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1 同心

————————————将軍毅指來鳳山,帝王之怒赤千裏—————————————

盛初初醒來的時候,發現自己在一個黑暗的空間裏。

這裏面很黑,眼皮上黏黏的,從鼻子到嘴巴都麻麻木木,她努力試圖睜開眼,可是失敗了。

應該是被服用了什麽迷藥,她昏眩中想,只不知道現在什麽地方。這時候聽見外面傳來兩個人的說話聲,其中一個正是剛才殺死王子繼興并将自己擄走的樊一非。

“怎麽這麽慢?這裏面的人是誰?”

“她是醫治好王子的女醫,我覺得有用。”

“不行,殺了她,太冒險了。”

“我必須帶着!”

那人争不過樊一非,低聲咕哝咒罵了些什麽。一時又驚問,“你怎麽受傷了?”

“出來後,竟然有人伏擊于我……咱們的人裏恐有細作……”

“你殺了他沒有?”那人警惕起來,唯恐被追蹤到這裏。

“當然。”樊一非對自己的武藝很是自負。

初初是硬撐着精神聽他們說話,可是愈到後來,愈堅持不住了,只覺得頭腦裏一陣一陣地打旋兒的向下旋轉的昏沉,樊一非帶着自己還能逃脫出大都督府,府裏面肯定有大理的奸細,可是又是誰在半路上發現了他們的行蹤試圖攔截?

無法再集中神智保持清醒,猛然間自己所在的地方動了起來,搖晃中麻木的腳趾碰到空間的邊緣,自己是在什麽地方?這裏面竟這麽小嗎?鼻子忽然間通氣了,再次陷入昏迷之前她聞到這狹小空間裏發出的惡臭,竟像是——屍臭的味道——這裏是一口棺材。

大都督府,王子繼興遇害的庭院。

大事已出,劉宗生親自來到現場,正在勘查的軍人們看見大都督來了,停下來,向他行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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氣氛有些壓抑,繼興死了,這将或是不可挽回的錯誤。劉宗生沒有多說或斥責,直接問現場負責的一名軍官,“有什麽發現?”

那人将傷亡情況說了,聽說沈骥的夫人正好在此做客,現被擄走,生死不知,劉宗生心裏更加沉重。

“大人,這裏有東西!”一個小校大聲叫道。

劉宗生等人連忙圍聚到他的身旁。

這裏是一根中堂廊柱,離堂下飲茶的地墊大約三四米,距房門和庭院六七米的樣子。

“大人,請看這裏。”小校指着廊柱面對地墊、背向着大門的一處,只見上面刻着細細的幾個小字。

“柱子下面遺落了一枚金簪,”小校将簪子遞給劉宗生,“所以小的才往柱子上面尋看,大人,您看這上面的字——”

第一行:一非

第二行:我——木

劉宗生眯起眼。

“是沈夫人留的。”一個将官說。

“一非……屬下記得忽蚩門下有一員大将是叫做樊一非,莫非殺死王子的就是他?”他接着沉吟,“但是,我木——這又是什麽意思?”

王子和院子裏仆人的屍體,從院子裏一路滴落到柱子前面的血滴,劉宗生快步來到繼興的屍身旁,眼前仿佛看見繼興王子正在與樊一非說話,而後突然被他殺死,扭曲着跌到地上——然後,為了防止仆人們逃出房門,樊一非迅速竄出屋外,閃電般殺死那三個仆役,最後,提着刀來到柱子旁的女人面前。

繼興身體一側跌落着一只茶盅,劉宗生眼裏精光一閃,撿起盅子,放到鼻下輕嗅——淡淡的一點清香。他擡起頭,“樊一非為什麽沒有殺沈夫人?”

一人遲疑着道,“或許,他觊觎夫人的美色……”

“不會。”劉宗生搖頭,“樊一非敢于只身深入敵營行刺舊主之子,這樣的人乃是聶政荊軻之流,絕不會為美色所動。”

“或者,他被沈夫人要挾……”另一人道。

“要挾?沈夫人一個弱女子,拿什麽威脅他?”先說話的那人不解。

劉宗生卻贊道,“不錯!”舉起茶盅,“這個茶盅,就掉在繼興王子身邊,王子和夫人的茶盅都在案子上,這個茶盅,應當是樊一非所用。——很顯然,那樊一非在殺人之後沒有心情再去飲茶,說明只能是在事發前,盅子上有香氣,可見是沈夫人交給他喝的——看來,她提前懷疑到他的身份,假以獻茶,殺戮之後,告訴他茶中有毒,樊一非不得不留下她的性命,将她帶走。”

“可是,樊一非狡詐至極,憑什麽會相信她?”

“你莫忘了,醫治好繼興王子的女醫姓李,這事樊一非定然知道——如果,沈夫人謊稱自己就是那李女醫呢?”眼前,仿佛看見那絕美的女子,在遍地的鮮血屍身中,冷靜地看向對方——

笑話,我連刀氏的毒都能解,還毒不倒你麽?

“所以,我——木,實際上是夫人趁着樊一非去院子外殺人,匆忙之中沒有寫完,應當是我——李。”部将們明白了,其中一個接道。

“不錯!”劉宗生搓弄着自己的胡須,能在這麽短的時間內識破對方、施計保全自身,并且告知他們刺客的身份,沈骥的夫人——他猛然擡頭看向下屬,“傳我軍令,絕不能洩露沈夫人的身份,對外只稱是李女醫被擄!”

繼興王子被殺害、大都督府一名女眷被劫持,這消息幾乎同時傳到了戰場最前沿的楚雄郡和大周的都城長安。

朝堂上即刻出現了不同的聲音。

左都禦史安可仰率先發難,“陛下,繼興王子亡故,忽林即是大理國唯一的繼承人,此一戰役,生靈塗炭,辎耗巨大,那忽林篡權本就是大理國的內政,現如今令大國王的兒子只剩下忽林一人,是否還有繼續的必要?”

安可仰是中書令邵秉烈的人,在前左都禦史盛肇毅被殺之後繼任該職位,邵秉烈在一開始是支持與大理交戰的,因此雖然是安可仰說話,皇帝卻看向椅子上坐着的邵秉烈,這位老相一言不發,只眼睛裏一點精光閃過。

安可仰的話得到一些大臣的贊同。最一開始,大家皆以為對大理的這一仗是速戰,大周天國,大理小地,恨不能畢其功于一役。沒有想到,從九月到現在,近四個月過去了,雖然後來劉宗生、沈骥扭轉了戰局,但打仗——實在是費錢。如安可仰所言,為別過的內政,花這麽多錢,犧牲這麽多将士的生命,值得嗎?

一個大臣看向戶部尚書丁寸,“丁大人,你怎麽不說話?打仗打到現在,國庫裏還有多少錢,你最清楚,你給皇上報報!”

丁寸是邵秉烈門生,年初老相國與皇帝鬥法,費盡了力氣才将他拱到這個位子上,他卻只低着頭,一雙鼠眼低垂,似在思索,似在推延。

一個略帶着嘶啞而堅定的聲音解救了他,九卿之一、大理寺卿裴義出列,“各位同僚,刀氏和其子忽林,共有何幾所為?”

聽到這個聲音,邵秉烈睜開眼。

“潛入長安,于大宴上行刺我皇帝陛下,此其一;篡位弑君,此其二;殺害我出使使節,此其三;刺殺王位繼承人繼興,此其四。刀氏其行,可比越之勾踐、漢之孟德,若與這樣的人媾和,我大周安能令四夷臣服?”

“蒙上天恩賜,我大周一統四海,此江山之福,百姓之福也!建國三十餘年,盛世出興,然,如今北有突厥,西有吐蕃,南有大理、交趾等一衆小國,蠻夷之思——中原強,則稱臣,中原弱,則劫掠,此訓縱觀史書,比比皆是!太宗皇帝曾雲,對蠻夷,貴在堅決,陛下,請您堅決!”

激烈的大朝議,皆指向王子繼興的死亡,劉宗生奏信中提及的“一名女眷被擄,”此時沒有人太過留意。

皇帝于退朝後匆匆回到長慶殿。

暗衛的副統領等在殿內。

燕赜看見他,心中咯噔一下,于方才朝上見信即産生的不祥預感令他第一次感到遲疑。

“被擄走的女人——是,初初?”這個名字,很長時間沒有叫出口了,燕赜看着那人,待看見對方點了點頭,“砰!”的一聲,在意識到自己做了什麽之前,一架玉壁屏已經被他擊出裂紋。

門外的和梨子,驚的一跳。

“具體是怎麽回事?”皇帝很快冷靜下來,問向下面。

“前面的事不清楚,但出府後,屬下的人試圖阻止,但樊一非武藝了得,失敗了。”副統領雙膝跪下,“沒有保護好盛……姑娘,請陛下責罰。”

“現在不是說這個的時候!”燕赜煩躁地站起身。

“陛下,”和梨子進來,躬身鄭重,“劉大都督有密使前來。”

“快宣!”

很快暗衛副統領下去,嶺南密使進來。事無巨細,前來的密使将當天事情的經過原原本本向皇帝敘述的清清楚楚,包括繼興王子為秘會樊一非、遣退護衛,那沈氏夫人又是如何識破樊一非的面目,并使計逃脫。這是他的習慣,也是一種态度,況本次王子被殺,實乃是一樁大大的失誤,向皇帝說明一切,不多辯解,是最好的做法。

那密使說完,微微擡頭看向上面,年輕的皇帝一向如冷星一樣的眼睛裏,灼灼燃燒着一種熾烈的光芒,他臉上的神情有點奇怪,有認真、有思索,有驚訝,最後,竟而是些許驕傲而篤定的神情。

皇帝太過尊貴耀眼,密使不敢多看,低下頭。

是的,驕傲!

此一刻燕赜心中,有什麽東西深埋着,藏在一層一層自制和尊嚴的灰中,一瞬間,被點燃了。

沈骥曾經說過,她有一雙極穩的、适合拿刀的手,燕赜後來知道,原她在冷宮的時候,真的殺過人,用一把碎碗片。

這個女人,在極危之中,能夠冷靜至斯,巧計脫身——這是他的女人!

“傳朕的旨意,命嶺南道沈骥、李山達各部,一路向西,直搗大理都城羊苴咩城!”

寂靜的夜晚,楚雄郡大周中軍大帳燈火通明。

帳內,李山達正與沈骥争執。

兩名主将争執激烈,副将們都閉上嘴,站在一旁。

皇帝和大都督劉宗生的旨意到了,戰争進入了總攻階段,拿下大理都城是他們的最終任務,但對于戰術安排,兩個人發生了激烈争執。

李山達圖穩,沈骥卻要快。

“我不同意!”說到最後,李山達大吼,“來鳳山高近兩千米,地形極其複雜——外面還下着雪!我不同意!”

相較于李山達的怒火沖天,沈骥就像山海一般冷靜沉着,但是,堅持。

“此有雪,敵不備……”

“不行!不能因為你沈骥的女人被擄走了,就讓士兵們跟着你去送死!”

此話一出,四下裏一靜。

半晌,沈骥緩緩的,“哀帝光化四十五年,楊粟破齊軍于嘉峪關,用的策略就是迂回包抄。大理人能夠夜奔高黎貢山,他們肯定料不到,我們也能!李将軍,你帶五千精兵攻其正面,我帶人馬翻過來鳳山,側面包抄,兩軍會合之時,大理都城城破之日也!”

作者有話要說:小修地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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