓的尖叫,那刺客只一人,但速度奇快,看服色竟然是大理使臣中的成員之一,此時手持一柄長劍,大叫着向弘德帝刺去。
幾個小黃門呼擁着上前,他們雖頗有武藝,無奈大殿之內不準攜帶武器,只得仗着人多試圖掀翻刺客,不料那刺客竟會輕身功夫,騰身而起點着小侍們的肩膀向前,長劍卷住一人脖頸将他勒殺,原那劍是軟劍,是以容易隐匿攜帶入內。
說時遲,那時快,那刺客殺了一人,血流滿地,淩空縱起向皇帝襲來,長劍如破空的寒光。突來的事故,最驚慌失措的莫過于大理王子忽蚩,此刻見刺客閃電般襲來,忙咬牙挺身擋到燕赜面前,一面大喝,“阿烏海,是誰讓你背叛本王子,還不快快放下!”
阿烏海哪裏會聽他的,“撲”的一聲,長劍刺入忽蚩右胸。
這時候,大隊的侍衛洶洶趕來,“保護好太後,”皇帝的聲音不大,十分冷靜。
“是!”侍衛們嗷嗷大應,急速分布開。
阿烏海見勢不好,扭身想逃,幾名侍衛已上前欲團團将他圍住,面上皆是狠戾之色。
“抓活的。”一個有別于皇帝的聲音道,十分有力。
“是!”侍衛們再大應,聲音震天。
前面都是侍衛,阿烏海只有向護欄處退避,皇帝、太後和妃嫔們已散開,留下一些空兒。
初初随其他人一起退到邊上,兩個侍衛背身護着她們。刺客被圍攻的侍衛們殺的節節敗退,直往她們這個方向退過來,人群便也急忙往後縮,初初在最外面,擠擠挨挨間突然被什麽人一推,腳下一絆,竟直直地撲将出去。
阿烏海眼見着就要落敗,驀的瞥見側後方一個女子跌出人群,忙向後一搶,先一劍刺入欲扶起女子的侍衛咽喉,另一手擒住女子,将她擋在自己胸前。
“別過來!我殺了她!”阿烏海是武官,漢話不是很好。
“是盛寶林,刺客抓了盛寶林!”有人認出了初初,大聲驚呼。
初初這一跌一起,人已經被阿烏海擒住。她聞得見近在咫尺的血腥味,直令人作嘔,刺客一手橫在她脖頸前,勒的緊緊的,幾乎無法呼吸。
“哈哈哈,老子今日就是死,也拉上一個!”阿烏海挾着初初嘶叫着重向侍衛們襲去,他身上沾了不少血,有自己的,也有方才所殺之人的,十分可怖。
初初胃裏面一陣痙攣,手腳尖僵硬的發麻,慌亂中看見不遠處侍衛後面皇帝的眼睛,“皇上救我!”
阿烏海明顯感覺到侍衛們的猶豫,攻擊更加瘋狂,竟又刺殺一人。突然,圍攻的侍衛們齊齊向後退去,他一愣,處于亢奮搏殺間的身子晃了晃,尚未站穩,一個人影近身襲來,竟然未着兵器。剎那間右肩着了那人一掌,長劍幾乎落地,阿烏海大驚,忙揮劍劈殺,差點刺到那人肩頭,衆人驚呼聲中,來人閃身避過,反擊其右肘處,連續兩次差點被徒手擊落兵器,阿烏海定神,拖着初初蹬蹬蹬後退,“你是誰?侍衛裏還有你這等武藝!”
那人沉聲道,“沈骥。”
說話間二人又交手若幹,沈骥趁一個空兒上前拉住初初手臂,阿烏海确也了得,回神又将初初往回拽,兩人都力大,痛的她悶哼一聲,阿烏海道,“不如我二人将她扯斷,看你那皇帝心疼不心疼。”
沈骥終究投鼠忌器,只得放開,阿烏海已退到欄杆處,陡然間拔地而起,帶着初初翻下看臺。
“刺客跑了!”衆人嘩然,沈骥即要跟上,“沈都統!”有人喚,抛給他一把寶劍,沈骥接過,回頭看一眼皇帝,縱身躍下看臺。
仿佛是騰雲駕霧一般,初初被攜着急墜而下,剎那間心髒幾乎調停。身後的喧嘩越來越遠,那個姓沈的侍衛追上來了嗎?她緊張得想吐。雖然時時刻刻夢想着能離開皇宮,但這樣出去多半是死,這一刻,她多麽希望那個叫沈骥的人趕快出現。
老天像是聽見了她的祈禱,在一處宮殿屋頂,終于聽見身後一聲大喝,“站住!”
阿烏海一頓,估計難再撐下去,畢竟他負着多一人的重量,索性停下,轉身向沈骥刺去。
沈骥武藝實高于他,無奈中間多了一個初初,他着實有耐性,不慌不忙與之糾纏。阿烏海卻快頂不住了,這女子雖是盾牌,卻也礙手礙腳的無法施展,索性一掌将她拍出去,沈骥措不及防,忙收回寶劍,卻還是劍尖陷入女子肩膀處。
“啊!”初初痛呼,身子軟跌下去,沈骥忙抽回劍,一手攬住細腰。
阿烏海大笑,轉身遁逃而去。
沈骥看向懷裏,這名皇帝的寵姬此刻形容不整面色蒼白,一雙受到驚吓的大眼睛亂澄澄如攪亂的池水晃動,沈骥為她點穴止血,“寶林,臣将您置于此,一會就會有人趕到。”
初初抓緊他的袖子,“你去哪兒?”
“賊人跑了,我要去追他。”
“不!我不要在這!”肩膀痛的厲害,熱乎乎的血流出來,她不要自己在這裏等,誰知道還有多少賊人!
沈骥有些躁,“我要去追他!”
“帶着我。”
“什麽?”緊要關頭,沈骥覺得這女子簡直不可理喻,初初卻只抿着嘴攥着他的衣袖不放,緊要關頭,他卻不能與她一般見識,只得繃着臉将她負到肩上,“抓緊了。”
初初忙緊緊勒住他的脖子,沈骥一窒,接着她的長發也披散下來一直到頸前,瘙的癢癢的好不麻煩,沈骥低咒,定睛向着阿烏海的方向追去。
到一處宮門遇到一隊侍衛,沈骥忙将初初甩下丢給他們,初初因失血有些遲緩,看見她衣衫上大片的血跡,想到方才失手傷了她,沈骥有些愧疚,對侍衛匆匆道,“她是盛寶林,受了傷,速送她回宮。”說罷匆匆離去。
羊美人今晚沒有參加宴會。夜深了,她已經睡下,朦胧間忽然宮門大開,外間嘈嘈雜雜的人聲,她唯恐出了什麽事,忙問侍女,一會兒侍女回來告訴她,“好像是宴會上有人行刺,盛寶林受傷了,餘下的……奴婢就不知道了。”
“什麽?”羊美人大驚,就要更衣去看。
“美人,”侍女期期艾艾的,“皇上在呢。”
“哦,”羊美人站住,坐下身去,“那很好。”
雖然有沈骥方才幫助止血,出劍時力道也收回,到那他那一刺甚重,幾乎穿透肩膀,等閑男子都禁不住,何況初初這等柔弱女子。
昏昏沉沉間看見皇帝,“皇上,”她微弱的喚。
她那一雙亂澄澄如碎波搖晃的眼睛直達人心底,燕赜低聲道,“你不要亂動,太醫一會就到,不會有事的。”
“皇上,”初初搖頭,“讓邱太醫來,臣妾不要別人,讓邱太醫來……”
“好。”邱太醫一直為她診療,燕赜理解她此刻如孤鳥般依賴熟悉之人的心情,吩咐下面,“喚邱先仁。”
初初遂放下心,沉沉地閉上眼睫。
這一夜無眠的人不少。
蠟燭已燃了一半,盛裝的美人依然沒有退去簪環,剛才有沒有人看到我?她有些擔憂,回想當時情景,大家都驚慌害怕擠擠推推的,又那麽黑,應當沒人看見。松一口氣之餘,轉而又為刺客沒有殺死初初惋惜起來,若是被擒的是我,不知道皇上會不會……
定然會的,定然會的!皇上處事公道,一向不會厚此薄彼,大家都是他的嫔妃,況那賤人不過是一個小小的寶林,一個罪臣之女,一個小小的寶林!
雖然這麽想,美人的雙拳還是攥緊,美目中透出不甘和不服。
“盛寶林受了傷,皇上去甘露殿了。”玉珠打發走來報信的小侍,進屋輕輕向貴妃耳邊道。
“呵,”方氏不語,看了跳動的燭光一會,吩咐道,“命銀珠備上最好的創藥,即刻着人送去甘露殿。”想一想起身,“罷了,本宮親自送去。”
玉珠驚,“娘娘,夜已深了……”入宮這麽多年,從未見自家娘娘對哪個後宮姬妾這般費心過。
“照我說的做,”方貴妃起身,“為本宮寬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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